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春狩在城外皇家猎场,建有行宫,参与的臣子都宿在行宫厢房里,需得两日一夜才回来。
陆执方出门的第一日,王嬷嬷去了静思阁。
馥梨没见着,是洛嬷嬷出来应的。
“那姑娘前几日就咳得厉害,昨夜起高热病倒,如今这身子瞧着,不合适去老太太跟前说话。她是不打紧,把病气过给了老太太,就是大罪过。”
洛嬷嬷是大太太的陪嫁,又是世子爷乳母。
王嬷嬷不好态度强硬,心里将信将疑,“那丫鬟得老夫人眼缘,才叫她去陪着说话。我去看看吧,要是严重了,老夫人没准会给她请惯用的郎中来。”
洛嬷嬷没推脱,领着她去了馥梨屋里。
一进屋就闻到沉闷的中药味,床帐掀开来,里头露出了一张苍白憔悴的美人面,唇上淡得不见血色,额发凌乱贴着,真是病得快去了半条命的模样。
“怎么突然病得这般厉害?”
“春季乍暖还寒的时日,一不留神就风寒了。年轻人不当回事,小病拖成了大病。”
“洛嬷嬷,这位嬷嬷是……”
馥梨听见两人说话动静,勉强睁了睁眼,话说到一半,又剧烈地咳起来,额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老婆子是老夫人身边的,你先养着病,有什么好了再说。”王嬷嬷看得心惊,安抚两句就赶紧告辞去回禀老夫人,生怕这病气把自己也染上了。
人走了,屋里剩下洛嬷嬷,目光担忧地看着她。
馥梨倒露出个笑来:“我躺几日吃吃药就好了,洛嬷嬷别操心,别在我这里久待,回屋里歇着去。”
洛嬷嬷给她换了条巾子,仔细擦去她额头冷汗,又换了一条新的,才叮嘱两句退出去。
馥梨待她走了,翻坐起来,拾起掉落到被面上的干净巾子,攥在手里,乌润杏眸中有些愧疚。
她枕头底下藏着个白色小瓷瓶,里面都是细如珠的药丸,是沈霜月特意调配给她的。吃了之后,高热咳嗽冒冷汗等症状都有,人精神上却不至于昏沉。
她骗了洛嬷嬷。
她不是躺几日就好,她还会病得更重,病得药石无医,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离开”镇国公府。
第44章 她好像又有了新的家。
春寒未尽,皇家猎场大雁群飞,芳草萋萋。
猎官驱出膘肥体壮的应时野兽,放入山林之中。
随着宣帝一声令下,锦鞲臂花隼,罗袂控金羁的猎手们或驱马追逐,或拔箭远射,拉开今年春狩的帷幕。
陆执方骑着白马,跟着文臣队伍的最后,不紧不慢遁入林野。太子高舸事先命人做好了暗记,他循着树干有黄漆的方向去,就能见到云梦公主。
陆执方行至半山腰,见云梦公主一身奢丽精致的骑装,挽着把小弓,等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柏树下。
宫女候在远处,而随行护卫和猎犬候在更远处。
陆执方驱马来到她面前。
“臣见过云梦公主。”
“陆少卿,你来啦?”
云梦公主依旧笑意盈盈,面如冷玉的青年郎君当真无心春狩,还穿着阔袖宽摆的寻常衣袍。
他直奔主题,甚至连马都没有下,一双狭长眼眸,凝着古井无波的疑问。
“殿下说,公主有事想询问臣,不知是何事?”
“……”
云梦先是静了片刻,再控马在林荫下慢慢转一圈,“陆少卿之前在御书房同我说,腰间绢花是心仪女郎之物,可是真的?”她不待陆执方回答,紧接着补充道:“云梦知道陆少卿心怀鸿鹄之志。我有幸得父皇偏宠,便是为了我小小地破例,想来父皇是愿意的。”
陆执方不必拘束于驸马官位最高四品的约定俗成。
她生来花团锦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觉得看上个品貌俱佳的郎君,要表达爱慕是值得羞耻的事情。
若陆执方是为了前程回避,她当叫他知道,这世间规矩,有人一辈子深受束缚,有人轻而易举就能更改。
可陆执方眉头蹙了蹙,便淡声回答道:
“御书房中,臣当着陛下的面,自是字字属实。”
“那你今日为何未佩戴那绢花?”
“春猎山林,尘土飞扬,恐弄脏了绣花。”
陆执方松了缰绳,从袖子里抽出那条芽绿色的丝绢手帕,动作中透着珍惜,“公主殿下还要再确认吗?”
一模一样的色泽,一模一样的梨花。
云梦紧紧地盯着他的手,无言许久,眸中倏尔凝出层泪花,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往反方向去,疾驰着跑进山林深处。弓马娴熟的贴身宫女紧随其后劝,“公主,慢些,山林深处有凶兽,待护卫追上来再去……”
陆执方看了一眼护卫手忙脚乱追上去的背影。
他没跟过去,而是沿着来时的路,出了这片山林,回到猎场为文臣武将们特意设置的帐篷里。
帐篷里,太子高舸正在同今年春闱揭榜的几个进士说话。春狩持续两日,他向来习惯去最后一场。
高舸见了陆执方,目光往他身上一顿。
几个新科进士很快就会意,为他们让出了空间。
“太子殿下。”
“这般快就回来了,云梦呢?”
