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破折号一一
他明明已?经成了一只病猫,因为主人的离开伤心得快要死了,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煎熬着她为什么?能将他弃养得这么?干脆,为什么?他不对着她翻开肚皮,她就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阿姐,”他跪下来,抱住炎葵的双腿,丝毫不介意自己的举动在她眼里是否已?经丑态毕露,“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不要丢下他,他没有办法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剔除肉身,忘记七情,成为没有实体的、虚幻飘渺的神。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求她。
因为从小他就知?道,所有的尊重都需要靠实力来获取。暴露脆弱和痛楚并不能让旁人感同?身受,他们只会觉得麻烦,然后在心里暗自取笑他生来就带着罪孽,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不愿成为阿姐的负担。
但他没有办法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擅自将阿姐视作了他的另一半,而比翼鸟失去了伴侣,是活不下去的。
“小颉,怎么?还这么?任性呢?”阿姐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伸手去擦他眼角的泪,“我给你留了一个礼物,你看到?后也?许就不那么?伤心了。”
“我不要,”他冷着声音,果断拒绝,“我不要什么?礼物,我只要阿姐,永远陪在我身边。”
她必须留下来。
无论如何,也?要留在他身边。
农夫与蛇。
千颉知?道自己的行为罪无可恕,但即便是重来无数次,他也?只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后悔的,只是没有在秦王之?前?找到?阿姐。
也?许是对他的诅咒,后来的每一次他梦见阿姐时,不论他如何凄声哀求,将双膝磕破,阿姐都没有让他再碰到?一片衣角。那些?因为她而流的眼泪,在无数个夜晚冷酷地穿透梦境,像梅雨一般,将他永远地困在了她魂飞魄散那一日?。
被强行从梦境中唤醒时,千颉的神色有些?不悦。他抬起手,擦了擦犹带湿意的眼角,不需要门外的画眉鸟开口,便已?经感应到?妖都的结界正在产生波动。
来人打击得很?精准,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攻到?了第三层结界,直逼妖宫。
他竟沉睡至此,连宵小入侵都没有察觉到?。
可他看起来丝毫没见慌乱,不紧不慢地从指尖释出一道紫光,将床帐撩起,才起身拖拽着长袍行至窗口,看到?天?幕上已?有闪电在穿梭,宫墙外火光冲天?。
原本这殿内是有不少侍从服侍的,但千颉心脉紊乱,走?火入魔已?久,动辄暴怒,接连杀了几?批妖侍后,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每当入夜便屏退左右,将自己独自关在了寝宫内。
“千颉大人。”殿门外,画眉鸟还在战战兢兢地等着示下。
千颉终于回过神来,一弹指将门扉推开。
画眉鸟一路膝行至他身后,听见他问道:“来的是落星神宫的修士?”
“回大人,看绝学……应是二十八星官中的其中几?位,还有,”画眉鸟顿了顿,“元虚舟。”
千颉长眉一挑,目光再次看向窗外:“看来大歧皇帝的统治力不过如此嘛,这些?修士在外面,只当他是帝都总管,公然抗旨的行为也?敢做……元虚舟这是打算和元氏撕破脸了?”
元虚舟修罗族的身份,即便千颉不说,也?迟早要暴露,倒不如趁此机会金蝉脱壳,真是美好的愿景。
但能否成事,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止战协定令我没办法越过大荒边境,去取他性命,也?无法亲身前?去帝都寻回阿姐,他自己送上门来,我当然要好好招待一下,”千颉吩咐道,“让伽罗九煞先陪他们玩玩吧。”
伽罗九煞是南荒妖兵中战斗力最?强的九位妖君,平日?里只在自己封地称王称霸,有要事才会应召出现。这些?活了许多年?的大妖,对于谁坐上羽皇之?位不感兴趣,唯一能将他们召集而来的方法,是伫立在妖宫正西门大吕鼎。
但千颉话?音落下,便见画眉鸟面露难色地回道:“大……大人,召唤九煞的大吕鼎……一开始就被,被毁了。”
“噢?”很?意外的,千颉并未发怒,他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牵起嘴角笑了一下,“这么?说,他们有军师跟着一起?少主回来了?”
