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福宝
容少卿上前去抢,被芸香负气地用手肘撞开。
容少卿啧了一声,回头看向那两位女食客,对人家笑笑。看似是无奈于自己被“媳妇儿”管教甩脸子,有些挂不住面,实则还有点儿“显摆”的意思:自己媳妇儿,凶点儿也没办法。
对方也是会意,回了他一个“赶紧哄着点儿媳妇儿,多疼疼她,自然就回心转意了”的笑意。
只是双方这一来一回的眼神交流,都被芸香余光瞥见,只道自己兀自生气,他到还和人家偷偷地笑话她?是以越想越气,以致连带着和孩子说话,脸上都少了些素日的温柔耐心。
最后剩的那点儿面到底也没卖出去,待送走了两位食客,芸香便默不吭声地收摊。容少卿上来帮手,她便抢过来,只是出摊的车子实在有些重,才不得不让他帮着一起推回了家。
到了家,芸香也没歇着,直把剩下的肉汤和面团拿到灶房,准备着做晚饭。容少卿遣了两个孩子去找爷爷奶奶,自己跟去灶房讨好。
“还生气呢?”容少卿凑上去。
芸香冷着脸生火,“我生什么气,我就是拜托爷明儿可别跟我一起出摊了。早也跟爷说过,喜欢说书,去茶馆里说去,还能挣几个辛苦钱。在这一个小面摊儿上给人说书算命的,饶了一个铜子儿也不给,一碗面还吃上大半日,白白占着桌子耽误生意,费那些唾沫星子,我还得伺候你茶水润嗓子……”
容少卿笑着伸冤:“我哪儿让你伺候我茶水了?”
芸香怼道:“那沏茶的热水不是我烧的?茶水不是我沏的?还要怎么伺候?端着热茶吹温了喂到你嘴里才叫伺候你?要不要我搬个太师椅过去,把你供在那儿?”说完还忍不住给了容少卿一个大大的白眼。
容少卿没再辩解言语,只是小心地看了看芸香的神色,好像真是气得不轻。
他多少猜得芸香为什么恼他,他这几日与人闲聊是有些小心思。除了想把自己和芸香的关系在外人那儿坐实,让她想赖都赖不掉,也是想看看她到底在意不在意他,他和别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热络地聊天,她会不会吃味儿不高兴。
是以,芸香这会儿越是生气,他心里反而越高兴。拿了个小凳子,挨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凑上去笑说:“你想不想知道我跟那些女的都聊什么了?”
芸香用力捅了捅灶眼,脱口回道:“你爱聊什么聊什么!”
只是话才出口,就意识到有些不对。
容少卿这话问得不对,问话时一脸暧昧得意的笑容不对,自己回他这句话时,带出的一股掩饰不住的酸味儿也不对。
芸香轰地有些脸红,恍然纳过闷儿来,自己是上了这家伙的当了。
话已出口,带出些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者说都不敢多思多想的小心思,想要再藏却是藏不住了。只能强作镇定地拿烧火棍拨着灶眼,继续生气:她生气不是他想的那样,她真真就只是气他说是去帮手,结果却大爷一样地在一旁跟人聊天儿,完全没怎么帮忙。
就是这样,再没别的了。
容少卿也不多说,只是揣手歪头看着她红红的耳尖笑:装,我看你再装。
第三十八章
对于芸香甩脸子生气,容少卿是不愁反喜。相较来说,小孩子的心思就简单多了,容嘉言见娘在摊上的脸色就不好看,回家后对爹爹也是爱搭不理的样子,便知娘一定是生爹爹的气了。思来想去,觉得娘大概是恼爹爹手懒,没刷那几个碗。
只是爹爹好像并不上心似的,吃完晚饭,倒也是跟着娘去了灶房收拾,只他在院子里和冬儿玩儿时,偷偷观察灶房里的动静,却见爹爹只是跟在娘身边说着什么,也不说上赶着去帮忙刷碗哄娘开心表现表现,真是要急死他了。
没奈何,他只好趁着睡前冬儿去爹爹屋里玩儿的机会,点醒爹爹,让他赶紧把娘哄好了,明日出摊可得勤快些才好。
容少卿听了儿子忠告,笑说:“你以为你娘是气爹爹不刷碗吗?”
这话倒把容嘉言问住了,不为这个,那是为什么?
容少卿道:“你娘看着是跟我生气,其实心里并不是真生气。”
容嘉言更糊涂了,容少卿笑得从容,“你看你娘怎么不和别人生气,为什么单单跟我生气呢?你娘可对别人甩过脸子吗?从来都是和风细雨吧,是不是单只对爹爹闹过脾气?”
容嘉言想说“因为就您惹娘生气了呗”,但是这个回答显然过于简单,从爹爹意味深长的笑容便可看出其中必有更深的玄妙。
见儿子一幅求知若渴的模样,容少卿带了几分得意地为其解惑,“那是因为你娘心里不在意别人,人家做什么说什么,自然都惹不到她,也就没什么可气的……女人的心思啊,啧啧……”话未说完,只给了儿子一个“你自己领会”的眼神。
容嘉言用心领会,“爹爹是说,娘生您的气,是因为在意您,心悦您?”
