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苗斐揣着暖手炉,冷冷睨他:“许是被气的吧。”
陆执方拢袖在她身侧站好,规规矩矩摆出听训的模样,倒是叫苗斐不好开口了。也不知这臭小子到底同戚家表姑娘说了什么,人家不愿意再接触了。
“我看你啊,是想娶个仙女!”
“娘亲,我也想娶个仙女~”
小儿子稚声稚气地打岔,拽了拽她的衣袖。
苗斐“噗嗤”一声,拉下来的脸没绷住。
陆执方暗暗勾了唇,看向幼弟,幼弟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下,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苗斐连忙给他拢了拢衣襟,“明日请安我再说你。”说罢赶紧同嬷嬷带着小儿子回清夏堂了。
静思阁里,欢声笑语,杯盏交错。
小厨房外搭起了暖毡帐,仆役们正在吃暖锅。
馥梨被围在中间,左边是洛嬷嬷,右边是坚持要守完最后一天的席灵。
暖锅是陶瓷做的尖嘴汽锅,仿了五熟釜的样式,外圈分了五格,放猪、羊、牛、鸡和素菜,每一个调的汤汁都略有差别,咸香辛鲜口味不一。
她涮了两片切得薄薄的羊肉,沾了香料,吃得快要摇头晃脑,“这个是不是小羊羔肉,太嫩了。”
“是咧,得提早一日让肉铺送,今日晚些肯定都买不到了。”厨娘笑眯眯,把肉盘子推到她面前。
馥梨回以一笑,忽而对上了廊下的一双眼。
世子不知何时从翡翠堂回来了,满院的人都忙着吃吃喝喝,连提早吃了饭守院门的南雁都没通传。
她正要说话,陆执方一指抵唇。
馥梨没吭声了,洛嬷嬷给她盛了一碗牛肉汤,她捧着小口小口喝起来,喝得浑身暖热,出了点汗。
待众人吃饱喝足,才觉出世子屋里亮了灯。
静思阁的习俗,饭后就能跟世子拜年讨红封。
陆执方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等,手边托盘摆得满满的,红封堆得鼓鼓囊囊,摇一摇,还稀里哗啦响,拿过的人都知道,里头有铜板、银叶、金瓜子。
仆役们一个个排队,说着喜庆的话。
荆芥身高体壮,一站到眼前就完全挡住了后头的人,朝他一拱拳,“世子爷新年吉祥!属下祝世子爷仕途顺利,步步高升!”
陆执方递去红封,“好好当差,少跪跪拜拜。”
荆芥身影一挪开,身后露出个穿妆花云锦对襟袄配百迭裙的少女,一双杏眸乌润含笑。她脸颊飞霞,红唇润泽,鼻尖还盈着吃暖锅吃出来的一抹清汗。
陆执方失笑,明明在翡翠堂胃口不畅,看她吃暖锅,却看得自己有几分饿起来。
“世子爷身体康健,万事胜意。”
她吉祥话一样的中规中矩,说得还慢吞吞。
陆执方挑出那只画了林间小鹿的红封,递给她,没说什么,示意下一位来。
下一位是席灵,席灵难得有些鼻酸,好话念了一半有些哽咽,到底在静思阁那么多年,对大家都有感情了。陆执方没给红封,看了木樨一眼。
木樨掏出张银票递过去,笑道:“爷给的,往后几十年的红封都在这里了。静思阁是你半个娘家,要碰上了麻烦事解决不了,回头来找你木樨哥。”
席灵啐他:“世子爷面前,装什么豪横!”
陆执方放松地靠着椅背,“我准的,是半个娘家,都歇会儿吧,迟点来庭院看热闹。”
馥梨正在房间里研究她的红封。
纸面画了一只幼鹿,正低头喝水,耳朵、脑袋和躯干四肢都是寥寥几笔湿而重的墨,水迹晕出浑然天成的毛绒质感,鹿眼一圈枯笔,四两拨千斤地点睛。很巧妙又老练的画法。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倒出里头的三色钱,把红封理平整了压在灯台下,手指头在上面摸了摸。
好像真的能摸到那软而细的毛皮。
静思阁只有她的红封有画儿,很可爱。
馥梨还未欣赏够,屋外席灵在唤她:“小梨妹妹出来看热闹!快快快!”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屋外的静思阁满庭华灯,松枝高高低低间,冷冷暖暖的荧光错落。暖的是烛火,冷的却似翡翠幽绿。
她惊奇地睁大双眼,眼见陆执方从一个小陶罐里,盛出一点青绿色的粉末,倾注到了有缠枝外壳的琉璃灯盏里,暖色火苗眨眼间,变成了幽幽青绿。
这焰色,好像她在杨柳村集会看的那个。
陆执方把琉璃灯的提柄递给她,“去逛一圈?”
