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双腿完好的时候他为了避免无谓的纷争压下了这些兴致,现在腿废了,他做什么都不会再威胁到谁,反倒可以率性而为。
姚黄明白了,那个死气沉沉的惠王爷真的活过来了。
这是一件高兴的事,却又不必特意说出来庆贺,姚黄看看旁边只有一丈多宽的石滩,叫王爷稍等,她用脚踢走卵石,清理出两条能让轮椅顺畅通过的窄窄小道。
再次扶住轮椅,姚黄笑道:“王爷不怕颠簸,我却舍不得这把紫檀轮椅被石头糟蹋,还是弄出路来的好。”
赵璲:“……以后出城都用榆木的。”
停在河岸最边上,姚黄捡了几块儿扁平的小石头,举起一块儿朝惠王爷晃晃:“看好了!”
赵璲看着王妃的手,看着小石头从她手中飞出去,在粼粼的河面上连漂五下才沉入水底。
“来,你也试试。”
赵璲握住王妃塞过来的石头,不太想试。
姚黄想了想,把手里的扁石头都塞给他,背过去,捂着眼睛道:“王爷先练,等你漂得好了我再看。”
姚黄以为惠王爷不想让她看见他笨拙尝试的样子。
赵璲是不想做出那种倾斜身体歪着脑袋扔石头的姿态,王妃动作自然,他做不来,更不想让王妃看见。
看着王妃捂眼睛的背影,赵璲一颗一颗地将石头直直地丢进水中,他甚至都没有举高手,只是从膝盖上随意地平甩出去。
姚黄在听声音,咚咚咚的几声,一听就是石头直接沉进去了,而且下沉的位置离河边还不远。
姚黄无法想象惠王爷那条结实有力的手臂怎么才将石头扔出去这点距离,莫非真没有这方面的天分?
“可以了。”
姚黄转回来,对上了惠王爷淡泊宁静的俊脸,那上面没有一点屡试屡败的羞恼。
姚黄:“我再演示一次?”
赵璲:“……我以为,这是小孩子的玩法。”
姚黄:“……早说啊,早说我还不想教呢。”
赵璲笑笑,指着毡垫道:“去那边吧。”午后的秋阳还很灼人。
姚黄将他推了过去,到了毡垫边上,姚黄在后面扶稳轮椅,赵璲自己撑移到毡垫上,再调整好位置。
姚黄脱了绣鞋走到矮桌对面,上午坐了一个时辰的马车,在外祖父家吃席也基本都是坐着,见附近没有外人,姚黄便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头顶是一棵槐树的树梢,自树叶间漏下来的碎光刺了姚黄的眼睛,她歪过头,发现惠王爷在看她。
是嫌她在野外平躺的姿势不雅吗?
姚黄红着脸道:“这样很舒服的,不信你试试。”
赵璲没有躺,但他背后就是槐树的树干,这般靠着也是舒服的。
姚黄爬过去,把他的一条腿当枕头。
赵璲握住王妃的手,看向对岸的山,山上的树,树后的天。
姚黄顺着他的视线倒仰着脖子望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可惠王爷显然乐在其中,姚黄便只管安安静静地躺着,视线在惠王爷俊美的脸、白皙的脖颈以及中间的喉结上打转。相比那些于她司空见惯的普通景色,还是这个角度的惠王爷更值得她欣赏。
忽地,惠王爷的袖口落了下来。
姚黄在袖子底下笑:“王爷还怕我看吗?”
惠王爷没有回答。
中秋佳节,十四、十五、十六连续三日京城都没有宵禁,四大街也会连办三晚的灯会。
宫里也有灯会,十四夜宴请群臣,十五当晚便是皇家的家宴了。
昨晚永昌帝带着儿子们陪文武百官吃的席,像刘贤妃、沈柔妃、福成长公主等人并没有近距离接触赵璲的机会,此时一大家子人坐在御花园的一处水榭内,福成长公主才意外地盯着赵璲打量半晌,跟着欣慰道:“惠王气色恢复得这么好,皇上放心了,我这颗心也可以放下了。”
她是姑母,哪个侄子遇到喜事坏事她都该有所表示。
杜贵妃笑道:“都是黄黄的功劳,所以说啊,选秀那天皇上让惠王自己选王妃的决定真是英明,不然我选出来的贵女可未必能像黄黄一样合了惠王的意。”
福成长公主笑容微僵,不着痕迹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郑元贞放在桌子下的手暗暗收紧,她明白杜贵妃的意思,是说在惠王那里,她未必比得上姚黄一个百户之女。
如果姚黄跟她一样都出自高门,郑元贞不会把杜贵妃的暗讽放在心上,可姚黄那样卑微的身份还能让惠王心情畅快恢复过来,便说明惠王根本没有为错失与她的姻缘遗憾失落,说明惠王或许真觉得姚黄比她更好。
好在哪,姿色还是身段?