他口中的“少主”指的是元汐桐,妖宫上下都知?道。似乎当初放给大歧的风声,并不是仅仅是做戏而已?。即使?后来少主叛逃,他也?没有因此收回成命。
这段时日?,千颉的精神状态出奇的稳定。
很?难说他心里是不是抱有一丝鸠占鹊巢了这么?久,终究要将一切物归原主的愧疚,或许他只是对自己犯下的罪孽毫不遮掩,所以在最?后的日?子里,决心什么?也?不做地维持原状,等待着给予他判罚的那个人的到?来。
那个人只要愿意来,就算是将他碎尸万段,也?算是给他的奖赏。
但画眉鸟不确定元汐桐和他盼望着的那个人究竟来没来,他只是如实答道:“据前?方妖兵来报,元虚舟身边,跟着一只翠鸟。”
看来那两兄妹闹了那一出,是已?经和好如初了。
只是,再好又能好多久呢?
但这不是他现在该考虑的事情。
千颉垂下眼,看到?自己瀑布一般披散下来的头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因为太瘦而凹陷下去,透着森森鬼气的双目亮了起来,焕发出一股回光返照般的生机。
“快!”他再顾不上宫墙外正在逼近的杂碎们,一转身坐到?镜子前?,高声催促,“找几?个手巧的簪娘来,替我梳头。”
画眉鸟真的觉得,自己这颗脑袋还能好好地顶脖子上,真不是一件幸运的事。为何不早早地落了地,也?好过时时刻刻地心惊胆战。
“大人,”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这句话?唤得面如死灰,说话?也?跟着颠三倒四,“簪娘,手巧的,都已?经被您,被您……”
啊,千颉记起来了,在那段他动辄暴怒的时期内,他接连杀的那几?批侍从里,其中就有不少簪娘。
在那之?后,妖宫内再没充盈过簪娘进来,他也?再没有梳过头,一直就这样任头发披散着,像个怪物。
梳个妆而已?,其实只需简单的幻化术就可以做到?,但他们这些?自恃甚高的大妖们却喜欢遵循传统的礼仪,用君臣尊卑那一套来妆点自己的言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彰显权力。
没有簪娘……那便只能退化回去,用术法来梳头。
毕竟怪物要见主人,总得收拾打扮一番的,不能是这幅人憎鬼厌的弃猫样。
但千颉接连换了好几?个样式的冠,都觉得不对劲,不顺眼。他离自己记忆当中的模样相差太远了,他现在又瘦又丑。
阿姐还认得出来他吗?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异常的妖气波动让面前?的铜镜寸寸碎裂,他几?乎又要暴怒起来。
在妖相即将显露出来之?际,他克制住了。
克制住将自己的弱点继续暴露下去。
他深吸几?口气,看着碎裂的镜面,决定将自己的面貌恢复成阿姐渡劫那一日?的模样。
这样,就足够印象深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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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妖殿外妖兵跪了一地,黑压压的甲胄前?排,夹着一抹白。
千颉走?出殿门,脚步在目光撞见那一抹白时顿住,他走?过去,垂眸问道:“阿啄,你伤养好了?”
