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羽倾舟 第73章

作者:破折号一一 标签: 古代言情

  原来白头偕老只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比翼鸟,一翼一目,相得乃飞【注】。是说他们比翼鸟族需要一雌一雄才能并翅而飞,

  而他的名字——千颉,取自“颉颃”,原意是鸟类于空中上下翻飞。

  想也?知?道,这名字和另一只雌鸟原是一对来着。

  然比翼鸟作为上古时期有名的瑞兽,情比金坚的象征,死了另一半就要殉情的物种,繁衍着实不易。到?他母亲这一代时,已?经珍稀到?只剩下一脉。

  所以他们都是双子同?衾,比翼而飞。

  母亲怀胎之?时,不巧父亲大限已?至,还未等到?母亲生产,便早早地撒手而去。悲伤过度的母亲强撑着身子将腹中胎儿?诞下,却因摄入的养分不够一双胎儿?完全成型,活下来的只有千颉一个。

  他还未满月,母亲便追随父亲仙去。

  千颉被视作克死了父母和亲妹的不祥之?物,被族人扔到?了封地内最?偏僻的蛮蛮谷中,交由?几?个嬷嬷来抚养看管。

  他的名字也?被视作罪孽的象征,提醒他活下来的每一刻都需要为至亲的死亡而忏悔。

  但他小时候不懂这些?,只是不明白为何照顾他的嬷嬷从来不和他交流,似乎和他多说一句话?就会招致灾祸一样。她们自己私底下倒是会聚在一起闲聊,有些?话?,无论多避着他,也?会不小心在他耳中落下只言片语。

  原来他生下来便是个令全族蒙羞的错误。

  但由?于无人教养,无人陪伴,缺乏与这个世界的连结,所以连这份“错误”他也?无法理解。

  身为大伯的族长或许是见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惹过麻烦,渐渐地也?放松了对他的监管。他有了一个教习先生教他读书识字,平日?族里若是没有宴请,他还可以自由?活动。

  他只出去过一次。

  那次的结果不太好,并非是他真的像个灾星惹出了什么?乱子,而是他踏出蛮蛮谷后,见到?的所有族人无一不是他抱有敌意。

  他们没有说话?,没有动手,仅凭眼神就让他明白了自己的不受欢迎。

  这样的敌意对于一个不明白自己过错的稚童来说,是击溃自尊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千颉没有继续前?进,他转身,飞速躲回了蛮蛮谷,决意从此再不出来。

  除了教习先生必要的授业,还是没有人会和他交流。

  长久的缄默令他直到?五百岁时,都没办法完整地用语言来表达自己。但他无所谓,他给自己找了许多玩伴,谷里所有的蛇虫鼠蚁,鸟雀飞鸦,都可以代替他说话?。

  他在他自己的领土里过得很?好。

  -

  南荒少主六百岁了,性情顽劣难驯,羽皇决意为其遴选伴读,召集各族子弟一同?受教,以期她能收敛心性,在成年?之?前?学会培植自己的势力。

  但比翼鸟族和那位南荒少主同?辈的孩子,只出了千颉一个。

  他是万万不能送到?少主身边去的,为今之?计,也?只能挑选些旁系的优秀子弟来交差。

  为表诚意,比翼鸟族的族长特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酒宴,邀请南荒少主亲临,决定伴读人选。

  与此同?时,相当于人族八岁孩童年纪的千颉正打算干一番大事。

  这件事他筹谋已?久,几?乎是从他第一次出谷,却又被迫退回来时便悄悄从他心里滋生。

  但那时他将希望寄托在天?灾上,每日?都在渴望着能有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降临,将比翼鸟、羽族和一切束缚他、桎梏他的东西统统都碾碎。

  他自己也?被碾碎。

  但他盼啊盼,却始终没有等到?这样一场劫数。

  终于,他决定自己动手。

  他从嬷嬷口中听说了这场酒宴,也?听闻那位南荒少主算起来是他的表姐。

  表姐?

  估计又是一个将他视作邪祟,避他不及的羽族。

  那么?,当着族人和羽皇的面,引狱火烧行宫,这样就能坐实他的罪名了吧。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符合长久以来被当作是灾星的逻辑——既然你们都这样看我,那我就做给你们看。

  十月金桂层层叠叠地在谷中盛放,那一天?,千颉第一次见到?了自己那个表姐炎葵。

  比他看起来大不了几?岁的少女不知?从何时闯进的蛮蛮谷,坐在高高地枝桠上好奇地看着他。

  彼时他正聚精会神地向自己的“妖兵”们分派任务,哪些?要负责衔着狱火去往指定地点,哪些?要潜伏在暗中报信,哪些?要负责掩人耳目,提前?制造混乱……

  这些?“妖兵”并不是真正的妖兵,原本只是普通的飞禽而已?,因为承载了他的妖力,被他化了形,但因时候未到?,所以各个看起来都缺胳膊少腿的。

  跟他一样,都是残废——缺了另一半,只有一只翅膀的比翼鸟,可不就是残废吗?

  “那些?——”突然有一道清脆的女声从他头顶落下,他蓦地抬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她见他看过来,接着问,“是什么??”

