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上漂
不过话说回来,也?多亏了他是个痴情人,所以如今他萧绍鸿才能?坐享其成,虽然暂时被靖国公府赶出家门,但萧绍荣远在黔州,还不知几时能?回京,国公府又只?有他一个庶子?,妹妹们都是要出嫁的,日后?只?要熬死亲爹和嫡母,整个靖国公府都是他的囊中物。
想到日后?的风光日子?,萧绍鸿美滋滋地笑了,又转头指点婉琉:“你长姐现在摆明了是要借你弟弟整治你娘,你何必去插这个手,难道?还以为?她会?卖你几分面子??你也?不想想,你从前?是怎么对她的?如今避着她还来不及呢,你倒好,还跑到她面前?去,别到时弄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的话或许是好话,但婉琉听着却不太舒服。
她为?什么要避着慕婉瑛?难道?她还要怕得罪她,讨好她吗?别说她如今只?是个不入流的区区美人,哪怕是她日后?当?了皇后?,在她慕婉琉眼里,她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她竟还敢拿弟弟来威胁嫡母,谁不知道?昀哥儿是她娘的命根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不孝女,婉琉决定入宫教训她一顿。
只?是如何入宫,又是个问题。
皇宫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必须是皇帝亲封的命妇,还要往宫里递了牌子?得到允许才能?入宫。萧绍鸿没有官身,她自然也?不是官夫人,尤夫人倒是有这个入宫资格,但是那个老虔婆看她不顺眼,才不会?帮她这个忙。
说起来也?是婉琉走运,那日她上街有事,正好碰见出宫来采买的春晓。
这个丫头婉琉是最熟悉不过的,当?即拉住她的手,说要见慕婉瑛一面。
春晓闻言,只?笑着说会?替她带话。
到了第二日,便有车来接她入宫。
婉琉心?想果然,慕婉瑛还是不敢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兴许她只?是一时气不过,将莲姨娘的死推到她娘头上,所以才想用弟弟报复她娘。看在她还算知情识趣的份儿上,婉琉决定待会?儿对她的态度客气点。
可谁知等进了宫,宫女将她领到花厅坐着后?,人就不见了,连杯热茶都没给她上。
婉琉这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时辰,坐得屁股都发麻了,也?没人来招待她,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难道?这就是宫里待客的规矩?
婉琉心?头火起,本想大声嚷嚷来人,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陈设华丽的花厅,火气一下?又偃旗息鼓了。
虽然总听人说慕婉瑛宠冠六宫,可老百姓说话总是喜欢夸大其词,十?分里有六分婉琉是不肯信的,但到了这承恩宫,却由不得她不信了。
哪怕是间小小花厅,这里的摆设也?奢侈无比,绣阁绮户,窗明几净,东西摆着一溜儿八张紫檀座椅,上面垫着坐褥,墙上挂着一色字画儿,销金炉里焚着的西域名香,插着时令花草的汝窑天青釉花瓶,连脚底下?踩的砖地都铺着波斯毯子?,颇有讲究。
还记得来时穿过庭院,她还在秋千架下?瞧见两只?开屏的孔雀,一只?五彩斑斓,一只?浑身雪白?,一定是南越国进贡的珍品孔雀,不好好养在珍禽园里,倒送给慕婉瑛做宠物,像养鸡一样地散养着。
婉琉又是恨,又是妒,又是气,满腔情绪绕来绕去,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她最终是主动走出门去,招手叫来廊下?一个捧着食盒儿喂鸟的小丫头。
“慕婉瑛在哪里?”
小丫头年?纪虽小,却很?有脾气,听她直接开口?叫人名字,当?即撂下?脸色:“娘娘尊讳岂是你可以大呼小叫的?真是没规矩。”
“……”
婉琉这辈子?只?有她骂别人的份,还从没被人当?面骂过没规矩,这下?气得面孔扭曲,银牙咬碎,可这再怎么说也?是宫里,她只?得勉强忍下?这口?恶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那请问,我还要等多久?”
“娘娘在午睡呢,且等着吧。”
小丫头转头去喂笼子?里的画眉鸟了,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婉琉被冷落在花厅里,既没人给她倒上半碗茶,桌上也?没摆碟糕点供她充饥,宫女们忙进忙出,视她如无物。
婉琉终于品出慕婉瑛的几分意思来,恐怕她故意接她入宫,只?为?给她颜色看,现在将她晾在这花厅里,久等不至,就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婉琉饿得饥肠辘辘,本来想走,脚都迈出去了,可想起她娘那日满头是血地寻到她那里,握着她的手说,娘只?有你一个可倚靠了,你千万要救一救你弟弟。
婉琉叹一声气,只?能?收回脚,继续雷打不动地在花厅坐着。
等到最后?一丝天光散尽,慕婉瑛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了。
她依旧穿着一身重孝,一头青丝未梳任何发髻,就这样轻轻拢在一侧肩头,只?在鬓旁簪了朵白?花。她瘦了许多,但奇怪的是,并不难看,反而身形清瘦,瞧着更有种弱柳扶风的美感?。
婉琉不解,她为?何无论什么时候都这般好看,一出现,就将其他人都衬成村姑。
“你终于来了。”婉琉盯着她道?。
她并不答话,在侍女春晓的搀扶下?款款走到紫檀太师椅上坐下?,接过宫女捧上的一盏茶,浅浅啜饮一口?,这才望着她问:“妹妹来有何事?”
