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归舟
向晚却很是揪心的问她:“那陛下的结契树可平安?”
谢瑶卿不以为意的笑笑:“结契树与女子乃是伴生,只有女子受伤生病,结契树才会有损伤,那些小人只敢对结契树动手,不过是在心里求个安慰罢了。”
向晚这才放下心来,穿上衣衫亦步亦趋的跟在谢瑶卿身后踏入了殿内。
扑面而来一股冷香。
向晚的眼前,亭亭的站立着一颗高大笔直的树,褐色的枝干直直的伸向天际,并没有旁生的枝杈,细密的针叶绿如翡翠,清冽的冷香从叶片上弥漫出来,应然在他的鼻尖。
向晚仰着头,静静的看着这一株结契树的树顶,那尖尖的树顶执拗的向上延申着,恨不得要穿破金石砌成的屋顶,生长到天上去日月并肩一样。
向晚小声说:“陛下的结契树,倒是很像松树呢。”
谢瑶卿闷闷的应下,结契树会依照女子的性格形成相应的形状,听说有人的结契树还会变成艳丽绚烂的瑰丽样子。
向晚伸手,小心碰触着树上的松枝,他的指尖仿佛覆盖上了一层冰雪,冷得扎手。
尖锐的刺痛袭来,向晚不由得抽回手,指尖上便沾惹了一层馥郁的松木香气。
谢瑶卿也晃了晃结契树的树枝,有些郁闷道:“是像松树,一年四季都是这个样子,无趣得很。”
向晚却很真诚笑起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陛下的结契树与陛下很是相配呢。”
谢瑶卿看着他明媚的笑容,忍不住也笑了笑:“希望如此吧。”
她们在树下静静站了片刻,直到浑身都沾满了松树的冷香,向晚方才收回贪恋的目光,有些恋恋不舍的看向谢瑶卿,谢瑶卿正要开口,一个小太监却忽然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他捧着一只金杯,滚到谢瑶卿身前,惶恐的请示道:“陛下,奴婢将盛指尖血的金杯取来了。”
谢瑶卿一顿,蹙眉质问:“朕何时吩咐过这件事?”
小太监诚惶诚恐为自己辩解:“陛下每次带男子来都要奴婢们准备着...”
谢瑶卿有些不耐道:“朕这次又没有要你们准备!”
小太监立马惶恐的将额头贴到地上,大气不敢出,只敢小心的观察谢瑶卿的颜色。
陛下对这位郎君似乎并不动心,这位很会察言观色的小太监这么想着。
谢瑶卿叹了一口气,宫里总是有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她摆了摆手示意将金杯撤下去。
忽然一道婉转温柔的声音叫住了她,一双温暖的手也轻轻拉住自己的衣袖,谢瑶卿听见向晚有些哀婉幽怨的呼唤:“陛下。”
谢瑶卿回过头去,看见向晚正用一双湿漉漉的,失宠小狗一样的眼睛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
向晚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那一双动人的眼睛不间断的看着自己,柔软的嘴唇也有些落寞的抿在一起。
谢瑶卿很轻易的读懂了他无声的话语——“陛下,不行吗?”
谢瑶卿心里有些烦燥起来,向晚用更加婉转的声音,有些委屈的问:“陛下,可是奴哪里惹了陛下不快?”
谢瑶卿又看了向晚一样,委屈的样子像极了一只一心一意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狗。
于是谢瑶卿便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的拿过了那支金杯。
她想,来都来了,试试又怎么样呢?
总归自己对向曦用情至深,对向晚却并不用心,她与向晚是一定不会结果的。
谢瑶卿旋即刺破自己指腹,捏起向晚的指尖,令二人的指尖血一同流入金杯,而后将金杯中的血液尽数倾倒在结契树下。
她阴晴不定,暴虐嗜杀,心中又早有他人,并非良缘。
谢瑶卿冷漠的想,如此,正好断了他不切实际的念头。
第11章
向晚知道自己本不该抱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的,他不过是蓄芳阁中伎子,与谢瑶卿本就是云泥之别。即使谢瑶卿是个体恤贱民的好皇帝,也并不意味着她的目光会在自己身上停留。
向晚抬头,默不作声的看着谢瑶卿的侧颜,他想,谢瑶卿心中似乎能装下许多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朝臣公卿...还有那个朗朗明月一样的男子向曦,向晚咬了咬嘴唇,在心底有些嫉妒起来,她心里既已经装下了这许多人,为什么不能多他一个呢?