“公主往林中狩猎去了。原本就是一问一答的事,耽搁不了太久。”
“你倒真是叫孤……”
高舸无奈地摇摇头,知道陆执方无意同皇家结亲,也不想强迫,同他说起南方水涝赈灾。户部艰难地挤出一笔赈灾银子,就等着太子妃的那场义卖,加些添头。
“朝堂里近日为了派谁去赈灾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九陵觉得有谁合适?”高舸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历年来赈灾都是个肥差,不止能博得好名声,还有大量银钱经手。然而,宣帝去年严惩了一起赈灾银贪墨案后,这位置就不好坐了。
陆执方想了片刻:“都水司郎中刘健、度支司员外郎徐海潮,都参与过汛期洪涝的赈灾重建。臣记得徐海潮的家乡,就是受灾最严重的翁沙县,他定会亲力亲为。至于主持赈灾之人……”
太子和三皇子的人都在暗暗较着劲呢,难选。
高舸想要再问,忽而听见猎场另一头传来吵闹声。几个护卫和宫女簇拥着云梦回来,云梦并没有骑她那匹宝马,而是由宫女搀扶着,漂亮华美的骑装小裙摆上,深深浅浅的污泥碎叶。
竟是不知在哪里摔了的模样。
高舸与云梦一母同胞,向来感情好,当即没再去管陆执方:“我去云梦那边看看。”
公主营帐里,各人忙忙碌碌。
太医来仔细检查过,“云梦公主是轻微摔伤,并无大碍,但接下来几场狩猎,恐怕是不能再参加了。”又叮嘱了休养时的注意事项,才慢慢提着医箱离去。
“你这是怎么摔的?”
“从马背上没坐稳,跌下来的。”
“护卫呢?!”
高舸皱眉,就要训斥护卫,云梦神色恹恹,并不想再继续多言,“是我一时没留意,马蹄踩进陷阱里。护卫都跟着后头,也拦不住,皇兄别怪他们。”
高舸看着她神色复杂。
春狩除却用猎犬猎鹰和射箭,还会设置一些地面小陷阱,捕捉山雉、灰兔等小兽,通常会在陷阱周围树立明显的旌旗提示。云梦骑术自幼得宫中师父教导,即便遇到陷阱,也能当路障跨越过去。
是被陆执方婉拒,分了心神才会这样。
“我不想责罚,待会儿父皇来了也要罚。”
高舸心知肚明,往最威严繁复的主营帐看去。
果然,浩浩荡荡宫人已簇拥一脸担忧的父皇靠近。按照父皇的脾性,除了责罚,还少不了迁怒,高舸摇头暗叹,他今晨为陆执方说的那几句美言是无用了。
陆执方也看见了云梦公主狼狈回营的模样。
比起宣帝责难,他更担心距离皇家猎场甚远的镇国公府。馥梨已经服下师娘给的药好几日了。母亲和祖母不是心肠歹毒之人,不会见她病得如此模样还苛待她,却会以染病为借口,将馥梨和他隔开来。
或许是送到医馆里,或许是送到城郊庄子上。
陆执方思量良久,等到索然无味的春狩结束,回到镇国公府时,苗斐已等在正堂。
她连他完整的一句问安都等不及了,皱着眉头劝:“你那婢女,病得厉害,老夫人找郎中来瞧过了,说是可能会传染的。我看不能待在静思阁,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没说出来。
被少年人还细幼清脆的声音慌里慌张地打断。
“世子爷!”
是南雁。
南雁磕磕巴巴,顾不得平日礼数,朝着苗斐的方向行了不太标准的一礼:“世子爷,馥梨姐姐她……”
“怎么了?”
“她没气息了。”
正堂陡然沉默下去。
连苗斐都愣怔住:“什么意思啊……”
南雁脑袋空白,转向了苗斐喃喃解释:“洛嬷嬷说的,馥梨姐姐没气息了,世子爷一回来马上通报。”
苗斐领会过来,去看陆执方,正堂里哪里还有这个儿子的身影。方嬷嬷咳了一声提醒:“太太跟着呀。”
“对,快些,同我去看看。”苗斐扶上她的手。
静思阁西屋的厢房,屋门敞开着。
苗斐和方嬷嬷赶到去的时候,还是感到不可置信,“当真没气息了?执方……”她在门槛处站定,往里头看,屋内两扇支摘窗开得最大,透出日暮时最后的光。
素色床幔高高卷起,陆执方就定定站在床边。
床上躺着的姑娘五官柔和,是苗斐见过的好模样,可唇色得不像活人,细细去看,胸口没有呼吸起伏了。
陆执方伸手要去探她呼吸。
方嬷嬷神色骇然,急急提醒了一句:“世子爷,不可啊!郎中说她这病可能会传染,找云苓来。那丫鬟懂些医术,知道怎么防护的。”
“还不把世子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