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时醒
她看着平阳公主,眼神有些奇怪,还是不说话。
平阳公主一腔憋闷的怒气没发泄出来,心里头窝火得厉害,嚷道:“你是哑巴吗?”
“不是。”宋知意这才平静地回。
平阳公主看向她的脸色越发不善,正要说什么,身后庆嬷嬷肃着脸走了过来,拂身一礼,一眼一板传话道:“公主,殿下叫您滚回去。”说完又一礼,“老奴只是传话,还请公主见谅。”
平阳公主真是气死了,连个老嬷嬷都敢欺负她!她十分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却径直进了暖阁,火红的毛领斗篷掠起雪沫子,进屋后把椅子弄的滋啦响。
宋知意不解地看一眼庆嬷嬷,庆嬷嬷摇摇头,知意也无奈,遂转身回了暖阁。
平阳公主正拿着她圈圈画画折了边角的医书翻看,轻蔑问道:“原来你们岭南穷乡僻壤的也认得字?”
宋知意摇摇头,眼神迷茫,“自然不认得,不过是拿着书看看图画罢了。”
平阳公主的表情这才舒服,捏着书一下一下轻拍着掌心,故意说道:“京都贵女,当以慕甯姐姐为首,君子六艺,女子八雅,她样样出挑,哦你应该还不知道慕甯姐姐是谁吧。”
宋知意猜想那位或许就是魏国公嫡女吧。当然平阳公主那高高在上的眼神也不是在问她。
果然,平阳公主自问又自答:“慕甯姐姐便是太子哥哥的未婚妻,二人青梅竹马,京都谁人不说他们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若非慕甯姐姐生病,这太子妃才轮不到一个乡巴佬。”
“乡巴佬”知意笑了笑,这问题早在出嫁前爹爹就问过她,她自然不气也不恼,“既然魏国公嫡女这样厉害,却还是当不成太子妃,可见与殿下的缘与分都差些。改日本宫若有幸见到,定会好好向她求教女子八雅的。”
平阳公主皱起眉头,但料定这个乡巴佬是在强颜欢笑,如今太子病重,说不得哪天就要归西,太子妃什么也不是!平阳公主嘴巴落不着好,撂下一句“明日小年夜长乐殿设家宴”便噔噔噔出了暖阁。
宫婢急忙跟上,小声提醒道:“公主,娘娘要您在清晖堂待够半个时辰的……”
“气都气死了!本公主才不待!”平阳公主只走得更快更急。
她们身后,宋知意追了上来,宫婢提醒平阳公主,平阳公主这才回头,冷哼道:“怎么?”
宋知意指了指她手里攥得皱巴巴的书:“那是本宫的。”
“谁稀罕!”平阳公主嫌弃地把书丢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冬青将书捡起来,忧心道:“这位公主真不好惹,以后会不会针对您?”
宋知意接过书,不甚在意,“她看不起我的出身和来历,即便没有今日不快,来日也会针对。”
倒是明日,时间一晃竟就到小年夜了,好快。
小年夜的宴席是皇帝与后宫嫔妃及皇子公主们的家宴,除夕夜才是宴请群臣的国宴。
宋知意却不知自己要不要去。太子病着,肯定去不了,她自个儿去了独留太子孤孤单单的,好像有点不好。
思来想去,小年夜这日的早上,宋知意在门外向太子请安时,还是问了一嘴:“殿下,今日宫宴,我要去吗?”
好半响,才传来太子恹恹的声音:“……随你。”
哦。
宋知意想去,那就去。
此等宫宴倒不是想去凑热闹,而是去认人,至少得熟悉熟悉这后宫的门道吧。
午后王嬷嬷把妤贵妃赏赐的织金锦与雪狐毛所裁的新宫装送来了,知意正好换上。
没有哪个姑娘不爱漂亮衣裙,梳妆打扮过后,她揽镜自照,镜中美人浓妆淡抹,姿妍质丽,一看就叫人心情好。
临出门前,宋知意还是去到主屋那扇窗前,跟太子交代:“殿下,我要去长乐宫了。祝殿下小年安好。”
太子有点烦躁。
“宋知意。”他忽然连名带姓唤她。
宋知意很好脾气,温柔的嗓音轻轻应了声:“嗯,我还没走呢。殿下有什么嘱咐么?”