慕婉瑛变了。
这是婉琉当?下?最直接的感?觉,换做以前?,慕婉瑛若是来迟,一定会?诚惶诚恐地先道?歉,若再故意甩几个脸色给她看,她就会?吓得眼里含泪,战战兢兢地讨好自己。可慕婉瑛现在不仅不理会?她,甚至还能?在她的视线下?安坐着饮茶。
婉琉不禁有种事情跳出自己掌控的失控感?,来的路上酝酿好的气势在几个时辰的等待中消失殆尽,她准备好的质问话语也?忘了个干净,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一句话。
“放了昀哥儿。”
婉瑛笑了,放下?茶杯,说话语气依然柔柔的,一如从前?。
“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昀弟是陛下?见我伤心?,请进宫来陪我的,又不是下?大狱,承恩宫也?不是刑部大牢,何谈放不放人呢。”
婉琉立即火大了,尤其是见她悠然自得地喝着茶,而自己渴得咽唾沫星子?,口?渴让她怒上加怒,啪地一拍桌子?,起身指着她骂道?:“你别同我打太极!你是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进宫陪你?这宫里的男人不是皇帝就是太监!你是想让昀哥儿当?太监,让慕家绝后?吗?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歹毒女人,昀哥儿也?是你亲弟弟!”
“弟弟?”
婉瑛之前?一直闷不做声,任由她指着鼻子?骂,此刻却赫然抬眼,冷静地打断她激烈的话语。
“我竟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个弟弟。”
她偏头问春晓:“我有弟弟吗?”
春晓摇头:“据奴才所知,夫人只?有小姐您一个女儿。”
婉瑛便点点头:“那想必是妹妹记错了罢。”
婉琉被她们这主仆俩的一唱一和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弟弟,就算不是一个娘胎里出生的,可你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这是抹不掉的。”
“原来你也?知道?。”
婉瑛语带嘲讽:“可我在慕家这些年?,没有一个人把我当?作爹的女儿,当?慕家大小姐,我不过是你们的奴仆,任你们呼来喝去,需要时利用,不要时踢去一旁。你说昀哥儿是我弟弟,可他何曾唤过我一声姐姐?就连你,慕婉琉,心?中又何尝真正将我当?成过亲姐姐,不是一口?一个船妓生的贱种喊我么?”
“……”
慕婉瑛几时变得这般能?言善辩了?
婉琉发现自己一下?竟然被她问住了,过了好半晌,方才说道?:“你可是为?了从前?的一些事怨恨我们,想要报复?其实你回过头来想想,不论是我,昀哥儿,还是我娘,与你不仅无仇,还对你有恩。你想想,当?年?你娘背着你来县衙滴血认亲,若不是我娘见你们娘儿俩可怜,做主收留,你们哪有片瓦遮头,哪能?有吃有喝?再说了,若不是我娘让步,爹岂能?将你认作慕家嫡女,迁入族谱,你又怎能?以嫡女身份嫁给靖国公世子?,来到玉京,过上这锦衣玉食,人上之人的生活?人家都说,‘升米恩,斗米仇’,但我觉得,做人还是不要这样的好,要牢记别人对你的恩德,不要紧揪着一些陈年?旧事不放,做人要宽和大度,你觉得呢?”
婉瑛一句话没说,只?觉得想笑。
怎么会?有人歪曲事实到这个地步?是她的记忆和婉琉的不一样吗?
说什么虞夫人见她娘儿俩可怜,主动收留,难道?不是虞氏贪图她阿娘这些年?来的银钱财富,所以才把人留在府里的吗?片瓦遮头?如果她把那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夏天晒得死人,冬天刮寒风,家徒四壁的破院子?也?能?称作房子?的话。
至于有吃有喝?那就更离谱了。
记忆中,小的时候她几乎是在饥饿中度过来的,有一次她饿得实在受不了,去厨房偷点心?吃,被管厨房的柳妈妈抓住,不由分说就拿着苕帚枝儿抽她手心?,抽得手心?肿起老高,哭着回去跟阿娘说。阿娘为?了填饱她的肚子?,一个馒头都要掰成几瓣吃,黑灯瞎火的做绣活儿,熬得两只?眼睛都快瞎了。
再说到把她迁入族谱这件事,这难道?是多么大的恩德吗?他们只?不过是贪图借这桩婚事跟靖国公府攀上姻亲,好为?弟弟妹妹日后?的前?程铺路而已。
这一大家子?,趴在她的脊骨上,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啃她的骨头,居然还要让她来感?恩戴德?这是多么无耻的嘴脸。
宽和大度?只?有活在爱里的人才能?做到宽容,她不是,她自小活在阴暗脏污的沟渠,生活只?教会?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做不来无私,更学不会?宽恕。
见她久久不说话,婉琉又换了种方式劝说:“如果你对我们真有如此积怨,那如今你扣着昀哥儿不放,他是我娘的命根子?,我娘在家中悬心?,日日夜夜睡不好觉。我今日又被你叫来一通羞辱,饭不给吃,水不给喝,饿了一下?午肚子?,你的怨气可尽消了罢?”
