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归舟
向家主君看着他们,心中也知道,便是自己的孩儿没丢,也断不可?能出落成向晚这样声?色俱全?的美人?的,也就不可?能攀上一门好亲事,帮向家攀附上一个好亲家的。
可?是越是这样明白,他心中对向晚的妒恨便越盛,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不能是自己的孩子??若自己的孩子?没有走失,若自己的孩子?被?自己悉心教养长大,难道就不会被?谢瑶卿看上吗?如今倒好,这样一个好姻缘,却被?一个贱人?白白得了去!
向家主君定了定神?,心道决不能让向晚嫁给?谢瑶卿,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向晚便是嫁了过去,向家也能用他的家人?时刻控制他,可?谢瑶卿不一样,向晚嫁给?了她,那就是如虎添翼,保不准就要把自家的事供出来。
于是向家主君向仆从使了个眼色,不要让向晚出来。
两个庶出的少爷得到主君的召见,诚惶诚恐的来了,来宝瞧了他们局促紧张的样子?,当即就不乐意了,“你们不是有三个少爷吗?怎么就来了两个?那一个呢?向主君,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殿下,非得把宝贝藏起来?”
向主君叫苦不迭,只好又不情?不愿的遣人?将向晚请出来。
向晚昨夜在祠堂跪了一宿,水米未进,此时形容憔悴,神?色恍惚,膝盖肿胀得馒头一样,站都站不稳,来宝来得突然,向主君来不及给?他换一身体面的衣服,他身上仍旧是那身粗陋简朴的素色单衣,眉眼颦蹙间更显消瘦可?怜。
碍于来宝的威慑,向家的下人?虽不敢直接冷言冷语的对他,但?言语间却尽是威胁。
“一会宫里的贵人?问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有数,大庭广众之下,别丢向家的人?。”
这话听在来宝耳中,当即就不乐意了,七殿下是他的主子?,向晚是七殿下亲自指定了的王夫,那就是他的半个主子?,向家给?向晚脸色,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吗?
打他的脸,就是打七殿下的脸!
来宝在刹那间变了脸色,冷着脸高声?喝问:“我?还没说什么呢,轮得到你说话!”
向主君脸色苍白的瞪了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下人?一眼,仓促生硬的转移话题,“不知是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失礼,只是不知公公今日专程前来所为何事呢?”
来宝不着痕迹的,仔细端详着向晚,通过他膝盖之上衣衫的折痕与手?腕间遮遮掩掩的粗大银镯断定他一定受了向家的虐待,身上一定还有尚未好全?的伤疤,他暗自记下来,一定要在七殿下跟前告他们一状!
来宝笑眯眯的,“殿下说夏日酷暑,御花园正是避暑赏荷的好去处,眼下陛下虽巡幸江南,但?咱们京城中也不能太单调了才是,不如趁着荷花开得正好,请京中官宦人?间的少爷们在御花园小?聚才是。”
向主君心中百转千回?,他倒有所耳闻,八皇女九皇女的父君也有意为她们择亲,这一场赏荷宴办的倒也不突兀。
只是这一回?,决不能再让向晚去出风头了,他心里乱麻一样,心想,还是得快些找个厉害女子?把向晚嫁出去才行,不然回?回?和上回?赏花宴那样鹤立鸡群,终究是个祸害。
还有,她们向家有什么值得来宝亲自跑一趟的呢?
来宝满脸堆笑,谄媚的看向向晚,“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没说呢。”
“向公子?,七殿下夸您才情?冠绝京城,可?称是小?郎里的状元,这回?我?们殿下仍旧想举行诗会,特意请您去给?她压轴呢!”
向晚受宠若惊的接过那张彩笺,爱惜的抚摸着上面精巧的金银纹饰,他虽然爱不释手?,却下意识的看向向主君,在看见他冷厉凌冽的眼神?后,立马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一边不舍,一边委屈的婉拒来宝。
“我?...我?并没有什么才华,而且,而且...”
