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 第2章

作者:福宝 标签: 古代言情

  陈张氏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是他亲娘,天下哪个孩子不盼娘的?”

  芸香并未把自己当年被借尸还魂的事告诉陈氏夫妇,是以自己与这孩子的微妙关系也难以言说,只道:“话虽如此,只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陈张氏又安慰了芸香几句,陈伯道:“你们娘儿俩这都是后话了,这回去了未必就是认亲,人家家里的态度咱们也不清楚,想也不会让你轻易见着孩子,咱们现只管走一步看一步吧。”

  芸香道:“爹说得是,见不见得着的……我只盼着容家好,那孩子也就好了……”

第三章 重逢

  芸香并未直接登门,而是先找了腊梅,让她给容老夫人递个话,看容老夫人愿不愿见她。腊梅回她:“不怕你怨我,我头先已把见着你的事儿跟老太太念叨了。老太太愕了半晌,叹说这就是缘分,合该你跟咱们容家的缘没断。”

  芸香道:“你没跟老太太说我现在的境况吗?”

  “也说了些……”腊梅道,“只上次匆匆见了,尽顾着我说容家这边过得怎么样,也没顾得上问你的事。我那日只以为那老夫人是你婆婆,后来一打听才知原来那位夫人并没儿女。你又怎的叫她娘呢?我记得你是从小被家人卖了出来,也并不是程川人士吧?”

  芸香回道:“陈氏夫妇在我走投无路之时帮过我,如同再造父母了,是以认了他们做干爹娘。”

  “原来如此……那……冬儿爹呢?你婆家呢?”

  芸香垂眸:“命短,死了,他家也没人了。”

  腊梅了然,不便再多问,只叹了一声:“我的好妹妹,你也是够苦命的。”

  次日,腊梅来寻芸香,说已经回禀了,容老夫人请她过去坐坐:“我跟老太太回禀时,老太太还跟太太念叨,说你是个实心的好孩子,离了这几年也没忘了素日的情分,又说当日听人谗言,冤枉了你,总也觉得对你不住。”

  芸香知道这话是老太太借腊梅的口特意说给她听的,难免又想起在容家时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对她的好,心中添了些感伤。

  次日,芸香带了些自制的糕点登门去拜容老夫人。

  容府这几年遣散了不少下人,能从润州府一路跟着来这儿的,多是在府中伺候多年的老人儿,是以芸香从入容府大门,这一路上,全是旧相识。芸香当年一直在主子身边近身伺候,素日里又与人为善,是以在容府下人中颇有些人缘,即便后来因“勾搭”二爷的事落人话柄,但一去经年,故人相见,难免亲切感怀,只因她要进去见老太太,也不好与她多说,只念说今后都在安平县,改日必要多聊一聊。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比寻常人家要豁亮许多,但在安平县城还算不上顶好的,与容家原在润州的府邸更是天渊之别。芸香一路行至内堂,由腊梅引进屋,见屋中只容老夫人与容夫人二人。

  容老夫人还是她印象中慈眉善目的模样;容夫人却是大有变化,她离开时,容夫人还是满头乌发,如今五年的光景,竟全花白了,原就不甚丰韵的身形,更清瘦了些,直让眉间额角的皱纹愈发显得清晰,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苍老憔悴。

  芸香上前几步,对着二人跪下行礼。座上两个女人见她行此大礼似都有些错愕,容老夫人开口道:“快起来吧,今时不同往日,用不得行这般大礼。”

  芸香并未立时起身,只道:“芸香虽离了容府,但老太太、太太当年疼我的恩情是不能忘的,不论到了何时何处,这礼都是应当应分的。”

  容老夫人和容夫人相视一眼,眸中都流露出一些感慨。容老夫人让人给芸香让座上茶,问她这些年过得可好。芸香只把与腊梅说过的,又说了一遍。闻得芸香再嫁的男人命短过世,容老夫人直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唉……怨我,当初若能拦着,也不至于你受了这些年的苦,我是老糊涂了……”

  芸香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说,倒让芸香无地自容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芸香命该如此罢了。况我如今过得很好,我自幼享不得父母疼爱,如今却也是有爹有娘的人了,干爹干娘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我并不觉得自己命苦,是有福之人才是。”

  容老夫人叹道:“你这是善人有善报。”

  芸香陪着容老夫人说话时,容夫人在一旁并没太多言语,多半是容老夫人看向她时,她才挂着淡淡的笑容应上几句。芸香知道容夫人也非不喜而怠慢她,只看她憔悴的形容便知,这几年容府变故太大,容夫人没老夫人经的风霜多,难免心郁不振。

