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那之后那副《秋日婴戏图》也是?”
一直未点破她身份的胥垣点了头,语气中也有抑制不住的赞赏,“卖画所得,都兑换成衣食物资,不日就会随朝廷赈灾队伍出发了,往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去。”
满堂低声议论与惊艳目光里,少女神情未改。
陆执方来得迟了,与宋良弼坐在偏后位置,却见她含着明软秋水的眼眸,似清波微漾,随眼睫一眨,准确向他投了过来,专注的,温柔的,充满了宁静与欢悦。
好像在软软地喊他,世子爷。
第46章 “你是半点不想我。”……
胥垣的寿宴,办得既隆重又简朴。
隆重在宾客身份清贵,士林清流叫得出名号的人,将近一半聚集在此,胥垣与沈霜月借此让义女露了面。简朴在席面菜色家常,连酒水都是沈霜月亲手酿造的。
馥梨在胥垣介绍下,见过了他最看重的几位得意门生。轮到陆执方时,胥垣看向了他带来的青年。
“这是学生在大理寺的同僚,姓宋,名良弼,一直仰慕老师才学。”
“晚生见过胥老。”
宋良弼在胥垣面前,克制得很好,只是行礼作揖时,手没忍住微微颤抖,泄露了激动之情。
胥垣面上露了笑,同他寒暄几句,馥梨就乖乖站在一旁听,好奇的目光朝着宋良弼打量。她还记得,陆执方在严府里用了他的身份,原来这就是宋良弼本人。
宋良弼被一道清澈的视线注视着。
少女无辜纯粹的观察,不带冒犯,像一阵柔和的清风。他没克制住,朝馥梨回看,迟疑着问:“方才在席间听闻迟姑娘擅绘画,可曾到过大理寺去?”
馥梨亦惊讶,她不记得自己在大理寺见过宋良弼,再说出入都是戴着帷帽,入了画室才摘的。
陆执方表情变了变:“你认得她?”
大理寺里,只有程宝川知道馥梨的真实身份,对外只宣称是请来帮忙的画师。因此,在宋良弼面前承认也无妨。
宋良弼点头:“头一日到大理寺报告时,人生地不熟,走错了方向,本该去政务厅,却去了画室,见到迟姑娘在窗边作画的场景。在下目力与记忆力都不错,见过的人,只要有些特点,都不会忘记。”
馥梨从陆执方眼神里看到肯定,才道:“是我。”
宋良弼面上浮出一抹钦佩之色:“迟姑娘帮忙画的孩童与女郎五官图册,对大理寺案情破解贡献良多。”说罢又郑重对她行了个文人之间的礼。
“算不得什么事,宋大人无需如此。”
馥梨第一次被男子如此行礼,杏眸闪烁,侧过一步没受,侧的方向刚好是陆执方站的位置。在宋良弼眼里,就像一直受惊的小兔子,躲在了熟悉的树后。
“快要变天了,去药方帮你师娘把东西收了。”
重要的人都见得差不多了,胥垣把馥梨从她不善应对的局面中解救出来。陆执方身后的樱粉色衣裙一旋,少女婷婷袅袅的身影走远了。
陆执方作为得意门生,需得陪着胥垣宴宾客。
等好不容易抽出身去药房,已是宴会快散的时候,远远就见向来只有药材、竹架与师娘的药房院子,人影攒动,看着比刚才席面上还热闹几分。
“小师妹,这筐药材要搬到哪里去?”
“小师妹,地黄、地黄我通通都切好了,你看看这厚薄是否合适?还要切哪些?都交给我吧。”
“小师妹……”
馥梨霎时比在席间给宾客上瓜果点心时还忙碌。
她逐一回答,忽而觉得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原是陆执方不知何时进来:“棋圣黎曙钻研了新的棋局,在同老师切磋,现在去,还赶得上看中盘。”
此话一出,方才围拢在药房院子的少年郎君们,又呼啦啦地涌过去观战了。娇憨可爱的小师妹,日后还有机会能看,棋圣与老师的对弈,可遇不可求啊。
馥梨松了一口气,待少年们都走远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世子爷。”
陆执方朝她抖抖那筐药,“搬哪儿去?”
“屋里边。”馥梨伸手一指。
陆执方的声音在半掩的门后模糊:“屋里哪边?”