容少卿笑而不语,一脸孺子可教的赞赏。
容嘉言微蹙着眉头,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一旁的冬儿见了,也赶紧跟着点头,不管懂没懂。
次日,芸香和容少卿收摊早,一进家门,见得本在院子里玩儿的两个孩子非但没像往日那般热情地跑过来,还像两只受了惊的小耗子似的,“嗖”地跑进了陈氏夫妇房里。
陈张氏正掀棉门帘出来,见两个小家伙从自己咯吱窝地下钻过去,吓了一跳,随即又笑,“没事的,让你娘看看没事的……”
两个孩子并不应声,陈张氏转回头,压低了声音对芸香和容少卿解释:“哥儿俩跟人打架了,破了点儿皮,没大事儿,我给抹了香油了。”
从陈张氏神情来看,并不严重,多半是小孩子玩闹起来没轻没重。只是芸香和容少卿还是有些意外,主要是意外容嘉言会跟人打架。
容少卿向屋里试探着唤了一声:“嘉言,冬儿?”
屋里只隐隐传出陈伯鼓励安慰孩子的话,两个孩子谁也没出声。
陈张氏小声说:“脸皮儿薄,怕你们说,别管了,一会儿就好了。”
芸香和容少卿默契地没进屋去追问。把出摊的东西收拾好,芸香便回了跨院你。容少卿也装模作样地回了自己屋,只是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屁股没坐稳,便悄没声地跟了去。
进到房中,芸香正在纳鞋底,容少卿走到桌边坐下,“好不容易早收摊一日,这才进家多会儿啊,也不说歇着。”
芸香道:“现在天还黑得早,趁着天亮,能做些就做些,省得夜里再点灯了。”
容少卿见她手里鞋底大小多半是给嘉言做的,拿起笸箩里两双已经纳好的鞋底,问说:“有给我做的吗?”
芸香没抬头,“等给我爹娘、嘉言还有冬儿的都做得了,若还有闲功夫再管爷吧。”
容少卿把手里的鞋底放回针线笸箩里,笑说,“行啊,甭管等多久,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
芸香听得他话中有话,不知该怎么回应,只默不吭声地继续手里的活计。
容少卿从怀中摸出个小布包递到她眼前,“给你的,打开看看。”
芸香有些犹豫,容少卿自己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对耳坠子。
“我看你有耳洞,却没见戴什么。”容少卿道。
芸香没接,问说:“这是哪儿来的?”
容少卿笑:“什么哪儿来的,自然是我买来的。”
“爷哪儿来的钱?”
“也没多少钱,再贵重的我也真是捉襟见肘,不过怎么着你也叫我一声‘爷’,总不能连这点儿钱都没有吧……来,我帮你戴上看看……”
芸香抬手挡了一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爷的钱也不是白来的,还是留着用在褃节儿上。”
“什么是褃节儿上的事?真要是遇着难事,这点儿钱也管不上用。”
“那就存着,积少成多。”
“那我从明儿开始存,这个你先收着,买的时候人家就说了,退不了的。”
“那爷留着送给别的紧要的人……”
“别的紧要的人?”容少卿挑了下眉,笑笑,“你是要说让我送给将来的二奶奶?”
芸香听出容少卿在揶揄打趣她,有些脸红局促。
容少卿又做无奈状,“还是随便送给哪个来吃面的?谁跟我聊得好我就送人家?”顿了顿,调笑道,“我跟人家多聊两句你都不高兴,再要送对耳坠子给谁,你不得气个好歹啊?”
芸香脸上更红了几分,素日那些伶牙俐齿怼人的话,这会儿却一句也说不出。偏生容少卿 又无赖似地凑上来, 抓了她的手小声道,“把你气病了,我不得心疼吗……”
他这绝对是调戏,神情语气也有几分不正经,芸香却不觉反感,反而莫名有些受用,只忙摆出正经的模样,啧了一声抽回手。
容少卿笑笑,拿了一个耳坠子说:“我帮你戴上吧。”
芸香扭捏着闪躲,抬眼见两个孩子手拉手从前院过来,赶忙推了他一下。容少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也才罢了手。
容嘉言和冬儿磨磨蹭蹭地走进屋来,一个脑门上青了一块,一个脸颊上破了一点儿皮。容嘉言身上穿的棉衣也不是早上穿的那件,想来是打架时弄脏或扯破了。
虽说小孩子打架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不能不管教。芸香撂了手里的活计,板着脸看着哥儿俩。容少卿倒被两人的狼狈相逗得有些想笑,只见芸香瞥了个冷眼过来,又忙把笑容给憋了回去,换个严父的模样出来。
容嘉言很有哥哥担当地率先开口认错,芸香和容少卿这才知道哥儿俩原是和程捕头家的程志远打架了。
芸香道:“还当你们跟谁打架去了,怎么跟志远打起来,素日不是好着呢么。”
冬儿委屈,“是他先打我的!”
芸香不信,“他为什么打你?好端端的就上手了?”