  闲坐在枝桠上的少女姿态傲然,分明美得极具攻击性,但因为眼神中盛满了好奇,所以看起来有股莫名的亲和。

  这是千颉从未见过的眼神。

  没有敌意,没有惧怕,没有他从旁人眼中看过的任何不善的情绪,只有好奇。

  “是我的妖兵。”他说。

  来不及离开的乌鸦精惊恐地躲进了桂花树后,身子正为他们的密谋败露而轻微发抖。

  炎葵偏头看了一眼,很?快将目光收回来:“都是吸收了你的妖力化形的吗?好厉害……但是,”她顿了顿,好心告诫,“你年?纪小,妖力不稳,强行令他们化形只会害了他们。妖兵什么?的,还是等你长大以后再组建吧。”

  宴席之?上老掉牙的歌舞听得她心烦,送到?她面前?任她挑选的伴读们一个个木讷得很?,她实在无聊,便中途离席,想自己寻点乐子。

  她听说比翼鸟族出了个克死了父母亲妹的邪祟,想来妖力应当不会弱,稍一打听便知?道了邪祟所在,一路风驰电掣地来到?这里,却看见个小屁孩正在预谋着搞个大乱子出来。

  要把酒宴给烧了?还安排得有模有样。

  要知?道,狱火是成年?比翼鸟才能喷出的火,一旦沾上,不焚尽不罢休。这孩子这么?小就有狱火……除了传闻中那个在母体内蚕食了自己的另一半而诞生的千颉,应当再没有旁的比翼鸟能做到?。

  说实话?,被教习压着打的时候,谁没想过要炸学堂啊。

  但敢于付诸行动的她也?只见过这小孩一个。

  且不说他能否成功,但他的确很?有胆识。

  她对他很?欣赏。

  千颉被她说得双颊一红,面对着陌生人便自动失调的语言系统令他结巴起来:“我……我……他们,跟我一样。”

  他以为她会不耐烦,听完之?后她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噢,你说你只是照着自己的样子替他们化形?”

  比翼鸟一翅一眼,需要雌雄结合成一对才算完整,单个的比翼鸟本就是残缺之?体,所以他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错。

  炎葵从树上站起来,纵身落下他面前?的气势像是要将满树的金桂香气全都塞进他鼻腔里。

  在这瞬间,千颉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适,是习惯了接受恶意,但期待中的恶意却并未到?来的那种空落落的不适。

  所以他皱了皱鼻子,目光不自觉防备起来。

  比他高大半个脑袋的炎葵没有在意这这股防备,她垂眼围着他绕了一圈,笑嘻嘻地开口:“我问你啊,你把宴席烧了之?后,自己该怎么?逃呢?”

  千颉从没有想过要逃,“我会一起死在这里。”

  这句话?,他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所以说得意外地流畅。

  炎葵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并没有在开玩笑,想了想,阻止道:“先别死了吧。”

  她说:“本少君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要不你就先来本少君当伴读,以后本少君自会罩着你。”

  一口一个“本少君”,千颉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少女便是羽族的少主,他的表姐炎葵。

  原来炎葵,是这个样子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接受这样的邀请,他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耍他,所以并没有给出回复。

  炎葵想的却是,父君不是嫌她顽劣吗?还要给她找伴读,要她学会御妖之?道。她看千颉就挺适合当她的妖臣的,万一以后她真想炸学堂呢?这不现成的背锅侠吗?

  不要白不要。

  计划通。

  说罢她一脸得意地看向千颉,本以为他会感激涕零,立马就跪在她面前?俯首称臣来着,那小孩却一脸复杂地反问她:“你……你为什么?,不怕我?”

  “怕你?”她以为他在挑衅,音量跟着提高,“你出去打听打听!本少君怕过谁?”

  高声说着什么?都不怕的炎葵,凑近的面孔令千颉感到?一阵慌乱,他感到?自己正被生命中从未遇见过的美好所凝视,害怕地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草尖上。

  炎葵见状笑得更大声。

  笑归笑,但她并没有泄漏他的秘密,而是勒令他将放出去的小妖们全数召回,不然他自己死不足惜,连累了这些?才化形的小妖才是罪孽深重。

  羽皇和族长带着侍从们找过来时,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边掉。

  接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炎葵要个伴读而已?,族长虽心有顾虑,不愿放人,但羽皇看着躲藏在四周瑟瑟发抖的小妖们,先是问千颉,这是不是他做的。

  在千颉坦然承认后,羽皇才对着族长说道:“此子妖力不同?寻常,又未经教化,若长此放养在谷中,恐成大患。还是让他来和吾女一同?受教,做个伴吧。”

  如此便算是拍了板。

  后来的千颉回想起这一天?,其实是有过惊心动魄的时刻的——在炎葵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踏出蛮蛮谷时。

  他感受到?了她亲手为他架起的桥,桥的对面虽是他完全不熟悉的新世界,但那里花好月好,最?主要的是,那里有她。

  现在这个世界依旧花好月好,但炎葵已?经决意要抛下这一切。

  那个救了他,赋予他生的意义,而他为之?而活的人,即将抛弃他。

  他不甘心。

  天?劫降临之?际,为保万无一失,渡劫之?人须寻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到?来。若有信任之?人为自己护法,亦能大大增加成功的几?率。

  原本千颉是为炎葵护法的最?佳人选,但他自一月前?离宫之?后,再没出现在她面前?过,似乎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因此炎葵也?没派人去寻他,独自去了赤水之?畔的洞天?内闭关。

  临五月之?期,天?边闷雷不断,隐有应劫之?象。

  消失多日?的千颉终于找了过来,站在洞天?前?将门扉扣响。

  他没有错过阿姐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面上浮现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然而时至今日?也?没有机会问个明白,这究竟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对他的小看。

  无论如何,他只有被她玩弄的份。

  他被炎葵迎进洞天?,阿姐见他这段时日?消瘦得厉害,原本挺拔的身姿瘦只剩下一副骨架子,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脸,问道:“不闹脾气了?”

  闹脾气?

  千颉想,他闹哪门子的脾气了?

  他所有的眷恋和不舍,为什么?要被阿姐这样轻飘飘地解读成“闹脾气”?

上一篇: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