于是向晚便专心致志的盯着那株苍翠的结契树看,在心底祈祷着神迹的发生。
二人的指尖血在须臾间便没入了结契树的根脉中,向晚一眨不眨的盯着它,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有微风自殿门徐徐而来,将苍翠松针都吹得轻颤。
谢瑶卿沉默的看着毫无变化的结契树,而后平静的对向晚道:“既已经试过了,那就回去罢。”
向晚怔怔的看着眼前挺拔又沉默的松树,他又一次伸出手,碰触那冰凉尖锐的松针,刺痛清晰的从指尖传来,但他却默默忍耐着,贪恋着不愿收回手,他眼眶止不住的发酸,他在心里悄悄的问这株神树,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并不贪心,我不要她的全心全意,我只想让她多看我一眼,也不行吗?
结契树沉默着,并不回应他。
向晚忽然有点想哭。
谢瑶卿看着他泫然欲泣的双眸,心中不知怎么,竟感到几分酸涩,她将长眉蹙起,有些不自在的问:“本就该是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要哭呢?”
向晚听了这话,心中委屈更胜,他眨了眨眼,珍珠一样的泪珠便盈睫而下。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他小声嘟囔着:“就是,就是想哭。”
谢瑶卿轻轻叹了口气,她想,她喜欢的从来只是那个雪夜赠衣的向......
结契树上的枝条忽然飞快的抽动起来,迸发出热烈又欢快的声音,将谢瑶卿吓了一跳,谢瑶卿惊诧的回过头,看见自己那株暮气沉沉的结契树竟然又迸发出勃勃的生机来,那些苍老的松针几乎在一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崭新耀眼的翠绿,迎着灿灿的日光,闪烁着熠熠的金色光辉。
她甚至闻到了一股馥郁迷人的异香,不同于素日那股冷冽的松香,这甜美浓郁的芳香围绕着你,只会让人醉倒。
谢瑶卿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的结契树,心道这棵树到底什么毛病。
一直默默盯着结契树的向晚忽然开口,轻声道:“陛下您看,结契树开花了。”
谢瑶卿循声看去,看见向晚身前那一簇绿如翡翠的枝条上,一朵由洁白鳞片汇聚而成的花朵正缓缓的绽放着,嫩黄的花蕊被白玉一样的花瓣簇拥着,微风拂过,一阵阵馥郁芳香便席卷而来。
谢瑶卿怔然的看着这朵花,喃喃自语:“这是...怎么了?”
她与向曦无数次将指尖血喂给这株树,从未得到如此热烈的反应。
谢瑶卿忍不住看向一旁专职照料结契树的小太监,小太监满脸的震惊,不可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呢...结契树要结果了。”
谢瑶卿震惊的看向结契树,那多雪白的花在释放了足够浓郁的香气后缓缓的合上了花苞,紧紧抱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婴孩拳头大小的果实,向晚忍不住轻轻摸了摸果实光滑的外皮,那颗果实就像是受到什么感召一样,轻轻晃动起来,而后渐渐膨大到甜瓜大小,表皮也泛出金黄的光泽来。
谢瑶卿难以置信的看着这颗果实,艰难道:“这树,这树定然是出问题了...”
她在心底比划着当时她和向曦结的果子,有没有一颗杏子大?似乎是没有的,似乎只比她的指甲盖大上一圈。
向晚轻柔的捧着那颗果子,像捧着什么易碎瓷器一样,他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期盼,小心翼翼的问谢瑶卿:“陛下,奴能将契果摘下来吗?”
谢瑶卿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向晚便又轻声唤了她一句,小声哀求道:“陛下,用奴的血结出来的契果,便让奴摘了罢。”
旁边的小太监很是尽忠职守的为二人解释道:“契果长成就不会消失了,也只能由指尖血的主人摘下服用......”
言外之意,如果向晚和谢瑶卿不摘这颗契果,这个金黄诱人的果子就要永远呆在谢瑶卿的结契树上了。
谢瑶卿忽然心意一动,飞快的将那果子摘下来,用手捧着,凑到向晚嘴边,她有些迫切的命令向晚:“你快点尝一口。”
只是果肉饱满,果皮金黄说明不了什么,万一味道苦涩难以下咽......
向晚却惊喜又感激的看向谢瑶卿,他不知道谢瑶卿心中如何想,既然谢瑶卿允许他吃这枚契果,他便只把这当是谢瑶卿对他用了几分心意了。
向晚就着谢瑶卿的手,拘谨的咬了一口。
甘甜的汁水弥漫在口腔里,化作一股暖流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中,向晚的眼睛亮起来,他笑着看向谢瑶卿,邀功一样:“陛下,是甜的。”
谢瑶卿的心里更乱了,她用复杂的目光又仔仔细细的将向晚仔细打量一遍。
他自然是个很漂亮的男子,那张与向曦有八分相似的脸甚至比向曦还要夺目,若是将他放在人群中,一眼便会被他那张明艳的脸夺去目光。
可是,可是......
