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朝中有例,驸马最多官居四品,父亲,儿子并不想这一辈子只当个大理寺少卿。”
“你要是忤逆了陛下意,连少卿之位都得丢。”
陆敬看他的眼神,犹如看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儿。
他父亲老镇国公耿直高傲,明明用赫赫战功换来了太祖赐的世袭罔替的爵位,非要以敦促家族子弟为由,再向太祖求来了三代以后,降等世袭的封制。
怎不想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往后子子孙孙要多艰难才能建功立业,重振陆家荣耀。
陆敬手指虚空一点,“陆家到你这里,就是第三代。你不为陆家想,也为自己的子嗣想想。就算不为子嗣想,小公主金枝玉叶,美貌活泼,你不喜欢?”
“儿子心中所想,说了恐怕惹父亲生气。”
“我倒是想听听。”
“儿子日后生的不孝子,若是要当爹的做皇家婿才能换来一生荣华富贵,看来也不堪大用。还不如遵祖父遗志,宝剑锋从磨砺出,叫子孙后代尝一尝人情冷暖,自己通过科举功名或沙场功勋再爬起来。”
“陆执方!”
陆敬手边的茶盏重重搁在了茶几上。
静思阁里,掌灯时分过去许久了。
棋谱静静摆在香几上,黑白棋子在棋盘上躺着,飘着水汽的阳羡茶已冲泡过第二趟,陆执方还未归。
馥梨等得有些困了,手撑再腮边,慢慢眨眼,一不留神脑袋栽下去,手掌碰掉了一颗棋子。
棋子哒哒,蹦到了地上。
她忙去捡,山水描金屏风后,突然踏进来一只鞋的鞋尖,紧接着,陆执方微凉的手指就触上了她的。
他先把那棋子捡起,另一手牵起她。
“世子爷。”
“等困了?”
陆执方凝眸睇她。
馥梨点头,说话声音懒懒的,有抑制住的呵欠,“许是今日坐马车,有些累了。”
陆执方拉着她往里间的金丝楠六柱棂格床边去,人忽而拉不动了,馥梨有些迟疑,“上次演过戏了,还要再演一回吗?”她还是想回自己房间睡。
陆执方松了手:“那就回屋里休息。”
青年郎君神色温柔,语调沉然,只是那眼眸黯淡,有不易察觉的寂寂。馥梨凑近他看了一会儿,“世子爷,前面是来客人了?”
“已处理完了。”陆执方略略躲开。
馥梨再贴近一步,鞋尖顶上他的,寻他的眼睛。
陆执方没说话,垂眼看她,双臂忽而箍在她腰间将她轻轻提起来,放在了一张紫檀镶云石香几上。那香几高,馥梨坐上去,视线就与陆执方快齐平。
“世子……”
她张唇欲语,陆执方已吻下来。
急促的,用力的吻。
同以往陆执方的克制温柔截然不同。
唇快被碾到发麻,眨眼间在磋磨间起了热意,她手掌按住他肩膀想躲开,奈何颈后被青年大掌扼着。她躲一寸,他就用力将她的脸推得更近两寸。
呼吸被掠夺,头脑在发烫。
她快在陆执方的气息里溺毙。
馥梨控制不住,呜咽了一声,有什么柔韧的东西闯了进来,轻轻一拭,酥麻痒意就从上颚迸发,像是一点火星落在洒满了热油的地面,腾然激起炽焰。
可那炽焰不痛,只灼得她浑身发软。
馥梨手无力地攀上他,在脸颊上轻轻扯了一下,陆执方蓦然顿住,唇撤开,眸光幽暗道:“抱歉。”
眼前小娘子脸色酡红,眸里洇着水,“所以,到底怎么了?陆执方。”她第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
陆执方觉得快慰。
比方才肆意吻她,想将她揉进怀里还快慰。
他额头搁在她细弱肩头上,嗅到她沐浴后幽微的澡豆香气,暖而清甜,好像能变为源源不断的力量,抚平他幽障重重的心绪。
“再喊一遍?我的名字。”
“陆执方。”
馥梨揽上他的脑袋,声音细细,语调轻快,“陆执方陆执方陆执方。”
陆执方笑起来,再抬头吻过去,带着温柔安抚的意味。他不怕父母亲反对,不怕世人议论纷纭,他只怕她不信,怕小公主那头再加一道阻碍,半信半疑的胆小姑娘就要缩回壳子里,同他长长久久主仆相称。
可馥梨刚刚叫他,陆执方。
陆执方温存地吻了许久。
再退开时,依旧没有告诉她到底怎么了,长眸中那股寂然幽暗消失了,清亮沉静的神采又回来。
馥梨放心了,任他将她再抱下来。
“回去吧。”
陆执方送她到西屋门下,临别时,忽然又问她要来一条手帕,“再要个有绣花的。”
馥梨直接从衣袖里抽出来给他了。
屋门掩上,陆执方带着还有馨香的新手帕回到寝屋,修长十指灵巧翻折,将手帕叠成一朵绢花,绑在明日面圣准备穿戴的腰带上,配色清雅,正正好。
翌日睡醒,馥梨才知道镇国公府来客是谁。
高扬把陛下赏赐的物件整理好,一些留到府中公用,一些送来静思阁,让她和木樨一起收纳到库房。馥梨一样样打开锦盒,木樨负责登记造册。
“木樨小哥知道陛下为何赏赐吗?”