  三个女人闲话家常,谁也没提容家二爷,或是芸香生下的那个孩子。

  芸香在容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过,做下人的,最紧要的便是了解主子的性情,洞察主子的心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主子在想什么。她看得出容老夫人有两次话到嘴边的欲言又止,多半与容二爷或是那个孩子有关,但老夫人不提,她也佯做未察,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告辞。容老夫人也未多留她,但也再三嘱她日后再来陪她解闷说话。

  芸香拜别了容老夫人和容夫人,依旧是腊梅引着往外走,两人边走边聊,是以并未听得有脚步声靠近,以至在廊子尽头才转过去,迎面便撞上一个人。

  芸香闪身后退了一步,见得来人模样,不由得一愕,抱歉的话哽在喉间,未能出声。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容家二爷,容少卿。

  瞬间的错愕过后,一阵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芸香这才注意到容少卿一脸的醉态,甚至身子都有些踉跄,这才险些与她撞上。

  容少卿显然醉得不轻,因躲闪芸香和腊梅,身子晃了晃,一只手扶在了廊柱上才勉强支撑着没栽倒在地上,待他抬眸看清了眼前之人,神色也是一滞,微蹙的眉头带出些惊异与迷茫。他怔怔地看着芸香的脸,似是在思量眼前之人是不是自己醉酒出现的幻觉,及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晃着身子把脸凑上来,迷瞪瞪、醉醺醺地开口:“是你……还是她……”

  来容府前,芸香是做好了见着容家各人的准备,包括容少卿和那个孩子,只适才坐这许久没看到,这会儿突然走了才猛然碰见,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他这一问,更让她不知如何应答。一旁的腊梅自然不明白容少卿话中之意,只当是他的醉话,当是这对“苦命鸳鸯”久别重逢的窝心感伤。

  容少卿醉眼朦胧地凑到芸香面前,慢悠悠地向她抬起手。芸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容少卿的手抓了个空,身子一晃整个人歪了下去,即便芸香和腊梅手快去扶,怎奈醉酒之人身子沉,容少卿还是重重地栽在了地上。

  “二爷,二爷……”腊梅一边搀扶唤着死沉的容少卿,一边四下张望寻人来帮忙,片刻功夫,便有近边的下人拥上来搀扶容少卿。

  芸香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容少卿刚刚向她伸手,或并不是想摸她的脸,大抵只是醉酒之中站立不稳,想找人扶他一把,她这一躲,倒让他失了平衡狠狠栽了这一下,眼瞅着有下人拥上来将他搀扶起来,容少卿也只是眯着眼醉晕过去,不似摔伤的模样,她才松了口气。

  容少卿倒下去便醉醺醺地再没睁眼了。下人们也未见如何着急,喊了个力气大的小厮把容少卿背到背上往里走,除了一个老嬷嬷跟着,其他各人各干各的事儿去,显然是司空见惯了。

  待人都散了,腊梅才叹了一口气,对芸香低语道:“二爷现在就是这样,三五天就要这么醉上一场,有时甚会不省人事地醉上一天一夜……”

  芸香望着容少卿摊在小厮背上远去的背影,蹙眉道:“这般模样,老太太,太太,还有大爷都不管吗?”

  腊梅叹道:“哪能不管呢,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全都没用,头先和大爷两兄弟甚至险些为此动起手来……唉……也怪不得二爷,他这是心里苦……不光老太太,太太心疼,咱们府里上下都知道二爷的委屈,好好的年华,平白在大狱里误了好几年,更别提在里面受的苦……当年跟二爷一起被关起来的香宁街上孙家的大爷,就是受不得里面的苦,在里面的头一年就自己上吊了,孙家大奶奶受不住,也跟着在自家园子里吊死了,留了一对儿女,唉……二爷能在里面熬了这几年,全须全尾地出来,已经是不容易了……如今这样,老太太、太太也是心疼又难受,也只盼着过个一二年,二爷能振作起来……”

  腊梅滞了滞,话未出口却是转做一叹,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犹豫了片刻,终归还是说了出来,“不瞒你说,我之前见着你的时候,心里还想着,或许是老天爷可怜咱们容家,可怜二爷,让你能再回来二爷身边,即便老太太、太太再心疼,可二爷身边到底没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腊梅看了看芸香的脸色,“我知这话不该说,你这几年又嫁人有了孩子,早往前迈了步了……只是二爷心里可还是有你的,且不说当年因二奶奶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把你打发走这事儿,他和二奶奶闹的那天翻地覆的一仗,连老太太、太太都落了埋怨,只说如今二爷这萎靡消沉,也未必不是因为惦记着你。你看适才二爷醉得不省人事了,见着你还是那般模样……”腊梅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咱们姊妹俩只说句背人私话,老太太和太太也未必没有接你回来的心思,老太太……”