等话题被沈柔妃转移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少了,郑元贞才隐秘地看向坐在她旁边的姚黄。
月色如水,灯光融融,比她小了一岁的惠王妃打扮得并不出众,偏她长了一身真正吹弹可破的雪腻肌肤,微红的脸颊也像用了最珍贵的胭脂,红得动人又毫无涂抹痕迹。视线自对方从侧面看越发高挺的齐胸裙腰扫过,郑元贞莫名一阵心浮气躁。
待酒足饭饱,便该赏灯了。
周皇后做主,叫三位王爷陪伴他们的王妃或准王妃去园中赏灯,姚黄、郑元贞还好,陈萤自选秀结束后就一直住在深宫,闷了这么久怪可怜的,周皇后有心让小姑娘单独跟康王相处一会儿,聊以慰藉这几个月的枯燥。
姚黄是已经成亲了的王妃,大大方方地推着惠王爷先走了。宫宴上有几个说话扫兴的人,她必须好好赏赏宫里能工巧匠们精心制作的花灯才能抵消那些人的阴阳怪气。
康王下意识地追了上来:“二弟妹,我来推二弟吧。”
他以为周皇后是让他们六人一起赏灯,既然如此,他怎么能让娇滴滴的弟妹做推轮椅的力气活?
姚黄觉得康王有些傻,瞅瞅落后几步面露不安的陈萤,姚黄小声道:“良辰美景,大哥不去陪我的准大嫂,来妨碍我跟王爷独处做何?”
赵璲:“……”
康王:“……”
等康王从二弟妹直白的言词中回过神,姚黄已经推着自家王爷走出了一段距离。
康王到底都是当爹的人了,正妻病逝后还有两位侧妃为伴,转过弯来,他看向不远处的准王妃,那是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而他将是她远离故土后最亲密的夫君。
“走吧。”康王将陈萤叫到身边,指着另一条路道。
陈萤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红着脸点点头,刻意保持着距离跟在康王身边。
自幼熟悉的庆王、郑元贞这才来到了这处岔路口。
郑元贞一脸端庄,庆王看着这位再过几日就能娶回王府的表妹,心头却燃起了一把火。
虽然二哥选中的王妃确实美貌出众,可那毕竟是一个今年才出现的生人,而在庆王十四岁自通房宫女那里初尝人事后,庆王就开始对身边出现的所有年轻女子都有了那方面的考量,姿色平庸的完全没兴趣,姿色过人的想办法吃到手。
其中,表妹郑元贞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也是姑母的掌上明珠不容他随意亵渎的人。
越是不能动,庆王就越惦记,得知姑母想把表妹嫁给二哥时,庆王还气了一场,没想到二哥竟然出事了,没有这个福气!
“表妹,我们去这边?”庆王指了另一条路。
他离得很近,郑元贞闻到了一股让她恶心的酒气,不知为何,她的余光投向了几乎要看不见的那张被人挡住了大半的轮椅。
论容貌论才能,那人才是最好的,可惜……
她点点头,同意了庆王的提议。
第79章
宫里的灯一盏比一盏精美,就是太过冷清了,又是晚上,御花园里处处假山树影,全靠水榭那边的丝竹之声才添了些人气。
姚黄俯低身子跟惠王爷说悄悄话:“王爷逛过京城四大街的灯会吗?”