太子不耐烦地撂下手里的卷轴,侧身看向窗外那抹朦胧的倩影:“你近日怎么总喜欢在窗边说话?”
“……噫?”
宋知意微微一愣。
接着就听太子又道:“进来。”
“……噫??”
宋知意惊讶挑眉,心想不是你自个儿说不准我进主屋半步的么?
第12章 花言巧语
“殿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在这听得见的。”宋知意却没有进屋,只小心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她笑盈盈地看向太子。
太子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神幽幽地打量知意一眼,将枕旁一个锦盒丢了过去。
宋知意始料未及压根没接着,好在掉在窗台上,她伸手能够到。
谁知取出来打开一看,锦盒里竟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自然日光下光泽细腻温厚,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她惊讶看向太子。
这么好的东西,他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丢出来,要是摔坏了多可惜啊!
太子瞧她那没见过宝贝的稀罕样,冷哼一声:“戴给孤看看。”
嗯?
宋知意虽有些不解,倒也没多问什么,这便乖乖套在手腕上,然后抬起来轻轻晃了晃,给太子看。
她的手腕本就白皙如雪,戴上这白玉镯更显玲珑精致。
太子的掌心似乎又划过柔软温暖的触感,他握拳拂走这股来得莫名其妙的错觉,眼神幽深地凝着那节皓腕,仿佛透过镯子想要看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半响,眼前只有宋知意微微歪着头好奇打量的模样。太子神情恹恹,忽觉没什么意思,黯然收回视线,淡声道:“去吧。”
宋知意“嗯”了声,垂眸看看腕间的镯子,忽然有个猜想——太子该不是怕她去赴宴却太寒碜给他丢人吧!
其实今日装扮她已经很用心了,也叫梅香从宜春殿的库房里挑好了几样礼物,待会一起带去长乐宫,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她的东西大多是从家里带来的嫁妆,再不然便是那日进宫得到的赏赐,再再不然,便是庸俗的银子,显然比不上太子的。
眼波流转间,宋知意很快有了个好主意,这便转身进屋,没多会儿便来到太子跟前,笑容甜美,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太子奇怪地瞥她一眼:“又怎么?”
刚才不还十分有志气地不进来!
宋知意眼睛弯弯地笑,轻软的语调流露出几分苦恼:“殿下,我听说今日齐王与越王都会带他们的皇子妃赴宴,还有好些小皇子和公主们,算起来不是妯娌就是弟妹,人情来往总要体面些。可你也晓得,我从岭南来,那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好东西呀!我爹爹官儿又不大,养着一家老小,日子多有艰辛啊……”
得,太子明白了。
进来是问他要东西呢。
至于说得这么可怜么?宋连英能从岭南一路升到京都,能是没点手段家底的?光是上下打点都得不少好东西使出去,又把女儿养得这么珠圆玉润,丁点儿委屈都受不得,在家里指不定宠成什么样。
太子拉开床边的柜阁取出一串钥匙,漆眸深邃地盯着宋知意。
宋知意笑盈盈地再往前两步,朝太子摊开手心,白玉镯随着她的动作滑下来一节,她语气沁甜仿佛过了蜜糖一般:“殿下善解人意,慷慨大方,是知意的福气!”