“好像是同小公主有关系的。今晨送世子爷出府时,听他提了一句。”
木樨埋头写字,半晌不见馥梨再报新物件名头,抬头望见她愣怔神色,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幸而她只错愕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初,打开下一只锦盒。
静思阁的差事清闲。
馥梨同木樨整理完赏赐之物,打扫了房间,又帮洛嬷嬷做了好多针线活,还剩下时间研究棋谱。直至这日头落下去,直至弦月如钩,稀星闪闪,她都没再听见陆执方踏入静思阁的动静。
世子寝屋的灯,到子时都没再亮起。
第41章 “你也可以,喊我小梨儿……
陆执方不是第一次被召进御书房。
自他被陛下点为探花郎后,入了大理寺从底层做起,一路勤勉升到少卿位置,已有好几次经手查官员贪墨的大案,被陛下在散朝后留在御书房问询。
这一次来,却是因为他的无心之举。
御案一侧的紫檀龙纹三屏风小宝座上,云梦公主已恢复日常华美装束,一双明眸笑吟吟看向他。
宣帝将手中奏疏放下,看了云梦一眼,口中有嗔怪之意:“朕说已着人去镇国公府聊表谢意,云梦非要当面谢你,这才把陆少卿召进来这一趟。”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仅是送些身外之物,怎么成?”云梦巧笑倩兮,抚了抚那身逶迤拖地的牡丹薄水烟长裙,对着陆执方的方向一礼,“云梦在此谢过陆少卿搭救之恩。陆少卿不止是免去了我的麻烦,还是免去两国邦交起龃龉,功劳可大着呢。”
陆执方让半步:“随手为之,殿下不必记挂。”
“陆少卿,接下来的春猎,你会去的对吗?”
云梦没有在意他不冷不热的态度,靠近一步问,眸子扑闪扑闪地在观察这个冷面郎君。
每年春猎,五品以上的文官武将都能够参加,不过有些文臣骑射不怎么样,拼不过武将,也不爱凑热闹,是以总是找借口推脱。
云梦是想陆执方去的。
他在前朝,她在后宫,又不能日日这样召进来闲话家常。可陆执视线始终盯着御案下的锦毯:“臣骑射技艺平平,大理寺公务还忙,历年都是不去的。”
此话一出,气氛仿佛凝滞了一瞬。
陆执方能感受到来自宣帝的视线威压。
云梦公主愣了愣,没有发火,再细细打量他,从那张俊俏的皮囊看到衣衫打扮,视线忽而被他的腰带吸引了去。时下青年郎君流行佩戴玉佩、折扇、香囊、玉石雕刻的宝剑挂坠,佩戴绢花的很少。
那绢花色泽素雅,同他今日衣袍相衬,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云梦眯了眯眼,看清楚了上头淡白色的绣花,“陆少卿这腰饰好生别致啊。”
“是心仪女郎的物件,臣擅自珍藏了。”
“是哪家姑娘?”
云梦笑吟吟的表情不变,未见怒色,反而起了兴致。陆执方看了一眼宣帝的方向,“回禀殿下,婚姻之事未定,臣说出来,恐怕污了女儿家的清誉。殿下同为女子,应当能够体谅。”
“你把人家手帕纸别腰上,就不怕毁了她清誉?”宣帝冷冷一笑,想发作,偏想到了陆执方叫护卫救了云梦的功劳。陆敬家的这臭小子就是故意的。
朱砂笔掷到了案上。
“啪”一声,在落针可闻的御书房里分外刺耳。
镇国公府里,陆敬和苗斐就在前堂等儿子回来。
“这都去了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出来?”
“夫人坐定了等,走来走去,晃得我眼晕。”
苗斐可定不下来。
昨夜父子俩说完后,陆敬就黑着一张脸来了清夏堂,同她说了陛下召执方进宫的真正用意,让她留意皇城适龄贵女的功夫都先停一停。苗斐当下应了,在夜里垫高枕头,想到的却是陆执方给她捶背那次。
陆敬不过问内宅事,心里都是朝堂与权势,并不知道儿子同个婢女厮混的事情。再说,就是知道了,在他心里估计也不是大事,成婚前把人打发了就是。
苗斐犹豫了一瞬,终究是没有把事情说出来。
她勉强坐定,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是高扬,“大老爷,大太太,世子爷回来了。”
没过一会儿,瞧见一道天青色的挺拔身影,步履从容地靠近,儿子好端端的,手脚齐全,走路稳健,看起来没有脑子懵了拒婚,惹得圣上大怒吃板子。
苗斐松了一口气,陆敬的心却吊起来。
“父亲,母亲。”
“陛下召你进宫,都说什么了?”
“主要是云梦公主在说,陛下并未同儿子讲太多话,”陆执方知道父亲最关心的是什么,“除却昨日送到镇国公府上的物件,陛下还赏了儿子另一样。”
陆敬的喜色还未浮到脸上,陆执方的话音补上:“特准儿子半月不必去大理寺点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