席灵已在另一头提着灯,朝她欢喜地招手。
馥梨接了灯去,冷翠流光轻轻摆荡,拂过修剪到膝盖高的矮树丛。平整的细叶面上,一枚枚精巧剪纸铺开,都是五彩缤纷,活灵活现的小动物。
她一路走过,有的剪纸如附灵光,倏尔轻盈地,慢慢地飘飞,飞到了琉璃灯的缠枝外壳上,在庭院的地面映出忙乱得手舞足蹈的小动物剪影。
呀!这就是她在杨柳村看过的神奇戏法。
馥梨陪席灵完完整整逛过了静思阁,送别了她。
蓦然回首,陆执方就立在屋檐下等她,檐边一轮孤霜月,雾雾融融,勾勒他长身清影薄如玉。
馥梨提着裙裾小跑过去,“世子爷!”
“嗯,”陆执方不用她问,“过年了,给你变点鬼把戏看看。绿焰是混了一种叫曾青的冶铁之物,纸片飞起来,是磁石和铁粉的相互配合。”
“很好看,不是鬼把戏,是神仙把戏。”
馥梨语气轻轻,眼眸清莹,盛了满园异彩。
陆执方注视那双杏眸,视线慢慢移到她眼尾,是左边,他亲过的地方,在左边。
他凝眸到那小片细腻肌肤上,心里想到戚幼晴的提议,那个只要一想,就觉得对眼前人冒犯的提议。
少女的心思纯粹,如春日山溪。
不够光风霁月,生了妄念的人是他。
树洞有了新愿望,而纸蜻蜓徐徐展开,没有哪个愿望是为她自己许的。
簪花小楷的字迹娟秀——
一愿世间孩童有家可归,双亲常伴。
二愿世子身体康健,肩伤痊愈。
第23章 “就剩一间房了。”……
新年伊始,朝会连休。
陆执方得了休沐,但各州县驿站与衙门还是有人轮值,程宝川像一个攒粮食过冬的松鼠,每每攒下几个新消息,就眼巴巴送到静思阁来,只想在上峰眼里挽回办事牢靠的印象。
“温县、吕阳县、定南县都各找到了之前被拐卖的孩童,有一些被转了两三手,查起来还需要费功夫。”
“嗯。”
陆执方看完他递的公文,问起另一茬。
“岳守信如何了?”
“下官走访时去云水村看过,魂都丢了,村民们说岳守信老娘天天在家门口哀嚎,儿子要跟自己恩断义绝,后来找里正来调解了才算安生。”
根据供词,香琴就是在柴房,被谬世鸣那伙人致残时,流血过多,没熬住丢了性命。
尸体被丢到后山腰草率地埋了。后来官府带人挖掘,还找到另外两具尸体,通知家属来认领了回去。
这个新年,有人团圆,有人骨肉分离。
程宝川愤慨:“这些人,锉尸枭首都不为过。”
陆执方听罢,静了一会儿,“不会轻判的,斩首令不用等到秋后,两个月就能下来。”
这是陛下都关注的案子,死刑批复得很快。
他目光从厅堂敞开的门,望到寝屋外,有道娇小玲珑的身影正端着茶盘蜜饯,往他屋里走。
“程司直还有别的事吗?我还有客。”
陆执方指了指屋那头,程宝川连忙告退了。
东屋外间,馥梨在给游介然倒茶。
一身黛蓝杭绸大袖衣的青年同陆执方年纪相仿。
他生得俊美,含情目神采奕奕,看谁都似带了笑意,如三月春湖,涟漪荡漾。
此刻,游介然正懒散支着下颔,定定看她,“我没听清楚,劳姑娘再说一遍,叫馥什么来着?”
“馥梨,梨子的梨。”馥梨回视。
少女眼里澄明,无羞无怯,看似还未开窍。
“几时来的静思阁,我竟未见过?”
游介然语气熟稔,敲着二郎腿的姿势随意,仿佛把静思阁当成自己的家一般。
“来了小半月。”馥梨任他打量。
席灵走之前把常来的访客都给她说过,这位毅勇侯府的游公子就是来得最勤的。两家是世交,游介然同陆执方是自小认识,熟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关系。
游介然的目光里是好奇,而非轻佻。
陆执方来时,还是不着痕迹挡在人身前。
“往常不是初八才来。”
“今年有正事。”
“说说。”
游介然收回了视线,下巴努努香几上的硬壳图册,“这图册拿去给你妹妹看,叫她看上什么圈起来,我回头叫掌柜的送,当新年礼物。”
陆执方翻开来,第一页是目录,按簪、钗、步摇、花钿等分了类目,一眼看去全是女儿家的珠宝首饰,右下角落了臻巧楼的双月商徽。
臻巧楼在各地都有分号,按惯例就是贵客订货,都是伙计来送的,能劳动掌柜,只有东家。
“臻巧楼何时成了游家的?”
“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