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韩长栋再怎么急色也不至于挑这节骨眼。
儿子的护院发现得太巧。
最重要的是,陆敬真那么在乎,最初她一说时就该严惩不贷。意图不轨,恐怕跟送官理由一样,只是借口,是韩长栋做了什么,真正触到了陆敬的逆鳞。
至于这糟烂人,挨了板子被赶出府,往后皇城里是没几个府邸或商铺敢雇用他的了。
好事啊,苗斐想明白了,不纠结。
她对镜照了照,婢女用檀木梳给她打理发髻,梳到一根白头发挑出,用细剪子剪至发根,妥帖地隐藏起来。苗斐看到她动作,微微一叹,又长了一根。
她挑出一根金镶翡翠的发簪给婢女,示意她簪上,淡声问:“大老爷今日不上朝,还在府里吧?”
方嬷嬷神色闪烁,“老奴去打听的时候,正撞见大老爷往淑澜苑去,看样子是要留在那里用午膳。”
还是青天白日,就往姨娘院子里跑。
往日陆敬很有分寸,记得给她这个正妻留颜面,这日是撞了什么邪,苗斐听了,轻轻哼出一声。
身后婢女插簪的手更轻了几分。
苗斐没发作,再从首饰匣子里挑出一对玉露水滴耳坠子,“就戴这对,正好衬新做的那条郁金裙。”
她给陆敬生了两子一女,努力过了,懒得再拈酸吃醋,可劲儿打扮得雍容华贵,是她自己欢喜。
于是陆执方再按习惯,下了衙去清夏堂问安时,便发现母亲今日装束格外华美。母亲的习惯,心情好要精心收拾,心情不好更要妆点起来,提提神气。
“韩长栋被赶出去了,你知道吧?”
“儿子知道。”
“你上下衙不是惯常走西门吗?荆芥是怎么撞见他带着小厮往后罩房摸去的?”
“荆芥习武,晨起绕着圈儿跑。”
话半真半假,荆芥确有这个习惯。
母亲神采奕奕,眼眸是探究的目光,看来是心情不坏。陆执方放下心来,留着用了清热降噪的川贝母炖雪梨,再检查了幼弟临摹字帖的成果,方才离去。
静思阁的案头,静静摆放着一只纸蜻蜓。
是荆芥新取来的,他今晨出发前叮嘱过。
实则纸蜻蜓不新了。
里头是一张女子小像,小姑娘柳眉杏眼樱桃唇,盘着单螺小髻,发带飘飘,缀一颗丹珠。白的宣纸,黑的笔触,丹珠一点红艳艳未褪色,很是惹人视线。
那朱色有些黏腻,不是朱砂……更像女子口脂。
陆执方意识到时,将手缩回,微微失神,是了,她能书擅绘,却连一套像样的笔墨颜彩都没有。
木樨声音在门外响起:“爷,高管事来见。”
“进。”陆执方将那小像压在书册下。
高扬性子稳重,今日正式变为大管事,面上不见喜色,反而眉间有担忧。
“爷,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报。”
“不当报你不还是来了?”
高扬点头,“是淑澜苑的崔姨娘,说缺人使唤,到我这儿指名想把馥梨姑娘要过去。”
陆执方顿时抬头:“你给了?”
“我没松口,”高扬心里庆幸自己做对了,“但觉得蹊跷,让照壁留意。照壁说淑澜苑嬷嬷离开后,直接去后罩房,把馥梨姑娘喊走了。”
前院丫鬟调到自己院子,要从高扬这里走。
只借用一时半会儿,就不用打招呼了,哪儿有需要往哪里填。府里再不得宠的姨娘都是半个主子,淑澜苑那位还是得宠的。
高扬觉得借用寻常,指名借用却透着蹊跷。
“过去多久了?”
“快有半个时辰了。”
陆执方抬了眉梢,没接话。
高扬不是办砸了事情爱找借口的人,但此刻世子的眼神,让他忍不住解释:“那会儿,爷正在清夏堂给太太问安。”他是快撵着世子前后脚来的静思阁。
与此同时,淑澜苑的外院。
逢掌灯时刻,婢女举着长柄将点好的灯挂在屋檐下,是绘有花草的漂亮六角灯。
一盏,两盏,三盏。
一下,两下,三下。
馥梨端端正正跪着,视线自西向东,慢慢游移,借着看清楚上头所绘的花草种类来分散注意力,不去留意掌心那种火辣辣的疼痛。
粗厚戒尺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啪”又一下,打在她掌心。
她眨了下眼,眼睫出了一层汗,才看清第四盏灯,绘的宽叶紫薇花。
第13章 喜欢吗?