  芸香挽了腊梅的手腕,拦说:“姐姐别说了,容家对我有恩,我自是该报,后来我出府的事,我也没一日记恨过老太太或太太的不是,一切都是各人命数罢了。只如姐姐说的,我如今已往前走了,不管好坏都不想再回头……至于二爷,我在二爷心里真的没你们想的那么紧要,他这番光景,姐姐也说了,任谁有了那一番遭遇都难不萎靡,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或许就好了……”

  腊梅知不好再多说,也未再劝,只叹说:“但愿吧,咱们容家这几年真是受了太多的苦,老天爷可怜咱们,这苦也该到头了……”

  话别腊梅,芸香离了容府,回家这一路上也是心中感慨。容家当年是润州府首屈一指的富贾,府尹大人都要卖面子的座上宾,容老夫人大寿,容老爷重金从京城请了曾给皇家唱过戏的班子在容府花园里摆台唱了三天大戏,不论商贾还是官宦,各家女眷都携厚礼来贺,那时的容家是何等的风光,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如今,才不过几年,竟没落成这般模样,容老爷过世,容大爷脚跛,容夫人形似枯木的憔悴,容二爷烂醉如泥的消沉,唯容老夫人看上去还是旧日模样,但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那么久,又怎能看不出老太太的笑容中不见了曾经的抒怀安乐,思及此,又难免想起自己这几年的遭遇,不禁叹这世道艰难。

  又想适才堂中容老夫人欲言又止的话,大抵便是腊梅刚才与她说的。其实容老夫人即便真有想要她回去的心思,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甚至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带着个孩子的寡妇,只是盼着哪怕能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让容二爷早些振作。只是她们不知道,她和容少卿之间不过是阴差阳错,造物弄人罢了,即便容少卿真有舍不下、忘不掉的旧情,也只是对另一个不知飘散到何处去的魂魄罢了。

第四章 偶遇

  芸香知道和容家的纠葛还没完,但想不到再见容少卿也不过是三四天之后的事。

  安平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做纸扎生意的,却只有陈氏夫妇这一家。早年间还有一家姓高的同行,那家老人和陈伯是师兄弟,两家关系一直不错,生意上从来不争不抢,相互关照帮衬。后来那家老人过世,也没传授过徒弟,只把铺子给了两个女儿。高家大女儿嫁了衙门里的捕头,二女儿嫁了个秀才,两个女儿虽然承了手艺,但都一心相夫教子,无心经营,便把铺子关了,换置了城外的田产。如此安平县便只剩陈伯这一个做纸扎的手艺人,他早年也收过两个徒弟,却都吃不得苦半路走了。

  因无他家竞争,陈伯的纸扎生意倒是好做,只若赶上县城里有接连办白事的,夫妻俩也忙不过来,多会请高家两姐妹来帮手。都是多年的交情,高氏姐妹过来帮忙执意不收钱,是以过后,陈氏夫妇都会自制些糕点吃食,或是给人家的孩子扯两块做新衣的布料送过去,也算有来有往。

  芸香这日便是晚饭前拎了两盒蜜饯给高氏姐妹送去,因串了两家,都多坐了会儿,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拐上主街时,街两边的铺子都在陆续打烊,芸香远远望着鸿运酒馆的两个伙计从店里架出一个人来,到了店外街上,两人才一松手,被架着的人便往地上出溜,亏得那两个伙计捞了一把,那人才没重重栽下去,两个伙计也没再扶他,只把人撂在了地上。

  芸香觉得那躺下去的人影似极了容少卿,她走得急,还不容多思量,已经到了近旁,果真就是容少卿。

  芸香忙抢上两步,蹲在容少卿身旁,见容少卿醉得昏昏沉沉,嘴里呢喃着含糊的醉话,不免抬头对那两个伙计气道:“你们怎么这么待客,人喝醉了,只往街上这么一扔就不管了,哪能这么不近人情!纵是劳烦不得你们把人送家去,只差人去人家家里唤人来抬回去也劳累不得?哪有这么做酒馆生意的!”

  那两个伙计被芸香呵斥了也不恼,只问:“这位大姐可是他家里人吗?”

