小平安 第94章

作者:发电姬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轻松 古代言情

  所以,再往后,她愈发避世,如非除夕大节,不与子孙往来,不消耗自己一分人情,为孙辈做事。

  反正她亲缘薄,她早已心如槁木,对此无所求。

  这个想法,直到平安回来,被打破了。

  她甚至回想起十几年前,冯夫人抱着小平安来到怡德院,小平安一落地,就哒哒哒地跑,冯夫人赶紧阻止:“嘘,别吵到老太太!”

  而那时候的秦老夫人,早已看不下经书,只朝门口翘首。

  看着看着,门外走进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十五岁小姑娘,手上抱着手炉,软声软气道:“祖母,我来吃饭。”

  她盼来了她的亲缘。

  何其有幸,在晚年的晚年,享了天伦之乐。

  这两年,平安一声又一声:“祖母,读给我听。”

  “祖母,多吃点。”

  “祖母,我会回来的。”

  “祖母……”

  ……

  秦老夫人其实从不爱吃甜的,她只是,舍不得小平安没有祖母。

  她还想暗暗庇护她,高高地飞。

  …

  一碗汤药吃下去,秦老夫人的病情果然压下去了。

  太医都很惊讶,转而欢喜:“好,再吃七日定能行,往后啊,要注意防寒保暖,再不能让老太太熬一夜了!”

  平安轻轻握住祖母的手。

  冯夫人无有不喜的:“菩萨保佑!”

  薛瀚悄悄擦了下眼泪,薛静安和薛常安也各自抚平心口,这时候,似乎从天外,传来了一声:“咚——”

  “咚——”

  “咚——”

  “……”

  薛家人皆抬头,薛瀚仔细数了数,九声。

  万宣帝,殡天了。

第57章

  …

  兴华殿。

  丧钟在角楼,九声钟响传到兴华殿,声音依然悠长,周公公与众多兴华殿伺候的奴婢,齐齐跪下,哭道:“陛下啊!”

  一阵悲恸的哭声里,裴诠站在兴华殿外,他抬眸,往远处看去,神色冷淡而平静。

  刘公公在裴诠身侧,心内唏嘘,方才万宣帝醒转,周公公本是欢喜,结果竟是回光返照。

  万宣帝在最后的时刻,把豫王叫到殿内,其余宫人,包括心腹周公公,都只能在外侍立。

  没有多久,万宣帝就驾崩了。

  刘公公和周公公都不知道,万宣帝对裴诠交代了什么,会是继位、治国的事情吗?万宣帝勤勉,许是会说这些。

  但从裴诠俊美阴沉的脸上,他们看不出任何讯息。

  或许,一代皇帝的遗言,只有裴诠自己知道了。

  …

  皇帝丧仪实非小事,各家夫人在庚午宫变的余波后,才修整了一下,又纷纷进宫。

  张皇后在早上就出宫祈福了,往后更没有回来的机会,于是,万宣帝的丧仪是元太妃与礼部,共同主持的。

  除夕夜,元太妃在密道呆了一整晚,早上太子被抓到后,庞嬷嬷冒险出去瞧,遇到了元籍的亲兵,于是上午,元太妃就出来了。

  此时,她在兴华殿,和裴诠一起,与礼部大臣商议治丧。

  万宣帝庙号世宗,礼部拟定了几个谥号,礼部尚书捧着书卷躬身,恭敬道:“仁成、承正、仁正、明义、顺庆。”

  裴诠低下眼眸,道:“仁正皇帝。”

  定下谥号后,灰蒙蒙的天里,各家夫人也都到了皇宫,得由元太妃去操持。

  元太妃看向自己儿子,她也有快一年没见过他。

  虽然万宣帝名义上只是裴诠的长兄,他也需守二十七日国孝,他一袭白衣,墨眉黑眸里一派沉冷,浅淡的唇微微抿起,果真愈站到高处,愈不可测。

  元太妃张张口,她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往常,她对裴诠说得最多的是“论迹不论心”,万宣帝做得已足够了,迟了二十栽,裴诠继承大统,尚未登基,已灵前即位。