阿啄自上次在游尸九野内被元虚舟搜魂后,元气大伤,即便是名贵药材流水似的喂,看起来脸色还是跟白纸一样,没有血色。
她抬起头,低声道:“回大人,已?经全好了。”
光看皮囊的话?,她和炎葵真的太像了。
身型、面庞、瞳色,甚至是头顶发旋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她出现时,身上三魂七魄不全,看起来就像是炎葵的残魂借了个躯壳复生,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才会误以为她就是阿姐,寻来大把的灵器替她将魂魄补全。
一叶障目,他竟然被阿姐蒙蔽了这么?多年?。
千颉看着她的发顶,再次开口,“既然好了,就走?吧,你是自由?身,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罢,他不等她开口,便接连对着护廷几?大统领下达了命令。
妖兵们领命而去,阿啄也?被画眉鸟领走?。
南荒妖宫依山而建,高低错落处全由?树木掩映。远方不时传来林木燃烧的哔剥声。千颉站在台阶之?上,望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却蓦地冷笑了一声。
他在这一刻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过的有关呼风印的传闻,以及落星神宫每隔八年?一次的戒严。
抬头看了看星辰,千颉掐指算了算时间。五年?前?落星神宫戒严时,玄瞻身为神官长却并不在神宫内坐镇,反而去了帝都,亲自将被流放的元虚舟接去九凤国。
难不成那次戒严只是个幌子?真正需要遮掩的是人身上的异样?
据传,呼风印为了顺利完成传承,会在前?一任神官长力量到?达最?巅峰时慢慢消退,传承至下一任宿主身上。
而元虚舟出生就已?经被天?道赐予呼风印,传承早已?完成……
点缀在夜幕上的星星在千颉眼里自动变作几?个星象图。
一个大胆的猜想随之?出现在他脑海中。
“本来还打算把那几?个大妖叫过来让你们打得热闹点,不领情就算了……还是我亲自动手吧。”
只不过,让他来动手,可就没那么?好玩了。
第73章 渡劫之前,我把情根拔掉……
南荒多山,伫立了数千年的妖都亦是座山城。高大的殿宇和毓秀的琼楼缘山而上,叠岭层峦间尽是翘起的檐角。檐角上脊兽排排蹲着,俱是魍魉形态。
放眼望去,倒是有股不同于中土的妖异之美。
大荒妖物?横行?,羽族的妖民?自幻化出双脚后,仍是不太习惯走路,动辄便要?显出妖相,张开翅膀直上云霄。要?在这?样一块地方?建立起秩序井然的羽民?国?,在某些方?面自然要?有比中土诸国?更为?铁血的手腕。
妖都城楼建得高,在山外围出三道巨大的屏障,越往里便越靠近妖宫——狩月宫。
这?三道屏障亦是三层结界,为?的就是挡住这?些羽族们随意擅闯,只有皇族血脉才能在妖都内自由穿梭。
宵禁时分,城门落锁后,在结界的护持下,天上飞的,地下打洞的,全?都别?妄图随意越过?结界。
就连当年的元虚舟和沈岩,都是在白日里正儿八经走的官道进入内城,到了夜晚才能悄悄地潜进妖宫内去翻找炎葵小像的。
落星神宫的三届令牌虽能指引着修士们找到正确的通道,于大荒和中土两地行?走,但为?了避免扰乱三界秩序,坐标都是固定?的。
正如大荒的妖不能明目张胆地进入落星神宫和帝都一样,中土的修士也不能在四位妖皇的妖都之内设下坐标。
当然,规矩是定?给守规矩之人的。
非常时期,既然要?发动奇袭,自然不能傻乎乎地从最外围的城墙,一道一道地攻进去。
距离妖都最近的坐标是第一道屏障的百里之外。
子时末,山间起了夜雾。
元虚舟一行?人从通道出来,立在山头眺望妖都的姿态可以说是大摇大摆,丝毫没有自己正在偷袭的觉悟。
密林中虫声正呱噪,几人或蹲在山石上,或倚在枝桠上,各个身上都带着股有别?于神宫的匪气。
衬得为?首的元虚舟,看着都跟个草寇头子似的。
说来这?群星官们真的很?有眼力见,知道什么问题该问,什么不该问。看着咋咋呼呼一群人,实则边界感极强。
明明他们退出神殿时,元虚舟还是孤身一人,临出发了,肩上却多了一只会说话的翠鸟。这?么奇怪的场景,竟无一人试图打听些什么。
也难怪元汐桐在提出她的身份有可能暴露,要?想?个法?子好好解释一番时,元虚舟只说了一句“不需要?解释,他们不会问。”
“……”
权势带来的好处真多啊,做任何事都无须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