  “不是,不相干的就不许不忍心管一管吗!”芸香仰着下巴顶回去,低头看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容少卿,自己显然是弄不动他,到底还是要劳烦这店里的人把他送回去,是以也不好把人家得罪惹恼了,便又缓了缓语气,“知道你们做生意忙,不容易,不过这会儿也打烊没客了,这是东街容府的容二爷,你们只管把人送回去,必少不得你们的赏钱。”

  壮一点儿的伙计回道:“我们也知道这位是容二爷,自打容家搬来这两个月,这容二爷隔三差五就来咱们这儿买酒,哪能不认得呢。您才说的,我们可是冤枉,别说是常客,就是头回来的客人,也不会说把人扔在街上不理,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自从被家里赶出来,这容二爷就认准了我们这儿似的,白天黑日只赖在我们店里不走,适才还把店里两坛子好酒给砸了,这损失算一算,我们几天生意都白做……”

  “你说什么被赶出来?”芸香打断他。

  那伙计也很吃惊:“我看您倒像是和容二爷认识的,怎的还不知道?容二爷被家里赶出来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你们弄错了吧?”芸香大为惊愕,她去容府也不过是三四天的事。

  “人家家里的事我们也不好多打听……”伙计道,“头先容二爷每次喝多了,都是我们给送回去,只前儿个把人送过去,容家却是大门不开,我们在门口站了好久,才知容二爷被家里轰出来了。那天晚上人就是在我们店里过的,昨儿晚上也是,我们好心说送二爷去朋友家或是客栈,可二爷说是既没朋友容留,也没钱投店,就赖在我们这儿了。要说我们容留了他两个晚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尤是这位爷喝多了还撒酒疯……我们也是要做生意的,又不是客栈……”

  芸香听得对方言之凿凿,也不似信口开河,心想或是容家想要逼二爷振作的破釜沉舟?

  那伙计道叉着腰无奈叹了一声:“这么着,我们还把人给抬回容府门口去,拍了门我们就走,让不让进也不是我们的事儿了。话说回来,就是家里打了架,这两三天也该气消了,总也不能真的让人大夜里在外头躺一宿吧。”

  那伙计说完让同伴回后院去推运酒坛子的推车来,两人一前一后把容少卿抬到车上,往容府去。芸香从旁看着帮不上手,见两人推着容少卿远去,也未跟上,直到眼瞅着两个伙计推着容少卿消失在街尾,方回神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边走边思量,这般逼二爷振作的法子,必然不是老太太和太太的主意,定然是大爷做的主。若是大爷定了心思,那可不是轻易能改的,即便二爷这么醉着被抬到门口,老太太和太太再不忍心,大爷也断不会让给开门,若是店家不收留,二爷少不得要在门外冻上一宿……

  芸香有些犹豫地放慢了脚步,虽然还未入秋,傍晚却早已比不得盛夏了,若是冻上一整夜……只是……她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跟上去帮着拍门吗?见了容家人说什么?是问前因后果?还是帮着容少卿说情?哪一样都不是她一个外人可做的。

  柏西巷,陈宅。

  天色渐暗,桌上留的饭菜都凉了,还不见芸香回来,陈氏夫妇不免担心起来。虽说这安平县素来太平,但芸香从未如此晚归过,陈张氏便让相公出门去迎一迎,别遇着什么事儿。

  陈伯提了油灯才出门,迎面便见了芸香,却见她非独自一人,后面跟着两个汉子推车的汉子,车上还跟着一个人,他忙迎上去,提灯照了照芸香身后的三个人。

  “爹,这是东街容府的容二爷,喝醉了无处去……”当着酒馆的伙计,芸香也不好多说。

  不过只她这半句话,陈伯便也会意,未再多问,忙把院门敞开,请酒馆的两个伙计帮着把不省人事的容少卿背进院去。

  陈宅是一进的院子,西厢房边有一个小门,进去是个不大的小跨院。陈伯夫妇住正院,院里东西厢房都放满了做纸扎的材料工具,芸香带着儿子单住在跨院,院里也有个朝街开的小门,但终年落锁,并不走人,芸香引着酒馆伙计走西厢边的小门进了跨院,直接让人把容少卿背进了自己房里。

  屋内陈张氏听了动静,出门来看,正撞见两个酒馆伙计从跨院出来,迎面向她打了声招呼,匆匆走了。陈张氏往跨院芸香房里寻去,一进屋便见一个男子躺在芸香母子的炕上,没容她开口问,陈伯便与她说了一句:“容家二爷,喝多了。”

  容家二爷是谁,陈张氏自然知道,凑到炕边看了看,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模样,只是通身的酒气,着实难闻。

  芸香把适才回家路上撞见容少卿及听闻他被容府赶出来的的事对陈氏夫妇说了一遍,带了些歉意地解释:“我原也不想理,本来都已经走了,可想想又折了回去。我是想着依容家大爷的脾气,今晚断不会给他开门,果然我回去的时候见他躺在容府大门口没人理,我还拍了拍门,但没人应,肯定是大爷吩咐了……其实也是我多事,只是这大冷天的……”

  “怎么叫多事?”陈张氏打断芸香的话,“你说这话可是觉得你把人带回来,打扰了我们?这都多久了,你是还不当这儿是自己家?还不把我们当爹娘?”