他婉转清脆的声?音抖了抖,他说不下去了。
上回?赏花宴惊鸿一面,他便再也忘不了谢瑶卿,她俊美风流,才华横溢,体贴温柔,在她身上,向晚久违的感受到被?珍惜的感觉。
所以每个夜晚,当他迫于主君的狠厉,不得不跪在阴冷枯寂的祠堂中,抬头用湿润的双眸凝望夜幕之上那一轮清冷弦乐时,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她,他总是忍不住幻想她就在自己身边,用她结实宽阔的臂膀温柔的扶着他,用她滚烫激烈的心跳温暖他。
可?每每午夜梦醒,他又无比清醒,无比痛苦的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主君说他的母父如今正在向家南方的庄子?里做事,他的每每正在向家的学堂里读书,向晚如果真的有孝心,就不该让她们忧心。
他也许不该再痴缠七殿下了,他也许应该听从主君的安排,利用这张美貌的脸,去攀附哪家的权贵。
向晚满脸悲戚,泫然欲泣,来宝急忙劝他,“向公子?,我?们殿下赏识你,这是好事啊,您哭什么啊?”
向主君定了定神?,顺着向晚方才的话勉顺了下去:“而且,男子?无才便是德,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本?就不是正经男孩家该学的,赏花宴上向晚已经出格许多,今次哪还能再到七殿下眼前献丑呢?”
来宝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我?们殿下请向公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上回?赏花宴,陛下金口玉言夸向晚高才,你不满,到江南找陛下去!向晚,你不用理他们,拿着这请帖,直接找我?们殿下去就行!”
向晚手?足无措的捏着那张请柬,无助的眼神?从来宝身上溜到主君身上,再从主君身上溜回?来。
向主君见来宝软硬不吃,索性耍赖一样装起了病,“公公,实不相瞒,我?这几日身上不爽利,向晚得留在府中侍疾,总不能叫别人?骂他不孝啊。”
孝字大于天?,向晚眼中升起的那一点微弱的星火又渐渐的消散了。
来宝却奇怪的瞪着他,“病了就找大夫,向晚又不会看病,留在这有什么用?都说忠孝难两全?,忠字却是在孝字前面的,陛下巡幸江南,将传国?玉玺与尚方宝剑都交给?七殿下,七殿下代理国?事,不过一个赏花宴,你们向家竟这样百般推脱,究竟是向晚想要抗旨不尊,还是你们向家心怀不轨?”
他跟在谢瑶卿身边日久,别的没有学来,生气时的凌厉与杀气却是学到了几分精髓。
向晚被?他吓得呼吸一梗,当即顺从的跪下,垂首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敢抗旨不尊...”
来宝又瞥向向主君,“那便是您了,还是说,是随驾南下的向大人?,没想到陛下身边竟混进了新欢叵测之人?,真该叫外面的宋大人?知道,去江南好好查一查。”
身为女子?不便如府,所以在门外等候的宋寒衣听见来宝高声?叫自己,当即翻身上墙,如入无人?之境一样将向家前来阻拦的家丁撂在身后,大马金刀的闯进客堂,站在了来宝身后。
她按住腰侧长刀,沉声?问,“谁心怀不轨?”
向主君这才知道门外那个相貌清秀,沉默寡言的女子?不是来宝的狗腿子?,而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仪鸾司宋寒衣,今日这一出戏演的什么,又是谁执意要演给?他看,他如今终于看明白了。
向主君笑容苦涩,“向府上下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未心有不轨,七殿下既属意向晚,我?放他去就是了。”
来宝哼一声?,招了招手?,门外流水一样涌进四五个机敏伶俐的小?太监,来宝吩咐道:“瞧向晚身上的衣服,你们向家恐怕没苛待他,我?可?不敢把向晚交给?你们照顾,你们几个,在向晚入宫前贴身服侍他,决不能离开向晚身边半步,听到了吗?否则万一哪个不长眼,不要命的往向晚的水里饭里添点什么,你们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几个小?太监殷勤的点着头,忙不迭簇拥着向晚,各司其职,为向晚整理衣衫,端茶倒水,向晚无助的看着来宝,惶恐道:“公公,我?...我?怎么当得起如此厚爱...”
