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破折号一一
寂夜之中,烛影在不停地摇。元汐桐靠在床柱上,小心提防着元虚舟的动向。他一直闭着眼睛,但额间的呼风印仍在发?光,三道风纹包裹住赤金的眼,看?起?来毫无消退的迹象,周身依旧有?黑气徘徊。
她没有?贸然?出声?去唤他,总觉得在这种时候打岔更容易让人乱急攻心,反而容易好心办坏事。
她只是?蜷起?疲惫的身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待着他恢复过来,一只手无意识地捏着腕上那圈湛蓝色的光镣转。
不知道转到第几圈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作蓦地一顿,又不着痕迹地掩过去。
承载着元虚舟灵力的光镣发?生了松动。
垂下眼,那圈漂亮的湛蓝色果然?黯淡了下来。
她顿住呼吸,拖着疲惫的身子悄然?坐起?,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光圈暗下来时回来了一些,但不稳定。
因为元虚舟的灵力一直在试图压过那股煞气,只是?力量此消彼长,还未分出个胜负。
她抬起?手,想掩饰什么似的,突然?就开?始整理头?发?,小动作频出。心跳却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渐渐加快,呼吸紧得只剩下一线。
光镣黯淡下来时,最多能维持三息的时间。三息过后,便会恢复光芒。所以她的力量,最长只能恢复三息。
能成功吗?
元虚舟现在自?顾不暇,完全?没空管她。
无论如何,值得一试。
元汐桐沉下眼,在光镣再一次变黯时暗自?发?力,充沛的妖力自?丹田运行至周身,束缚在她脖颈和手腕上的光镣应声?而碎,一下子断成好几截。
碎裂之声?在房中突兀地响起?,她朝元虚舟看?过去,那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仍旧在专心调息打坐。
趁现在!
元汐桐迅速站起?来,朝着敞开?的窗户疾走。她赤脚踩上窗边的矮榻,翻过轩窗,眼看?就要化成一只小鸟直飞入夜空,却在腾空而起?的瞬间被什么东西圈住双脚。
那是?黑色的煞气幻化成的另一道镣铐。
黑色光镣将她的身子重重拽下,摔落在矮榻上铺得整洁柔软的褥子上,厚厚一层虽然?不疼,但一切发?生得太猝不及防,她根本来不及爬起?来,双臂就被一只大手给?反剪住,然?后,她整个人就这么被人拎起?来。
一双冷冰冰的金瞳撞进她眼里,“这么着急走啊?妹妹。”
元虚舟在她身边坐下,面孔凑近,冲着她笑。
他额间的呼风印已经消隐,又恢复成光洁漂亮的模样。但这笑容充满了邪性,她一下子忘了要呼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伸手过来,将她的面颊捧住。
明明他的动作温柔且缱绻,她还是?被他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一个字都不敢说?。
掌心的颤意太过明显,元虚舟皱了皱眉头?,正打算欺身而上,一双赤金瞳孔却在此时闪了闪,反剪住她的那只手蓦地一松。他感觉到自?己的眉心有?些痛,抽手回去,闭着眼睛用力揉了揉。
再睁眼时,眼底金光已经褪去,他恢复成了平日的模样。
但他此时明显是?茫然?的,他看?了看?元汐桐被黑色光镣束紧的脚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目光中闪过一丝鲜有?的无措。
因为他发?现元汐桐的眼里盛满了真真切切的惧意,对着方才的自?己。
“我……”他再次朝她伸出手,试图将她扶起?来,但元汐桐却更快一步地,反撑着手往后爬了一截,直到背脊贴上窗棱,退无可退。
她露出的臂膀上有?青紫色的指痕,是?方才煞气入脑的那一瞬,他失控之下用力握出来的,虽然?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迅速退开?,但他终究是?,弄伤了她。
如果窗台之下不是?软榻,而是?冰冷的地板,她会被继续拖行至他身边。
修罗之力主破坏,呼风印主守护。
从游尸九野出来之后,这两股力量就一直在他体内拉扯角逐,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每日只会浅眠一两个时辰,因为怕睡熟之后煞气会外泄到无法自?控的地步,让他成为一个脑海里只剩下杀戮的工具。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紧盯着自?己的状态,用灵力强行压制这股力量。
连日以来,他都压制得很好。
纵使心绪并不是?那么平静,许多时候甚至是?躁意丛生,以致于整个人性情大变,行事较之以前要狠戾不少。
但他仍旧在尽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
然?而从昨日起?,他过得太放纵。
真心泄漏得太多,被哄一哄就心软得不成样子,才会一时不察,让这股修罗之力再次占据上风。
元汐桐的眼神却是?比这股力量更为伤人的东西,他垂下眼,自?嘲地笑笑,没有?再试图靠近她。
只是?伸出手向她释放出一道疗伤术,将她被自?己捏出来的那道青紫伤口,和被原来的光镣勒出来的淤痕处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轻声?说?了一句:
“抱歉。”
他站起?身,推门出去,进了旁边的书房。
深院无人,清亮的月光罩着流萤几点,看?起?来像个极好的良夜。
如果不是?方才那个插曲,这也的确是?他这五年来,拥有?过最多快意的夜晚。即使这点快意是?他逼迫而来,即使和痛意并存。
书房的桌案上摊着一本空白书卷,上面只有?寥寥几字,是?他没抄完的无象心经第六重心法。
从游尸九野出来后,他昏迷三天?一直不醒。太微神殿被煞气弥漫,好好的神宫看?起?来像座魔窟。
神宫之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世,没有?怀疑过这股力量是?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修罗之力,以为他只是?在游尸九野内遭遇了什么不测,中了那南荒鸟妖的奸计。
姬照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法将他唤醒。还是?玄瞻大神官修书回来,才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唤那书精《神超无象》过来,看?看?呼风印是?否能和这股煞气抗衡。
无象心经被强行灌进他的气海,呼风印的力量被调动到极致,短暂地压过了那股煞气。
可他自?己知道,他血液里的毁灭欲并未消弭,一旦放松警惕,修罗之力就会像今晚一样,伺机冒出来,操控他去破坏一切。
元虚舟拿起?狼毫,继续誊抄未抄完的无象心经。
书房门却在此刻被人轻轻推开?。
他执笔的手顿了顿,并未抬头?,墨迹却在纸上晕开?成一小团。
月光将她的影子推向他,咬住他,她便也顺着那道阴影,慢吞吞挪过来。
挪到他身边站定后,元汐桐见他虽没给?出反应,但笔尖已停,忽然?就沉默着伸出手,直往他怀里钻。脸贴在他胸膛上,双手绕到他背后抱紧。
窗外蛩吟切切,元虚舟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将头?低下去看?她。
在方才的拖拽中,她一头?青丝变得有?些乱,蓬蓬地盖住面颊,还没来得及整理,只留一个翘翘的鼻尖给?他。
他伸手替她将头?发?理顺,发?觉自?己的腰被她搂得更紧,才轻声?问道:“既然?害怕,为什么要跟过来?”
