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苗斐提高了音量,静思阁里几个守着的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脚步入了屋内,却没几个人真的有胆量去拉陆执方。
陆执方的手已探过去了,悬在那琼鼻之下。
云苓被南雁拉着跑来时,屋内极安静。
大太太和方嬷嬷立在门外,脸色极为难看。
陆执方依旧坐在床边,拿沾湿的帕子一点点擦馥梨的脸蛋,好似她是一个仍然需要照顾的病人。
云苓胆颤心惊地上前,话音颤颤:“世子爷,奴婢为馥梨姑娘看看。”她这些天也听到了风言风语,原想着陆执方会断然拒绝,却听见他话音轻轻。
“你小心些,别弄乱了她的头发。”
“好。”
云苓探了鼻息,摸了脉象,本想去触碰颈部脉搏,想到陆执方的话作罢了,到这地步,已经显而易见了。
“世子爷,馥梨姑娘已经去了。”
她轻声道,眼神看向的,却是门外的大太太。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天幕黑沉,星月未现。
镇国公府的小角门,悄悄地抬进了一座木棺。
静思阁的护卫们不敢劝阻,不敢上手,眼睁睁看着他们向来矜贵喜洁的世子,亲手把一具没有气息的身躯抱起来,极为柔和地放入了木棺里,再缓缓阖上盖。
馥梨像是睡了一场很久很久的觉。
再睁开眼时,人在微微颠簸中,摇摇晃晃,依旧是陷身在黑暗中。不能够害怕,不能够挣扎,再等一下,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她在黑暗里同自己说道。
手指沿着左右木壁摸索,忽而摸到一个小匣子。
指腹按过了匣面熟悉的卷云花纹,是她惯用来攒钱的小钱匣,陆执方竟然也给她装进来了。还有一对冰凉凉但形状圆润的小石子,是他送的瑰玉耳坠。
馥梨在黑暗里弯了弯唇。
在镇国公府这段日子,她觉得珍贵的东西,竟都在身边了,好像找到了一个安心的锚点。
持续许久的摇晃,变成了倾斜,她脑袋磕到木壁上发出咚一声轻响。又过了许久,有人嗡嗡的说话声。
遮挡光线的木板被揭开。
馥梨先是眯了眯眼,耳边听见沈霜月的声音,“小梨儿?”她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她关切的表情。
沈霜月还是梳着简单发髻,黑发中的几缕银丝,在灯火中泛出柔光,她身后是山庄朴素而熟悉的布置。
“我没事。”馥梨声音还有些哑。
她又回到了滦贤山,手边是她积攒的银钱,眼前是愿意爱护她的义母,她好像又有了新的家。
第45章 好像在软软地喊他,世子……
太子妃为南方赈灾筹备的义卖在多宝轩开场了。
东宫出的秘色瓷宫盌与田黄云龙钮章、户部尚书出的松石绿地红蝠珐琅彩小葫芦瓶……所拍卖臻品林林种种,拍卖出最高价的,却是一副名不见经传的山水画。
不懂字画类的竞拍富商们咋舌。
“这画师名头没听说过呀?”
“画师不重要,那上头有胥老藏印和亲笔题字。”
“谁说画师不重要,确实画得好啊,此画气脉贯通,满而不塞,设色古雅有韵味。要是画得拙劣,单凭胥老题字,卖价也不能凭空涨上这许多。”
博古画坊琉光堂的罗掌柜点评道。
这话引得旁观的书生们一阵附和,“胥先生的眼光岂是什么平庸作品就能收藏的。”
几日后,市面上再流传一副与山水画同一单字落款的《秋日婴戏图》,画了一对姐弟在玩推枣磨的情景。女童天真烂漫,幼弟童稚无邪,二人表情生动传神,叫人仿佛能听见画面里其乐融融的天真嬉笑之声。
《秋日婴戏图》才一挂出售卖,就被匿名藏家重金购入。那位曾经到滦贤山求胥垣墨宝的富商,正是义卖山水画的购得者,得了胥垣的题字和藏品还不够,就想看看同一画师的新作如何,无奈来迟了一步。
只能听见看过的人夸得天花乱坠。
“到底是何人买走了《秋日婴戏图》?罗掌柜,你给我陈某人透个底,我自不会说出去。”
“陈员外,是匿名藏家,就我琉光堂见过,我要是透露了,这往后生意还做不做了?”
罗掌柜摸摸山羊胡,话音一转,“说是不能说,但可以代为转达,陈员外想见这位藏家是为了买画?”
陈员外拍出一叠银票,“他出什么价买下来,我愿意花双倍价格买回去。”他心里打的是另一算盘。
胥垣这人难讨好,得了他收藏过的同个画师佳作,再去求墨宝,总不能叫他吃闭门羹了吧。
就这样,《秋日婴戏图》转手再售出了高价。
所得银钱,绝大部分存入了思源钱庄的某个户头,剩下一点零碎,拿来买了两壶玉浮春。匿名藏家游介然提着酒,叩响了静思阁的屋门,“陆九陵!来喝酒!”