来宝洒脱的摆了摆手?,“殿下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
他又用冷漠的目光凝视着向主君,“我?们殿下都把伺候的人?送来了,你们若敢有怠慢,让向晚生了病,无法出席赏花宴,休怪我?们殿下不客气,治你们的不敬之罪!”
宋寒衣神?色古怪的一笑,“也许不仅是不敬呢?”
向主君心中一跳,再看向宋寒衣时,总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他心中打起鼓来,当即慌忙的应下来宝的威胁。
“是,我?们一定尽心照顾向晚。”
来宝在向家好生耍了一通威风,如今目的达成,大摇大摆的打道回?府。
向主君心乱如麻的看着满地的狼藉,一时出神?,甚至连向晚被?那几个小?太监撺掇着溜走了不没注意,只是心神?不宁的抚着胸口,片刻后他叫来一个心腹,一边将命令写在纸上,盖上向家的章递给?她一边低声?吩咐。
“宋寒衣那厮眼神?不怀好意,恐怕她已经盯上咱们了,你抓紧去各处庄子?上吩咐,把那些东西都处理好...还有,去给?妻主说一声?,让她在江南处事时也留意些。”
那心腹也是个熟于拳脚的,得了吩咐,只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屋顶上,向主君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总算时安稳了些。
他却不知道,那个心腹刚窜出巷子?,就被?黄雀在后的宋寒衣逮了个正着。
宋寒衣并未随来宝回?宫,而是藏身在那心腹的必经之路上,等她一露头便一刀背拍晕了她,用麻袋套上,摔到驴背上,一路颠簸着运回?仪鸾司诏狱里去了。
......
谢瑶卿看着满脸堆笑,绕着自己一个劲讨赏的来宝,笑骂道:“办好了事就像个猴一样。”
来宝委屈道:“小?的是在为殿下高兴呢?您不知道,向晚看见请帖的时候又多高兴!”
谢瑶卿随手?将桌子?上一串玛瑙琉璃手?串扔给?他,“罢了,你差事办得好,孤自然是要赏你的,这玛瑙手?串你带回?去给?你弟弟带着玩罢,再拿着孤的私印,去小?库房里拿五十两银子?去。”
来宝眼珠转了转,“殿下是让小?的自己去吗?”
殿下不怕自己中饱私囊吗?
谢瑶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是孤身边的人?,孤自然信得过你,你难道还想带着别人?去?”
来宝感动得恨不得立马要为谢瑶卿肝脑涂地,谢瑶卿继续道:“你们家也是命苦,这两年你刚刚起了势你爹就病了,你们家在京中认识的好大夫不多,这样吧,孤跟太医院的张院判说一声?,让她叫个学生给?你爹看看去。”
来宝这下真的感激涕零了。甚至连手?串钱财都不想要了,“小?的,小?的多谢殿下。”
谢瑶卿轻笑一声?,“忠心做事,以后你有的是好处。”
来宝哽咽着退到她的身后小?心服侍,不多时宋寒衣用细布擦着手?进来,浓厚的血腥味将来宝熏了个趔趄,谢瑶卿神?色如常,头也不抬的继续给?奏章写着批注,将来宝看得直嘀咕,殿下如今哪哪都好,就是这杀人?不眨眼的淡定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陛下也没有这么绝情?冷酷啊。
谢瑶卿瞥他一眼,“给?宋大人?端盆温水来洗手?。”
来宝回?神?,慌不择路去烧水了,他有预感,解下来二人?说的事,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太监能听的了。
谢瑶卿看了一眼宋寒衣,纵然时空不同,但?她们二人?默契如常。
宋寒衣将手?上最后一抹血迹擦去,略过审讯的过程,平静的禀报结果,“那人?倒是什么都招了。”
“向家这一路高升,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可?不少,行贿受贿这都是小?儿科了,更有甚者,还有鱼肉百姓,私吞赈灾钱粮,私收税款,草菅人?命等一系列恶事,其中和向晚有关的,便是三年前纵容手?下强奴闯入百姓家中,抢走向晚,而后授意当地县城,打死向晚之母,逼死向晚之父,逼得家中幼女南下逃难。”
谢瑶卿平静的听着,淡淡的回?应着她,但?宋寒衣总觉得这位大臣们眼中的冷面七殿下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了。
谢瑶卿斟酌片刻,命令道:“孤给?你三天?时间,在赏荷宴前把证据找齐,务必把这件事办成铁案、死案。”
宋寒衣没有异议,当即拱手?领命,带着手?下利落的出宫办事去了。
三日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澄镜一样的碧波谭与天?际相连,湛蓝天?际上云卷云舒,碧波谭上也掀起琼雪一般的波澜。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碧波谭中莲叶亭亭如盖,鲜红芙蓉点缀其中,不加雕饰。
仍旧是上回?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郎,只是这一回?他们再也不敢孤立向晚了,再看不上向晚,也只能捏着鼻子?,夹着嗓子?不得不讨好向晚。
谁让向晚是唯一一个谢瑶卿亲自下了帖子?请来的郎君呢?