“我们姨娘是良善主子,你痛快些承认就罢了,这细皮嫩肉的,可挨不了多少下。”
淑澜苑的金嬷嬷提醒。
“啪!”戒尺再落下。
馥梨平举的双手颤了颤,目光落到第五盏灯上,掌心充血那种火辣辣的痛感已无法忽视,“金嬷嬷,笔墨纸是上月二十五,未时,我在宴客花园东面的树下捡到的,一同被丢弃的还有一个小书箱和砚台。”
她定定看着她重复道:“墨条捡到时已剩一角,狼毫折断,连书箱都是破的,我没有偷。”
对于一心只想惩罚她的人而言,真相并不重要。
金嬷嬷挥着戒尺打下。
镇国公府奴仆有奴仆的规矩,主子有主子的共识,打骂奴仆的刻薄名声传扬出去并不好听,而实际亦少有发生。做错了事减扣工钱,减少休假,再大的错处还有驱逐出府,顶天了还能报官处置。
实在是眼前的小丫鬟,不知哪里得罪了崔姨娘。
暖阁炭火旺,馥梨一进来伺候,就热得出了汗,在婢女引导下脱了最外层的棉袄。棉袄里搜出来零碎的笔墨纸,墨条一角有商号标记,是陆氏族学购置的,府里郎君们才会用的东西。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么一出。
“我再问一遍,衣袍里夹的墨条是不是偷的?你认了,同崔姨娘认个错,这事就过了。”
“金嬷嬷,这些是我捡的。”
小姑娘依旧重复,从最开始的惊慌委屈,变成了一种难以动摇的平静,清莹明亮的杏眸里泪花散去,连愤怒都没有,只有浓重的困惑,仿佛看透了这出闹剧,知道即便搜不出笔墨,也会“搜”出来别的。
那份困惑,在于不知闹剧从何而起。
金嬷嬷也不知。
她只知崔姨娘今晨起来,听闻管事位置换了人,心中就不痛快,连大老爷白日来淑澜苑陪她午膳,都没能让崔姨娘保养得娇媚如初的脸由阴转晴。
小姑娘的手细嫩白皙,眼下只略略泛红,明日起来定然一片青紫。金嬷嬷的戒尺落了十下,掀开屋门后挡风的暖毡,进入温暖如春的屋内。
崔姨娘单手托腮,手指点在小方几上鸡零狗碎的墨条断笔上。她比苗斐年轻了快十岁,举手投足间,依然有闺阁时的婀娜巧态:“打完了?认了没?”
“没认,老奴瞧着再打就过了,清夏堂那位不好糊弄。”金嬷嬷适时提醒。
提到苗斐,崔杏杏就来气,她使劲浑身解数讨大老爷欢心,想把人夜夜留住,苗斐不管。
她的淑澜苑出了点什么乱子,哪个婢女嘴碎说了议论主子,就连琇哥儿天冷了想让武师父延迟半时辰开课,苗斐都要管。
不像正妻管姨娘,像老娘管姑娘,规矩忒多!
崔杏杏脸色郁郁,金嬷嬷再追问:“外头那丫鬟是放走还是……”她实在好奇,跟淑澜苑八竿子打不着的丫鬟,“她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姨娘不高兴?”
崔杏杏凝眸睇去,看这个入府几年就跟了自己几年的金嬷嬷,判断她是否真的值得信赖。
当年老管事急病走得毫无预兆,要找人接任时,有好几个人选,旁人都想方设法在大太太面前表现,唯有韩长栋另辟蹊径,走了她的路子。
那会儿陆敬和苗斐关系闹得最僵,而她最是得宠风光。往后韩长栋每做满一年,崔杏杏都能以隐秘的方式,收到一张万兴钱庄的银票。
本来再有小半月,她的小金库就能再进账。
全叫一个小丫鬟打乱了。
“放她回去,叫她别乱说话,否则吃不了兜着走。”崔杏杏红唇开合,到底是没有揭露这关系。
韩长栋在时,此事密不透风,没道理人都走了,还自己揭出来。就连大老爷陆敬,都不敢让苗斐知道,他青睐韩长栋有一半是她吹的枕头风。
崔杏杏看着金嬷嬷掀开了暖毡,少女伶仃的身影缓缓站起,似冻得有些僵了。
“金嬷嬷,那些笔墨,能给回我吗?”那句试探的询问,淑澜苑无人在意,被掀落的软毡隔在了外头。
弦月细细,寒风袭人。
陆执方垂眼看冷风拂窗,将书页簌簌乱翻,须臾,侧头去瞟了一眼滴漏。淑澜苑是他父亲纳的妾的院子,他连路过院门前都鲜少,遑论踏足进去。
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只是两刻钟。
堂屋的门突然被推开,陆嘉月带着蓝雪在夜色中踏进来。就是祖母来探望,守门小僮都要通报一声,唯有嘉月是例外,可随时出入静思阁和小重楼书房,自多年以前,陆执方便这样允许了。
陆嘉月对上了兄长的眼。
兄长目露关切:“人带出来了?”
她摘下银雪色斗篷的帽子,慢慢摇头。
蓝雪有条不紊地解释:“姑娘带着奴婢赶到淑澜苑时,馥梨已经离去。姑娘不太放心,让奴婢去后罩房一趟。奴婢寻了个由头问人数,陈大娘说丫鬟人是齐的,都回来了准备歇息,再多的奴婢没有打听。”
她是不知道该打听到哪一步才合适。
傍晚,大姑娘正在翻看书局新出的话本子,就有高管事的人来送信,说世子爷让大姑娘想办法去淑澜苑一趟,把叫馥梨的丫鬟带出来。
蓝雪何曾见过静思阁这位爷与丫鬟牵扯不清,她代大姑娘行事,只得谨言慎行。
陆嘉月青葱十指翻飞,对蓝雪比划手势。
蓝雪意会:“世子爷,姑娘有话想单独说。”她说罢退了出去,屋内伺墨的木樨也跟出去。
陆执方猜到了嘉月想问什么。
他递去纸笔,嘉月笔尖落墨——阿兄为何要……一句未写完,听见兄长温声问:“恩孝寺时,阿妹见过她?”陆嘉月执笔的手一顿,点点头,又被新问题绊住:“印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