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上漂
虞夫人不死心,还想再劝说,这时窗外却传来一道没好气的声音:“您老还是?歇口气罢!”
话?音未落,萧绍鸿带着冷笑抬腿走?进来,叉着腰就?指着地上的虞夫人说:“想打我儿?子的主意?那也得先问问我这个当爹的同不同意!我呸!您老人家也是?当姥姥的,还能说出让外孙去死,换你儿?子一条命的这种混账话?!”
萧绍鸿也是?动?了气,一口唾沫吐在他岳母身上。
婉琉虽也心冷,更气她娘只偏疼儿?子,不顾女儿?的死活,但?还是?看不过去,将萧绍鸿拉到一边。
“算了,她老糊涂了,你也别跟她计较。”
萧绍鸿却还没消气,对着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虞夫人道:“您老人家是?个黑心黑肺的,活活饿死妾室这种事,您也做得出来,也怪不得人家要?寻仇。您也不审时度势看一看,她如今是?宠妃,背后有皇帝这座大靠山,要?想整治一个人,还不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我看您老也别打外孙的主意了,想救儿?子,这还不简单,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下的人命,就?由谁来偿命!”
看着绝望地跌坐在地的亲娘,婉琉终究不忍心,拉了拉丈夫的衣袖。
“别说了。”
她扶起虞夫人,送她到大门外坐车,看着她娘鬓发苍苍、浑浑噩噩的模样?,到底是?养了她这么多?年的亲娘,心里过意不去,安慰了一二句。
“娘,弟弟的事你别担心,我再想想办法……”
事实上,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慕婉瑛白天的话?说得太死了,竟无半点转圜余地。真是?奇怪,一个人的变化?能有这么大吗?浑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正出着神,手却被?人抓住。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寒风卷着雪沫,纷纷扬扬地落下。
虞夫人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琉儿?,以后你要?多?帮衬你弟弟,旁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你们亲姐弟俩,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娘……”
婉琉心头一惊,如鲠在喉,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看着她娘在雪中上了马车。
当夜,虞夫人回到家中,紧闭房门,没让任何人进来伺候。
到了第二日清晨,丫鬟敲门送早膳,里面久久无人应,才知?出了事,喊来几个小厮将门撞开,只见一双穿着绣鞋的脚在半空飘荡,虞夫人扯了尺来长的白绫,悬在房梁上吊颈自杀了,人放下来的时候,身子都冷硬了。
管家急忙跑到萧宅来报丧,还带来一封虞夫人死前留下的亲笔信。
婉琉看了信,也只是?黯然失神片刻,说知?道了。
其实也不是?太突然的事,早在昨晚她送失魂落魄的她娘出门时,就?预料到了会有此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萧绍鸿这人虽不靠谱,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的,冤有头,债有主,也许慕婉瑛一开始将昀哥儿抓入宫中,就?是?打的这个主意罢,借刀杀人,兵不血刃,不过如此。
婉琉让人套上车,等到了宫门,这回也不用找春晓,只向守门的将士递了个话?儿?,果然片刻之后,便有人开门放行?。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今晨雪虽停了,但?北风卷得正紧,风声在耳边呼啸。白雪覆盖着深红宫墙,满目都是?玉树琼枝。
外面冷得人牙关打颤,承恩宫里却暖和得不像同一个世界。
婉瑛坐在一把紫檀太师椅上,身下铺设着坐褥,脚下踩着脚踏,腿边还有一个熏笼,正开门赏着雪景。兴许是?怕她冷,腿上还搭了一块白狐皮毯子。
远远看着,贵气逼人,不可同日而语。
婉琉跪在门外,信由春晓递到婉瑛手中。
她展信读完,信由指尖血写就?,满纸刺目的鲜红,字字泣血。她读得平静,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随手将信放在炭火上,火舌卷上信纸一角,不一会儿?就?烧成灰烬。
“恭喜你大仇得报。”
婉琉冷漠跪着,眼?神里尽是?尖刻恨意。
“如今可放人了罢?”
婉瑛拿铜火箸儿?拨了拨炉子里的灰,语气淡淡:“妹妹来晚了,人刚送去慎刑司,听说那儿?的公公动?手利落,这会儿?工夫,想必都下完刀了罢?”
“你!”婉琉骇然抬起双眼?,“我娘都被?你逼得上吊自尽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昀哥儿??难道你要?将我们一家人全部逼死才甘心?”
一个宫女立即上前,啪地赏了她一耳光:“娘娘面前,岂能容你如此喧哗!”
春晓摆摆手:“拖下去。”
两个小太监插着她的两腋,将人拖了下去,在雪地里拖曳出长长两条痕迹。婉琉直到被?拖走?时还在声嘶力竭地叫骂。
“慕婉瑛!你弑杀血亲,逼死嫡母,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会不得好死的!苍天在上,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尖利的嗓音回荡在庭院中,久久不曾散去。
婉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门外,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苍白。
春晓不由得有些担心:“小姐,她胡言乱语,你别吃心。”
婉瑛低头瞧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人人都说她是?宠妃,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实际上,她从未利用皇帝的宠爱去做过什么恶事。她胆小,怯懦,缩在自己的壳子里,她以为只要?自己关起门来老实过日子,世事纷扰就?找不上她,可她却忘了,这是?个吃人的世道,她若示弱,群狼齐聚,要?撕咬她的血肉,将她啃噬得体无完肤。
既然如此,她何不坐实了这“妖妃祸水”的骂名?地位卑下又如何?人人皆怕她背后的皇帝,皇权这把利刃,实在是?太好用,从前她这双手,干净得不惹尘埃,从今以后,也沾了人命血腥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握权力,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小姐……”
话?未说完,只见一大口鲜血利箭般从婉瑛口中吐出,随后她身子往前一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
婉瑛好似身处熔炉里,底下架着一座柴山在烤,烧得她浑身滚烫,人都要?融化?了一样?,精神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但?耳边又能清晰地听见人声。
“你说只是?小小风寒,用药驱散便好!那为什么还不退烧?”