总有不甘心的想要压过向晚一头,比才情?是比不过了,只好比一比钗环首饰,衣衫物件,只是这一回?,他们竟连这个都比不过了。
向晚一改往日素净简陋的打扮,绰约衣衫虽仍然以清雅的浅色为主,但?有眼的都能看出用料之讲究,纹饰之华美,那一簇簇含苞垂露的幽兰和那一团团栩栩如生的蝴蝶,恐怕都是由?最精巧的绣工一针针一线线连夜绣出来的。还有他头上的发冠!羊脂玉打就,通身莹润无瑕,镶嵌着七色宝珠,华光流转,一只凤形玉簪将他漆黑的长发挽住,固定在发冠之中。
他哪来的这么好的衣裳!
不甘心的小?郎君们只好一边眼红得跺脚,一边在心中嘀嘀咕咕,恶意揣测向晚私下的生活。
向晚无暇关注他们的心思,他只是惶恐。
他身上的衣服、首饰不是出自向府,而是谢瑶卿命人?送来的。
用料考究,工艺精美,而且十分贴合他的身形,可?见谢瑶卿对他的用心。
他摸着身上轻薄柔软的绸缎,惊慌无措的想要钻到地底下去,七殿下,七殿下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还有...七殿下是怎么知道自己衣服的尺寸的?向家给?他的衣服从来不合身,可?这一身衣裳却严丝合缝的包裹着他,衬托着他的腰身与胸膛。
他紧紧揪着衣角,慌乱的想要寻找那个身影。
来宝拍了拍向晚的肩膀,转过来一张苍白的脸,来宝吓了一跳,“欸哟,向公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白,可?是外面太阳太大,晒着了?”
向晚喉间一滚,惊慌的摇了摇头,来宝不作他想,继续笑着,“向公子?没事便好,我?们殿下正等你呢,一会便是诗会了,我?们殿下想让您过去瞧瞧题目。”
向晚一怔,下意识的问,“只见我?一人?吗?”
孤女寡男,成何体统。
来宝笑着,“自然还有长辈在场。”
向晚到了才发觉在场的长辈只有两人?,便是皇长女与她的王夫,且这二人?看见他来了,便捂着嘴冲谢瑶卿笑,一边笑着一边推说去安置诗会了,向晚下意识的看向太监来宝,来宝却很有眼力见的,一溜烟的跑走了。
湖中心的凉亭中便只剩下了他和谢瑶卿。
微风吹拂柔软纱幔,如雾如烟,灵蛇一般飞舞着,谢瑶卿平静沉稳的坐在圆几另一侧,微微侧头,微笑着注视着他。
向晚呼吸一窒,向后跌倒,趔趄几步,总算是倚着围栏站稳了。
谢瑶卿勾唇道:“你很怕孤?”
向晚连忙摇头,“不,不敢。”
谢瑶卿为他斟上茶水,“那为何不坐过来,难道是信不过孤,怕孤吃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