这惯会拿捏人的姑娘只把脸在他胸口蹭了蹭,并不抬头?,也不着急回答。半晌之后,她闷闷地说?:“我欠哥哥一个道歉,不,是?欠很多道歉。目前这一桩,是?哥哥在受罪,我却满脑子只想着逃。”
多体贴。
这样反常的体贴款款化做一场温柔的诱捕。
元虚舟的表情只凝滞了一瞬,便笑着低头?吻下去,吻她的发?顶和额头?。垂在身侧的手终于抬起?来,对她难得的投怀送抱做出回应,臂膀一横就将她整个身子给?拘住。
“阿羽真是?学聪明了,”他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想看?清楚她的表情,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她面庞上扫过,“这时候叫我哥哥,是?想从哥哥这里得到什么呢?”
元汐桐回视他的目光却看?不出异常,澄澈得好像真的在担忧他的身体。
他在这一刻别开?眼,重新将下巴磕上她的发?顶。
“除了自?由什么都可以。”他说?。
第65章 (无主角)你们……管这叫喜……
仙乐崖的牢房内,公孙皓翻了?个身,用外袍将脑袋包住,却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是?真的对这里有点发?怵。
牢房之内禁制下得死,他连一只蚂蚁都召唤不进来,更?别说唤个什么别的东西带他出?去。
而且,这鬼地方明?明?不通风,夜里却能听到崖顶有阴风飒飒,跟鬼哭似的,让人完全睡不安稳。
他的内衫是?冬暖夏凉的鲛绡,身体虽冷热不侵,脑袋却要护着?点,毕竟他大伤初愈,万一又染了?风寒,那才真叫遭罪。
旁边牢房那修士林诚,自从当着?他面跟个没事人一样将地上的罗帕捡起来之后?,就跟个哑巴似的没了?任何动静。
听吐息其实还是?有些?紊乱,不似表面上那般平和稳健。
但也没有方才他表现得那般凄惨。
一般来说,男子若是?开始装可怜,必定是?对着?特定的对象。
他对着?无辜被?他利用,莫名其妙成了?捕神蝶被?盗帮凶的公孙皓毫无歉意,却对替她疗伤的明?霞神官装成那样……
明?明?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也不知城府怎么这么深。
公孙皓摸了?摸下巴,直觉这事儿有些?蹊跷。
他不是?个特别记仇的人,倘若这次他没有和林诚关?在?一起,在?他今后?的生命中?应当很难会再想起来这么个黑心的修士。
现在?嘛,情势所逼,要被?迫隔着?一道栅栏去听对方的吐息,为了?保护自己,公孙皓不得不多想。
万一这修士又想了?什么法子越狱,然后?嫁祸到他头上呢?
他当冤大头也不是?第一次了?。
必须得防着?点!
这一防,倒是?越来越精神了?。
公孙皓睁着?眼,眼前却不自觉浮现出?林诚将罗帕捡起来,然后?坐回草席,仔仔细细地将其叠整齐的那一幕。
少年虽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他的动作,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却让公孙皓有些?感?同身受。
他想起了?自己还在?宗学时,和元汐桐分?到一组上灵草课的情形。
一整个学年的灵草课,他们都在?都在?学习如何让可以辟凶邪的帝屋树结果,结果之后?他们需要将果实互赠给对方。
公孙皓的帝屋树长得很茂盛,一串串果实似累累花椒,折下一根沉甸甸的,元汐桐捧在?手上,脸都要被?遮住。
他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元汐桐的回赠,于是?不耐烦地催促她:“郡主的呢?”
他明?明?看到她那株帝屋树也结了?果,虽然果实稀少,只有零星几颗,但互赠灵枝是?老师定下的规矩,他觉得自己这般守规矩,那元汐桐也自当遵守。
说话的语气有点差,是?因为他正?处在?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才比较好,也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在?一心巴望着?她的回赠。
元汐桐的态度比他更?恶劣,闻言她竟然将手一摊,告诉他自己没种出?果子来,如果他不满意,大可以将他那根枝条收回去,反正?她也不稀罕。
“你……”他被?她气得一噎,过了?好半晌才黑着?脸道,“给你了?就是?你的!你爱要不要!”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是?家中?独子,身边没个弟弟妹妹需要他照顾情绪,也不明?白元汐桐需要被?人温声细语地哄着?,才会收起浑身的尖刺。那时他只觉得她脾气大得令人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