  果然是还政先帝。

  但过去,万宣帝袒护太子的行径,又无法磨灭,想必裴诠的内心,不会为这个年长四十余岁的兄长之死,感到悲伤。

  元太妃闭上了嘴。

  她待要离开时,裴诠声音带着点喑哑,叫住自己:“母妃。”

  元太妃回头,裴诠说:“让王妃来偏殿。”

  …

  平安刚入宫,刚拿到手帕,还没跪下,还没开始哭,庞嬷嬷就直接过来请她:“王妃娘娘,王爷请娘娘去偏殿哭灵。”

  平安收起手帕和彩芝偷偷给她准备的水罐子,跟在庞嬷嬷身后。

  哭灵、跪灵的众多命妇们,纷纷难掩讶色。

  大盛传统,皇帝崩逝,朝廷命妇们要为皇帝哭一夜,而众所周知,哭灵跪灵非常累人。

  显然,豫王殿下不想王妃受苦。

  当然,她们不可能跳起来说豫王有违传统,那可是来日的皇上,况且殿门一关,只要豫王说王妃哭了跪了,便无可指摘。

  只是,她们难免羡慕嫉妒,说句大逆不道的,换成她们夫君在那个位置,为了祖宗礼节,也会让她们跪上这一晚,以示心诚。

  然而,豫王殿下竟这么心疼王妃,连这一点苦,都不肯让她受。

  更有人想到,平安如今还只是王妃,豫王就这么毫无顾忌地专宠,若封为皇后,岂不是要被宠到天上去?

  那些命妇们心里犯的嘀咕,平安并不清楚。

  她迈入温暖的兴华殿偏殿,认出她和玉慧在这儿躲过,在明亮的烛台里,方看清楚,屋内都是博古架,放了许多书卷。

  靠墙是一张大榻,铺着簇新的松绿地毡子,榻上安置一张矮几,点着一盏描金三色琉璃烛台。

  裴诠正拨弄着琉璃罩子,光泽如星点,从他流畅俊逸的颌骨线,轻轻闪熠一过,却照不透他眼底的阴沉冷然。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眉间瞧不出喜怒,淡淡道:“过来。”

  平安走过去,裴诠握着她的手,将她抱到怀里。

  他一只手捏住平安下颌,在明亮的灯光下,凑得很近,仔仔细细地看她。

  早晨在荒山里,情况紧急,没法像这样看。

  灯光下,女孩和去岁三月比,变化不大,她眉宇散去最后一丝稚气,娇媚动人,像悬挂在枝头上,一颗彻底成熟的果实。

  还是京城养人。

  他轻捏她脸颊,道:“胖了点。”

  平安倚在他怀里,用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望着他。

  所有脏污,都躲不过她的干净。

  裴诠目光轻动,他抬手,手指抚着她眼尾,问:“玉琴带你做了什么?”

  平安想了好一会儿,说:“坐车,看房子。”

  裴诠:“还有呢?”

  平安:“房子很破。”

  短短一日,裴诠已让人审讯过玉琴。

  玉琴倒是没瞒着,她这么做,确实想让平安想起那些事,不过,在平安看来,都无关紧要,甚至不如“房子很破”。

  裴诠心中微沉:“以前的事,不用理了。”

  他自会让玉琴付出代价。

  平安“唔”了声。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可能有一天突然记起来,可能还是记不起来,对她来说,不值得执着。

  她看向桌子,桌上摆着一副象棋,是那副她和万宣帝下过的象棋。

  她看了好一会儿,眼底凝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裴诠抱着她,一边摆象棋。

  他指尖一顿,忽的说:“他把象棋给我了。”

  帝王生前心爱的物什,如无意外,都会随葬。

  这个乡野来的皇帝,在最后的时刻,没有要裴诠勤谨克己,守仁君之道,他只是用槁木般的手,握了握裴诠的手。

  然后,他用尽全部力气,交代道:“那副榆木象棋不必随葬,且送给你和王妃。”

  “你们都会下象棋,你媳妇下得很……咳咳,很好。”

  “别让它,乌掉了。”

  “乌”是乡间土话,便是蒙尘的意思。

  可是蒙尘的,何止这一副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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