婉瑛真的笑出声来。
婉琉立刻拉下?脸:“你笑什么?”
“一下?午?”婉瑛笑着摇头,“才饿一下?午,妹妹就受不了了?那我阿娘饿了两个月,饿了无数个下?午,这又该怎么说?”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婉瑛缓缓收起脸上笑容,目光带着切齿的痛恨。
“虞氏心?肠歹毒,活生生饿死我阿娘,我便用她儿子?一条命,来祭我阿娘在天之灵。妹妹若心?疼弟弟,也?可用你儿子?来换。反正对我来说,弟弟还是侄儿,都是‘骨肉至亲’,妹妹选一个罢。”
话音落地,她便别过脸去不再说话,这便是送客的意思。
春晓送完人回来,就见婉瑛摇摇欲坠地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地抚着胸口?喘气。
她赶紧快走几步扶住她,神色担忧地问:“要不还是去躺着罢。”
自莲夫人的丧事以来,她就没好好睡过几日,也?不怎么吃饭,前?些日子?还一昧地伤心?哭泣,身子?早就亏空了,为?了与婉琉会?面,都是强撑着下?的床。
见她呆呆地不出声,春晓问:“小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婉瑛自嘲地苦笑,“我从前?害怕的,竟然是这样的人。”
想到方才婉琉白?着脸走出门去的模样,她才发现,无论是虞夫人还是婉琉,母女俩如出一辙,原来都是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人,她们愚蠢而不自知,看不清形势,而这样的人,她硬生生如惧虎狼,怕了她们十?几年?。
“如果我不那么怕她们,如果我能?有用一点,阿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抓着春晓的手臂,倚靠在她怀中,哭得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第49章 飞雪
婉琉怀揣着一肚子惊疑出了宫,回到家,恰好碰上她娘又来打听情况,婉琉的脸一下子沉下来。
“娘,你跟我说实话?,莲姨娘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虞夫人支支吾吾:“我只是?没让下人给她饭吃,谁知?道人就?死了……”
婉琉之前只觉得莲姨娘死得太突然,有些蹊跷,没想到这里面还真有她娘的手笔,顿时火冒三丈。
“你不知?道?人三顿不吃就?饿得慌,何况你还饿了她两个多?月,岂有不死的?你以为她是?神仙,喝露水就?能活?现在好了!慕婉瑛要?为她娘报仇,怎么也不肯放人,还说要?想放了昀哥儿?,让我拿琰哥儿?去换。我看昀哥儿?此番是?凶多?吉少,要?一命抵一命了!”
虞夫人这一阵儿?担心宫里的儿?子,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夜里做梦都是?儿?子捂着鲜血淋漓的下身的样?子,人愁得憔悴万分,一夕之间好像老了十多?岁。此刻又被?婉琉拿话?一吓,双腿当即就?瘫软了,跪在地上,扯着婉琉的裙裳哭道:“女儿?,娘求你了,你救一救昀哥儿?,他是?娘的命啊!”
婉琉烦躁不已,内心实在不想管这堆破事儿?,却又见不得她娘这般可怜样?子,只能伸手去拉她,无可奈何道:“娘,你起来。你求我也没用,你没听慕婉瑛说吗?不是?昀哥儿?,就?是?琰哥儿?,她总归是?要?报仇的……”
话?未说完,她察觉自己胳膊上一紧。
虞夫人紧紧抓着她,双眼?焕发出奇怪的光芒,饱含热切的希冀。
婉琉愕然一怔,浑身血液冰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见她娘说:“你还年轻,日后还有的生。”
“……”
像被?毒蝎蛰到,婉琉飞快甩开她的手,皱眉道:“娘,你说什么胡话?呢?”
慕夫人膝行?几步,继续抓住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琉儿?,你听娘的话?,你爹只有昀儿?这一个儿?子,娘到三十岁上下才生了他,生的时候难产,娘是?拼却了一条老命才生的他啊!你想眼?睁睁看着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你爹晚年丧子,慕家绝后吗?”
婉琉无动?于衷:“慕家绝后与我有什么关系?”
“昀儿?是?你的亲弟弟啊!”虞夫人尖叫。
“那琰哥儿?还是?我的亲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