“花言巧语。”太子没所谓地把钥匙丢在她手心,不过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
宋知意握着钥匙,哪还管太子说什么,拂身一礼便欢快告退了,只是出到屋外,又不忘把方才打开的窗户合上,顺便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憨态可掬的不倒翁娃娃放在窗台上。
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就让这个娃娃先陪陪太子吧。
她走后约莫一刻钟,太子才转头瞥了眼,那不倒翁呆头呆脑,呲着个大牙傻呵呵地乐,跟宋知意一样。
太子颇为嫌弃地叫来太医:“验。”
于是太医用工具仔细验了半响,回禀道:“此物乃市面上最寻常不过的陶瓷所制,颜料无毒,内里也并无机关□□,请殿下放心。”
太子这才勉为其难地接过来,放在平整的小几上,修长食指拨动不倒翁的身子,不倒翁随即左右摇摆起来,那憨笑难得透出几分可爱。
太子轻笑一声,太医跟着舒了一口气,默默退下了。
另一边,梅香刚挑拣好东西从宜春殿送过来,却见主子扬了扬手里的钥匙,狡黠说:“咱们宫里的东西送一样少一样,我心疼得很,待会赶紧拿回去罢,我这有更好的了。”
梅香连连应是。
宋知意随庆嬷嬷去了太子的库房,那才真是开了眼界。
闪闪发光的珠宝一大箱一大箱跟石头似地堆在一起,还有什么夜明珠,南珠,东珠,仔细看都要放落灰了!更别提传世的古董字画,她望着那一眼看不到头的库房,心里已经“哇”了好几声,但是面上还要装作“不过尔尔”的淡定,边询问庆嬷嬷送些什么才合适。
最后也只挑了要送的礼物,其余多一样都没私拿,把钥匙给庆嬷嬷还给太子,她便乘坐轿辇往长乐宫去了。
长乐宫距离清晖堂可不近,好在连日放晴,宫道积雪化了,宫人们清扫得平坦宽阔。
知意到时,天将擦黑。
她才下轿,迎面便有一对年纪约莫二十上下的年轻夫妇走来。男子身量威武挺拔,黝黑面容与皇帝有六七分相似。
宋知意不知这位是外封的齐王还是越王,好在特意带了王嬷嬷。
王嬷嬷附耳低声道:“这便是德妃长子长媳,齐王和齐王妃。”
话音落,齐王夫妇已行至知意面前,双双行礼道:“见过太子妃。”说着再看知意空荡荡的身侧,齐王不由得问道:“太子怎么没有一起来?”
宋知意故作为难地笑了笑,波澜不惊的语气夹杂叹息:“殿下想为母后祈福,期盼母后在那边也能过个安心的小年,遂只叫本宫前来赴宴,也不算失礼。”
提及先皇后,齐王面露哀伤,果然不再问什么,寒暄一二便先行离去,留下齐王妃挽住知意胳膊,宽慰道:“母后生前最是仁慈宽厚,有太子在佛前祈福,必能远离灾祸,早日投胎转世。明珠可有下落了吗?”
宋知意摇摇头,其实她才嫁来多久,不过只知道明珠公主是先皇后的幼女,也就是太子的同胞亲妹,四年前走丢了,至今有没有下落,尚未听谁提起。
二人叙话相伴拾级而上,来到长乐宫主殿,殿内皇上与妤贵妃未到,嫔妃们却是差不多满座了。
齐王实际上比太子要年长三岁,若不论君臣,齐王妃自觉也算是太子妃的嫂嫂,因此向各宫娘娘问安时对知意多有照拂,知无不言。
熟悉一圈下来,宋知意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皇帝的妃嫔真是又多又貌美!她快看花眼了,眼下除了能准确认出四妃,还有肚子高高隆起的荔嫔,其余随便再指一个出来,她或许都辨不出。
妃嫔多,皇子公主也多。
粗略数数大概都有一二十个,嬉戏玩闹起来仿佛在闹市一般,她带来的礼物几乎快送完了。
可齐王妃还小声地对她说:“父皇尚是壮年,子嗣不算多。”
对此宋知意只能笑笑。
因越王妃怀着身孕,与越王来得稍晚些,几人相互见过礼落座,皇帝与妤贵妃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平阳公主珠翠满头,衣着华美,小孔雀似地高傲挽着妤贵妃的手。
宋知意礼貌地向妤贵妃问了安,至于平阳公主瞪过来的眼神,她权当没看见。
随着皇帝在上首主位坐下,众人起身见礼。皇帝看爱妃儿女们都到齐了,个个面含笑容,心里高兴,温和道:“今日家宴,都坐下吧,不必多礼。”
大家这才依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