可是他生的再美,也不应当与自己结出契果来啊!
而且还是一个饱满漂亮,甜美多汁的契果!
向晚还在用一双含情的眼睛看着自己,并且已经很珍惜的将那个果子全部吃了下去,谢瑶卿躲闪着他执着的目光,有些慌乱道:“你不后悔就行。”
吃了她的契果,这辈子便只能牢牢的同她绑在一起,再无反悔的可能了。
向晚拉住她的衣袖,却是笑着,满足的点了点头:“嗯,奴不后悔。”
虽然陛下怒极杀人时像个罗刹,但向晚却看的清清楚楚,陛下的刀刃,从未对着自己,从未对着像自己一样的人过。
于是向晚用更笃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奴永远不会后悔的。”
谢瑶卿被他沉重的心意包围着,手足无措的沉默着,片刻后落荒而逃,“朕还得去商议今岁恩科的事,你,你......”
向晚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善解人意的替她说完了下半句:“奴且回宫去。”他又在心底默默补充道“等陛下回来。”
谢瑶卿说的并非只是借口,她确实还要处理开设恩科的事,于是她逃跑一样逃出了祁鸾殿,回到了乾清宫,并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祁鸾殿中爆发出了多么大的骚动。
那些小太监们簇拥在一起,兴致勃勃的谈论着陛下的那颗契果,那个目睹了全程的小太监很骄傲的用手比划着:“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个果子,有这么大。”
他努力用手在胸前画了相当大一个圆圈,引得那些岁数不大的小男孩们发出一阵又一阵惊呼,管事的中年太监不耐烦的过来,黑着脸喝止了他们的聒噪,却把那个小太监叫了过去仔细的盘问了起来。
“小印子,你说的话可当真?”
小太监巴巴的点着头,那个皮肤青白,形容瘦削的管事太监又阴沉的问道:“那你可看清那个男子长什么样了没有?”
小印子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皱起了满脸的褶子,他不确定的说:“只记得漂亮极了,真要说起来,与曾经那位向公子倒是有八分相似。”
管事太监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了,挥手将他打发走,自己坐在凳子上沉思了起来。
片刻后他叫来自己的心腹,小心谨慎的向他吩咐了几句,他郑重的叮嘱道:“这件事,咱们得快点让大人们知道才是。”
宫中有了一个服下皇帝契果的男人,这实在不好。
......
开设恩科,是谢瑶卿在登基之初便确定好的事,一来按照大周惯例,新皇登基总要大赦天下、开设恩科以彰显天子恩德,二来谢瑶卿也实在需要通过科举获得像陈芳柔那般出身寒门,只忠于自己的人才,来顶替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
今日谢瑶卿与朝臣们商议的乃是推举乡会试考官的事宜,这原本没什么可说的,循旧例让翰林院与内阁推举些品行兼优的学士担任便是了,可是谢瑶卿一看见那些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倡女盗的官员便免不了生一肚子气。
尤其是那个礼部尚书李生荇。
瞧瞧她举荐的都是些什么人?不是自己的侄女,便是门下的学生,甚至还有庸庸碌碌,只会拍马的废物,亏她好意思吹嘘自己是举贤不避亲!
送走朝臣的谢瑶卿面沉如水的坐在书案后,盯着面前一张又一张考官候选的名单,这上面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大串等待着分享权力的家族,片刻后她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宋寒衣观察了她片刻,提议道:“陛下若是心烦,不如把向晚叫过来?”
谢瑶卿更加心烦意乱起来,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她颔首,默许了宋寒衣的提议。
向晚早已经准备多时了,当他听见谢瑶卿召他去的原因时,他忍不住在心中促狭的想到,希望那些大人们再没有眼色一点,这样谢瑶卿也许就能天天召见自己了。
向晚对着铜镜,细心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那个被谢瑶卿拨过来服侍他的小太监德宝忽然献宝一样将一只小匣子奉到他的面前,挤着眼睛很神秘都对他说:“主子,您若是想得宠,不如试试这个香呢。”
向晚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德宝的眼睛愚蠢又谄媚,向晚捏起一点香料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是醇厚的花果香,闻着也没什么不适,但向晚还是谨慎的问:“这是什么?”
德宝挤眉弄眼的笑着:“郎君您知道的,奴婢之前是在先帝慧贵君宫里服侍的,这香料就是慧贵君宫中日常用的,先帝很喜欢这种香气,奴婢想着,慧贵君那么得宠,若是您用了,没准能沾一沾慧贵君的福气,也得到陛下青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