这掺着浓浓怒火的声音是?皇帝的,他又在生气了。
承受他怒气的人真可怜,是?谁呢?但?愿不要?是?春晓。
回答他的是?太医战战兢兢的声音:“回……回皇上,药灌不进去,灌了也会吐出来,微臣无能……”
静了片刻,姬珩道:“走?开,让朕来。”
唇间又塞进来一勺苦涩药汁,婉瑛紧闭牙关排斥,汁液顺着嘴角流下去。有人替她擦净,紧接着,一张冰凉的薄唇贴上她,将药汁渡了进来。
真苦啊,想要?吃糖。
阿娘,给小九一块糖罢。
婉瑛本?能地想要?吐,却被?带着薄茧的粗糙掌心堵住嘴。
“不要?吐,小九,朕求你了,吞进去。”
纤细喉咙不起眼?地起伏了一下,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他欢喜得像是?她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语气激动?无比:“对!就?是?这样?。”
紧接着,更多?的药汁以这样?的方式喂了进来。
婉瑛又做起了噩梦,梦里不再是?无门无窗的黑屋子,或是?掐她脖子索命的萧绍荣,而是?虞夫人,她吐着垂到胸口的红舌,翻着眼?白,伸直胳膊说自己死得好惨,要?她偿命。
不一会儿?,虞夫人的脸又变成了弟弟慕昀,他捂着鲜血淋漓的下.体,幽怨地瞪着她。
母子俩的脸在她眼?前交替出现,接着又出现两个拿着锁枷的鬼差,说她弑母杀弟,要?送她去阴司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
婉瑛在无尽的黑暗中奔逃,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她尖叫着,哭泣着,四肢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为了不让她伤到自己,姬珩只能牢牢抱着她,按住她的手脚,愤怒地质问春晓:“那贱人到底说了什么?”
春晓颤抖着趴跪在地上,将白日慕婉琉说的话?尽数交代了。
皇帝的双眼?简直能喷出火来,高声唤来吕坚,指着门外:“去!让缁衣卫即刻去靖国?公府拿人,子时三刻之前,朕要?是?看不见那贱人的脑袋,就?让陆承他自己提头来见!”
“是?……是?!”
吕坚双腿打摆地去了,跑到门口时,一不留神被?门槛跌绊了一跤,门牙都险些磕断。
“干爹。”小顺子赶紧将人扶起来。
“去……”吕坚顾不了还在流血的上唇,捂着嘴道,“去通知?陆大人,赶紧去靖国?公府提人……”
小顺子正要?跑着去,身后传来春晓的声音。
“不用去了。”
小顺子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春晓扶着门扉,腿软地在门槛上坐下。
从前只知?皇帝虽脾气不太好,但?大抵还算温和的,自己还能背着他骂两句狗皇帝。今日才知?天子一怒,是?什么场面,看来他其实从未跟小姐真正地动?过气,那温和的面具一旦撕去,便是?伏尸百万的恐怖场景。
“可是?……”
小顺子看看她,又看看满嘴血的吕坚,显然是?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是?皇上说的,”春晓嘴唇发白地打断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姐醒了。”
寝殿内,婉瑛与其说是?醒了,不如说是?在梦呓。
“不……不要?杀……”
她紧紧抓着姬珩胸前衣襟,如溺水之人抓住水中最后一根浮木,双眸紧闭,泪水倾涌而出。
“会……会有报应……”
姬珩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沉声道:“朕是?天子,紫微星护体,任何魑魅魍魉都近不了身,朕今夜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小九别怕,不会有报应,下令的人是?朕,上天如若有报应,也会报应在朕的身上。”
兴许是?真的被?他这句话?安慰到,婉瑛渐渐陷入了沉睡,要?锁拿她去十八层地狱的两名阴差也不见了身影,梦里一盏琉璃灯长亮,为她驱散黑暗,有人在她耳边低沉絮语,冰凉掌心覆盖于眼?皮之上。
待长夜散尽,黎明如约而至,她睁开眼?睛,先看见一只修长的大手,接着是?一盆变凉的水,搭在盆上的帕子,最后是?那张熟悉的脸,眼?底挂着青黑,他的额头轻搭在床沿,闭眼?睡着了。
婉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碰那纤长的眼?睫。
这是?一张对她来说依然可怕的脸,可就?是?这张脸,陪伴她度过了漫漫长夜,无边噩梦。
睡梦中的姬珩似有所?感,长睫颤动?,睁开眼?。
四目相对,二人都未说话?,唯有窗外的飞雪之声,簌簌作响。
随后,在他眼?中,婉瑛看见了毫不掩饰的欣喜。
第50章 风筝
雪下得无休无止,天地之间都被白雪覆盖,瑞雪兆丰年,来年只怕是个好?年景。
文武官员纷纷献上贺喜折子,虽接近年关,朝中除了京官三年一次的京察外,没什?么大事,各地也无水旱灾害,总的来说,这是太平无事的一年。
除夕一过,刚下了朝,姬珩兴冲冲地就?往承恩宫走,身上还穿着朝服,落了满肩的雪。
门口的宫女要跪下替他扫靴子上的雪,被他不耐烦地推开,刚掀开毡帘,就?撞见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