  芸香露了些讪讪之色:“那倒不是……只不过……”

  “不是就别说什么了,听你头先说的,你出了容家原也不是他的意思,他坐那几年大狱又是遭人冤枉陷害,不是什么歹人。就说前事不提,如今桥归桥路归路了,他们家的家务事你不掺和,但终归是你儿子的爹,总也不能看他露宿街头不是。”陈张氏说完又转对自家相公道,“西厢房原小顺子那屋应该还能住,你去把东西收拾收拾,我回屋抱床被子过去。”

  芸香拦道:“别麻烦了,人醉成这样儿死沉死沉的,刚才两个壮小伙子弄他都费劲,还是用车推回来的。我想着就让他在这儿躺着吧,反正我这外屋也有躺椅歪着,我在外头凑合一宿,万一他半夜醒了,也免得扰了你们休息,就是今儿晚上得让冬儿跟您二老那屋睡。”

  虽说是旧日夫妻,但陈张氏仍觉芸香容留个男人在自己屋里,大夜里孤男寡女的不合适,但又想芸香既然都不介意,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或是她心里有些不好说出口的心思,便也只婉转地说:“要不你带着冬儿跟我睡去,让你爹在这外屋凑合一宿,人醉成这样,夜里也醒不了,就是醒了,你爹也能跟他说得清。”

  芸香知道干娘是为自己好,但她擅自把人领家来已经觉得过意不去了,又怎能再劳干爹辛苦睡不得安稳觉,便忙推却说自己刚好有些针线活要做,本来也会做得晚。三人正说话的功夫,外屋房门被推开,却是冬儿一个人在奶奶房中见不得大人找了来,几个人连忙去了外屋。

  冬儿见了娘便缠上来要抱,芸香软语道:“冬儿今天跟爷爷奶奶睡吧。”

  冬儿不依,芸香又哄劝:“你不是想跟听爷爷给你讲他遇见耗子精的事吗?今儿晚上你可以躺在被窝里听爷爷讲故事。”

  小儿好哄,三言两语被说动了心,也不缠娘了,拉了爷爷奶奶便走。争不过孙儿,陈氏夫妇抱着冬儿离开,走前嘱咐芸香,若夜里有事要帮忙便来叫他们。

  芸香看得出干娘刚刚有些话没说出口,别说她和容少卿那段过往有着不为人道的隐情,就算真的曾是实打实的夫妻,时过境迁,她这么把人容留到自己家里过夜也不合适。

  只是,她适才折返回去,见他一个人瑟瑟地躺在门口,委实不忍。

  纵然没有男女夫妻之情,也有她少时在容家那许多年的情分。

第五章 情分

  芸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容少卿说上话,是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时她在容家大爷院里,刚刚能进屋侍奉,不过也轮不到她来伺候大爷的衣食住行,近身斟茶递水更是没资格,她只是趁着大爷和姐姐们不在时进屋收拾打扫,整理床铺,或者帮姐姐们做一些缝缝补补的粗使的针线活儿。

  那日大爷不在,她在书房里打扫,正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方砚台擦拭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说话:“我哥呢?”

  声音太近太突然,她吓得一哆嗦,手上的砚台就滑了出去,她慌乱地去抓,但砚台还是磕在桌角摔在地上,碎了。

  她吓得心要蹦出来的时候,身后那声音又阴阳怪气地道:“哎呀!你完了!这可是我哥的宝贝!”

  她这才见得来人是容家二爷,虽说不是头一回见,但这么近距离地说上话还是第一次。只她这会儿已然慌得没了主意,也顾不得给主子行礼问安,只连忙把碎了几块的砚台捡起来,脑袋瓜子都是木的,唯一的念头,就是她完了,真的完了,她才涨了工钱就闯下这大祸,少不得要被扣钱,再被打发回外院。

  “啧啧……”容少卿摇摇头,虽然比她还小一岁,但已然能拿捏好一幅爷的架势,这会儿两手往胸前一揣,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这可是我们容家祖传的一块砚台,我太爷爷传给我爷爷,我爷爷传给我爹,我爹又传给了我大哥,我之前央了他好久想借回去用两天,他都不依……亲弟弟借来用用都不行的东西,你居然敢给摔了……唉,不知道你是胆儿太大,还是太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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