冬儿噘着嘴不说,容嘉言赶紧帮忙作证,“确实是他先动手推冬儿的。”
芸香知道嘉言不会撒谎,但也不相信志远是会随便欺负人的孩子,继续问说:“他为什么推冬儿?”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容嘉言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方开口说了原委。原是冬儿先把如玉招哭了,程志远护着妹妹,上手推了冬儿一把,小孩子没轻重,他又生得壮实,手上的劲儿大了些。冬儿躺在地上哭,容嘉言看着弟弟“ 挨打 ”自然不干,一来二去动起手来。
听完缘由,容少卿先是夸赞了一句,“行,知道护着弟弟就行。”及又教训指点,“不过打架这种事,就不用讲什么君子风度了,当然是哥儿俩一起上啊……”
见容嘉言面露窘色,反应过来,“啊?哥儿俩一起都没打过人家一个?”容少卿打量了一下小哥儿俩的伤,“看来,我得找一下你们大姨夫去,让他收你俩为徒,平日怎么教志远的,往后就怎么教你们。两个打一个都能被人打成这样,将来爹娘老了怎么指着你们俩啊……若是将来有个妹妹,被人欺负了,你们俩怎么替妹妹出头?”
芸香听他又开始戏谑不正经,啧了一声。转又教训了两个孩子,主要是说冬儿,好端端地欺负女孩儿,还比你小,人家志远推你也是你自找。
冬儿被娘训急了,委屈说:“是爹说的,喜欢跟谁玩儿就欺负谁,她越生气就是越高兴。”
好学生容嘉言紧忙给纠正,“不是喜欢谁就欺负谁,是谁跟你生气,谁就是在意喜欢你,不不,是女孩儿,女孩儿跟谁生气,就是喜欢谁。”
容少卿听冬儿说是他教的,先是一头雾水,听俩孩子一解释,又有些哭笑不得。
芸香虽不知容少卿的原话是什么,但也明白此话因何而来,斜了容少卿一眼,对容嘉言说:“别听你爹瞎说,你爹那是逗你玩儿呢。喜欢谁自然是对他好,和和气气、高高兴兴的。只有讨厌谁才会对谁生气,你看娘平日会对你们凶吗?”
容少卿笑着插嘴,“你现在不就生气训孩子呢吗,你怎么不去训别人家孩子呢?”
芸香瞪过去,容少卿闭了嘴,转对容嘉言道:“听你娘的,你娘说得对。”
容嘉言看看娘对爹爹的“横眉冷对”,有些迷茫了,爹爹说娘恼他是因为中意他,可大伯母对大伯可不是这样,总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不过想一想,他们才住进来时,娘对爹爹也不会冷脸,是近来才开始会生爹爹的气……再看看爹爹爹的“甘之如饴”,又好像有点儿能领会爹爹的意思……
挨了芸香的瞪,容少卿没再插话。芸香教训了两个孩子几句,又关心了一下两人脸上和腿上的伤,揉揉兄弟俩的头,起身去前院忙活做晚饭。两个孩子为了表现,纷纷表示要帮娘生火添柴。
三人走后,容少卿方想起耳坠子还没给芸香。错失了一个捏捏她耳朵的机会,多少有些遗憾。起身踱到里屋,四下看了看,也是才发现,芸香根本没有一个像样的梳妆地方,也未见首饰匣。他不好翻她的抽屉柜子,想了想,把一对耳坠子又用布包好,放到了她的针线笸箩里。
当晚,芸香回到屋中,一打眼便发现了针线笸箩里的那个小布包,但她没立时打开或收起来,而是等着两个孩子都睡下,夜深人静,才借着油灯微弱的光把那布包打开。
将耳坠子放在手心,凑到油灯前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轻轻放下。回里屋摸着黑从抽屉里拿了小铜镜,又轻手轻脚地回来。把镜子靠立在笸箩边,拿起一只耳坠子,对着镜子戴起来,发现自己的耳洞因为多年没带过坠子,似乎时堵住戴不进了。
芸香皱了皱眉,怕把耳坠子弄坏,先放到包布上,转而拿了一根针对着铜镜在耳洞上试着扎了扎,用手指捏着耳洞处揉搓了几下,一点点地用针尖儿试探。她一边试一边想,若真是长死了,灶房里有黄豆,捻一捻再扎一次……好在挨了两下疼后,发现并未堵死,只是多年未戴,有些手生。
放下针,捏了耳坠子小心地带上去,对着镜子照了照,又仔细地戴上另一只,举起铜镜,左右侧头细细端详。抬手摸摸脸颊,指尖划到嘴唇,可惜自己也没个胭脂,若是打扮一下,应该会更称一些……只不过,他若见了,定会笑她是打扮给他看的。
芸香对着镜子又照了好一会儿,方舍不得地把耳坠子取下包好,心想过些日子再戴吧,省得他得意。
第三十九章
过了正月十五,庙会的摊子陆续撤了,芸香和容少卿的小面摊一直留到了最后。忙了这些日子,两人都有些舍不得这小摊子,却也不仅仅因为能挣几个钱。
容少卿说干脆把这面摊子一直开下去,芸香也有些心动,只是过了庙会,确实也再没什么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