她提了裙摆,迈过去,“就在药架子旁……”手腕倏尔被扣上,一拽,人被拉到了他身前。青年身量高挑而肌理轻薄,她所碰到的胸疼和手臂都是硬的。
“世子爷。”
“该叫师兄了。”
陆执方拇指摁上她的唇,摩挲了两下。
那水润红唇无比乖顺,开阖间吐出轻飘飘的两字:“师兄。”听起来有些新鲜,有些特别。
陆执方还想再听一遍。
馥梨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张的齿关里,舌尖在他指腹上浅浅扫过了一下,濡湿温软,即刻就唤起了这些天来时常入梦侵扰他好眠的回忆。
身体反应比他更快,意识到时,已缠住那片温软,像灵蛇咬住猎物。馥梨仰起臻首,闻到了陆执方身上的那股熟悉冷香,被他体温烘成清爽的味道。许久未亲近过,骤然再相贴,她身体起了一阵轻轻的战栗。
可门扉只阖了一半,随时会有人回来。
馥梨分出心神去看,唇上却被重重磨了一下,继而是轻轻的咬,陆执方手掌在她腰侧掐了下,强迫她专注在自己身上,却蓦然听见一声问:
“小梨儿,你在屋里吗?”
是沈霜月的声音。
人离得不远,已入了院子,脚步声停顿在门外。
馥梨惊得一颤,艰难挣出自己的唇,“我在……”
陆执方双臂圈着她不放,像是要挤出她胸腔最后的一丝呼吸盈余。馥梨眸中雾蒙蒙一层,推他推不动,又不敢说话,生怕师娘听见,只能委委屈屈地看他。
半晌,陆执方心软松开了人。
馥梨从他身侧走过:“师娘找我什么事?”
“我方才听宾客说,明日在溪阳巷有义诊,夜里在东市还有花灯会。你想跟我去,还是想留在这里?”
“我跟师娘去。”
“那你收拾一套换洗衣裳,我们住一夜客栈。”
“好。”
“要是看到执方了,让他去前头。宴席还未散,他自己溜出来了,没规没矩。”
屋内,陆执方靠着薄墙失笑,师娘表面上骂他不陪宾客没规没矩,实际上是猜出他在这里了。馥梨也听懂了,进来撵他,“世子爷快些去宴客,别在这里。”
“你是半点不想我。”
陆执方点点她额头,越过她出了屋。他明日还要去大理寺上衙,老师寿宴散了就要往城里赶去。
沈霜月说的义诊,在溪阳巷,即城西十三巷,聚集很多贫民。义诊对象正是这些没钱看大夫的贫民。
城内各大有名声的医馆,都派人去了。
馥梨跟着沈霜月,给她记药方。此外,有一些应时疾病的药剂,一早就配备好了存在医箱里。沈霜月每每遇到对症的,馥梨替她翻找出来,详细叮嘱煎药方法。
两相配合下,她医案前的队伍很快就缩短了。
沈霜月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正想歇息下。
馥梨忽而把毛笔搁下,说了一声“我很快回来”就往街上跑去了,看模样,是追着一个卖饮子的商贩去。
到底是小姑娘家心性,想来是在山上闷久了。
沈霜月好笑地摇了摇头。
馥梨回来得也很快,“师娘,喝口水。”
她小心翼翼,端过来一个碗,冒着些微酸甜味。
沈霜月接过一尝,心里暖了暖,是山楂水。
她喜欢吃清淡,义诊安排给大夫的饭菜不太合她胃口,因为不想浪费,她还是都吃了,胃里却不太舒服。
“怎么只给我买?你自己不用?”
“我脾胃还好,吃什么都好消化。”
馥梨手脚麻利地替她收拾医案上的东西,“今日比预想的还要早,还能逛逛东市,在那里吃顿晚膳。”她在镇国公府时,出去游玩的机会,每月就那么两三日。
等住到了山上,对出来游玩还是很向往。
等到了入夜,东市花灯会上,万盏华灯如繁星,将长街上游人如织的盛景照亮。
最热闹的要数鳌山灯棚。
堆得快两层楼高的灯棚下,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好些人。馥梨她们来得早,就站在了内圈,在嘈杂人声里忽而听见一声不太确定的招呼,“沈大夫?迟姑娘?”
她转头看去,看见一道瘦高影子。
是在寿宴上见过的宋良弼。
宋良弼艰难地越过人群挤来,同她与沈霜月见礼,“二位,好巧呀,你们也来凑这花灯会的热闹?”
馥梨说话小声,他凑低了头,才听见她一声脆生生的“是呀!宋大人!”少女杏眸在灯火璀璨处,明亮动人,看得宋良弼失神了一瞬。
恰逢灯棚下,制灯人将小灯山的纱布揭开了,露出样式精美繁复的牡丹灯、荷花灯、鲤鱼灯……花灯一盏接一盏,挂在小灯山上,最顶层一盏宫灯精美绝伦。
就像最璀璨的夜明珠,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馥梨也看着宫灯上描绘的图样看痴了。
“小灯山上,每盏灯都有一个灯谜,猜中了的人就能免费带回家,有谁可想一试?”
制灯人朗声问道。
有人点了那盏荷花灯。
“谜面是——一口咬掉牛尾巴,打一字。”
“告字。”
“恭喜这位郎君。”
有人点了鲤鱼灯。
“谜面是——九十九,打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