南雁小跑着追上来,“游公子,世子爷心情正不好,恐怕是不会见客了。”馥梨姐姐走了后,世子爷向大理寺告了好几日假,成日里闭门谢客。
“你还小不懂,他这种时候,就得借酒浇愁。”
游介然径直踹开了门。
南雁的表情霎时呆滞。
主屋里,陆执方只用一根木簪束发,身着素色燕居棉袍,正对着棋盘自弈,面无表情瞥了游介然一眼。
“回去吧。”这话是对南雁说的。
南雁点头,替他阖上了屋门。
游介然“哐当”把两壶酒搁在他棋盘上。
“事情都妥了?”
“妥了,我敢保证眼下皇城里,小梨子已然是身价能够挤得进前三的画师了。这壶酒就是用画钱买的,剩下的都存进思源钱庄了。”
游介然想起陆执方托他买画时的叮嘱,“那可不是一笔小钱,真的都拿去赈灾了?”
“是馥梨自己的意思。”陆执方拔过被游介然弄乱的棋子,将白棋一颗颗拣出来,丢到棋篓子里,眼前还能看到馥梨拧着眉头,有些心虚的小表情——“是借着义卖和老师题字才鼓吹起来的名声,我怎好把银钱拿来私用?拿去南方给灾民解急,能派上更大用场。”
算了算,已经快十日没见过她了。
腾起的念头很快被打了岔。
游介然拔出了玉浮春的酒塞,从他茶案上摸出一套茶具,大大咧咧地酒倒入了茶盏里,推到他面前。
“我给你办事,你陪我喝酒,来!”
陆执方执起茶盏,陪他饮了一杯。
“今日陈平候家的姑娘生辰宴,嘉月去赴宴了。”
“哦。”
“他家二郎君追得可紧,连母亲带嘉月去礼佛,都能在庙里碰见。这个月都见
第三回 了。”
“与我何干?”
“与你无关,我好好的刑窑白瓷盏,拿来装酒?”
搁在往日,即便陆执方不说,游介然少不得也得骂一句暴殄天物,如今却浑然不觉,眼角眉梢的风流潇洒不再,只有莫名的沉郁失魂。
游介然烦躁地又灌了一杯,撇开了话题,“陆九陵你个小气鬼,小爷赔你一套就是了。”
“修自,茶盏没了能再买,人嫁了可难回头。”
陆执方敛去玩笑神色,郑重地劝道。
馥梨不在静思阁,他总觉得自己的院子少了些什么。人在习以为常,习惯了拥有时,不会去设想失去时的滋味。他的思念尚有可缓解之法,游介然的却未必。
胥垣大寿这日,春山暖日和风。
滦贤山的坡道繁忙,挤满了来贺寿的宾客。原先设的八卦迷阵和路障被撤掉,重新成为通往山顶的坦途。
陆执方骑着白马,等在山脚下。
等了许久,才等来一蟹青色圆领直裰的斯文青年,骑着慢悠悠的毛驴赶到,“小陆大人,我不熟悉路况,在城外迷路耽搁了,抱歉抱歉。”
“无妨,快些跟上。”陆执方领着他上山。
此人是本在塞州任推官,今年得了调令到大理寺任寺丞的宋良弼。他在吉阳城住入严家,用了宋良弼的名号,见到宋良弼后,便告知了相关事情。
“我不白欠人情,你可以换一样想要的回报。”
“小陆大人,什么回报都可以吗?”
宋良弼当时两眼放光,就在陆执方猜测他要钱权利哪一样时,宋良弼试探着开了口,“下官听闻小陆大人是胥老门生,可否代为引见?胥老当年的政论与谏文,有好几篇我都倒背如流,科举作文时还引用过。”
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出。
山庄早已坐满了宾客,胥垣在主位同人寒暄。
有同胥垣一样年长的高官或富绅,有同他们一辈,尚未入仕或者官场资历不算深的青年郎君。厅堂内除了胥垣和沈霜月惯用的小僮在奉茶,还有一道娉婷身影。
少女端着托盘,给宾客摆上时令鲜果和点心。
她穿着樱粉色的妆花半袖,套一条浅月色素纱裙,唇红齿白,眸如清泉濯洗过的乌润,顾盼俏皮灵动。
有人觉得她是新聘用的婢女。
有人觉得不像,二老向来朴素,而少女衣裳打扮虽谈不上奢丽,处处细节都是精致用心。
“这是我最近收的义女,叫迟霓。”
沈霜月从侧门缓缓走进来,换了一身更考究的暗花锦裙。她神情淡淡,路过少女时,牵着她来到上首的动作却很亲昵。她坐了下来,拍拍少女的手。
“我行医大半辈子,近来在编写草药典籍,小梨儿替我画插图,也算是我半个关门弟子。她还是喊我们师父师娘,你们也按着辈分,喊她小师妹便可。”
这话是朝着一众门生说的。
这位师娘素来冷淡,一声小梨儿已表明了亲近。
门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眸中都浮现惊讶之色,登时有人敏锐地联系起来,作了猜测,“胥老义卖所捐出的那副山水图藏品,可是……”
“就是你们小师妹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