赵璲摇头。
姚黄:“那明晚我带你去南大街逛逛吧,比灵山镇的集市热闹千倍万倍,吃的玩的耍戏法的样样都有,错过明晚可就要上元夜了。”
赵璲点头,刚点完,随着轮椅行过一片太湖石造景,左侧的视野里多出两道身影,赵璲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姚黄也歪头去看,就见庆王与郑元贞站在一段雕梁画栋的游廊里,郑元贞仰头在看一盏宫灯,庆王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俊男美女,很是养眼。
姚黄悄悄退回两步,让惠王爷的轮椅彻底隐藏在旁边的湖石后,她再透过近处的湖石缝隙观察别的王爷王妃如何赏灯。
赵璲:“……走了。”
王妃扭头,朝他嘘了一声。
赵璲看向身下的轮椅,但凡他能动,肯定直接将王妃拉走了,奈何坐在轮椅上,走走停停全是王妃说了算。
非礼勿视,赵璲没有与王妃同流合污,垂眸静等。
但他听到了庆王的声音:“字太小了,我取下花灯给表妹看?”
“算了,太高了。”
庆王没有再说话,姚黄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庆王轻轻一个跃身,扬起的右手托住花灯底部往上一举一移,挂在悬钩上的花灯便稳稳地被庆王取了下来。灯光映亮了郑元贞清丽的脸庞,也映亮了庆王俊脸上的风流倜傥。
鬼使神差的,姚黄竟然想到了李廷望,有一年哥哥带她去看花灯,李廷望跟着来了,在一家灯谜会上凭箭法夺魁拿到彩头时,灯影中李廷望朝她看来的轻狂得意便跟此时的庆王一模一样。
待郑元贞看过灯纸上的灯谜,庆王又将花灯挂了回去,身姿利落矫捷,看得出有些功夫。
两人继续往前走,看方向要往他们这边来。
姚黄这才推着惠王爷按照原来的方向迎着二人走了出去。身后的灯与景她都看过了,当然要去看对面没看过的,撞上就撞上,反正大家都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与未婚夫妻,奉了周皇后的口谕来赏灯,没什么需要躲的。
见庆王、郑元贞都看了过来,姚黄笑着招呼道:“巧啊,咱们都逛到这边了。”
赵璲:“……”
对面,郑元贞一点都笑不出来。
人多的场合,郑元贞可以维持端庄,然而此时在场的只有四人,其中一个是她悔过口头婚事的惠王,一个是应该知情且即将与她成亲的庆王,骨子里的礼义廉耻便化成了一团火,从心口一直烧上她的脸。
母亲是皇上唯一的妹妹,备受圣恩,作为母亲的女儿,郑元贞也是在一众贵人与官夫人们的赞誉声中长大,迄今为止她唯一能被人非议的,便是她曾经在惠王得意时想要嫁他为妻,又在他残疾失意后毁约另择良婿。
很多决定都是一念之间,当御医宣布惠王这辈子都要坐轮椅时,郑元贞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不要嫁了,不要嫁一个残疾王爷,哪怕他长得再俊她也不想嫁,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外甥女,她明明有资格做太子妃做未来的皇后!
当婚事真的化为虚无,当母亲告诉她沈柔妃与庆王都很愿意与家里结亲,当她再也不用担心惠王与杜贵妃会死咬不放,郑元贞彻底地放松了下来,然而也就是那个时候,郑元贞察觉了一些官夫人甚至闺秀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东西。
郑元贞这才意识到,她摆脱了残疾的惠王,却留下了将跟随她一生的品行瑕疵。
别人那里她可以装作她与惠王根本没有议过婚,唯独在杜贵妃、二公主、惠王面前装不出来。
杜贵妃母女就是两个小人,郑元贞可以不在乎她们,惠王……
当惠王一次次拒绝宫宴拒绝出门深居王府,郑元贞是庆幸的,因为只要两人见不到面,郑元贞就可以将那份亏欠深埋心底渐渐淡忘。可是,娶了王妃的惠王竟然又愿意出席宫宴了,他还去了外面避暑,还又来了这次中秋宫宴。
郑元贞无颜去看惠王,就看到了姚黄那张明媚动人的笑脸。
储秀阁一起住了一个月,郑元贞从未把姚黄放在眼里,这样的交情,郑元贞不觉得姚黄会真的高兴见到她与庆王,所以姚黄是故意笑得那么好看吗,嘲笑她表面端庄高贵实则是个背信弃义的势利小人?
郑元贞看向庆王,她不想跟姚黄做任何应酬。
庆王娶了她就得到了母亲的支持,是占了她家便宜的,且几年来庆王一直都在跟她献殷勤,郑元贞完全可以继续以以前的姿态与庆王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