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念嘻嘻
拉长的身影,遮住了他身后墙壁上的佛像,窥不见一丝佛光。
宋大夫心生寒意,颤巍巍躬身,“敢、敢问公子找我何?事?”
“无他,听闻宋大夫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想请您治个?病。”谢砚微微颔首,似笑非笑。
明?明?是极客气?的语气?,宋大夫却?腿脚发软,提着?药箱上前,“公子过誉了!敢问公子有?何?症结……”
“啊!!!”话到一半,宋大夫余光瞟见他腿上僵死的猫。
那猫儿七窍流血,眼珠子充血快要掉出来一般,嘴角还潺潺流着?白沫。
在昏黄的灯光下,尤显可怖。
宋大夫趔趄后退,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公、公子,这猫已经死了,没法救呀。”
“神医谦虚了吧。”谢砚用手帕擦拭着?猫儿身上的血,不疾不徐道?:“宋大夫若不是能妙手回?春,如何?数月内就能赚得一只羊脂玉扳指呢?”
谢砚记得两月前,请这位大夫给姜云婵把平安脉时,他还寒酸得很,衣服都打补丁。
怎么数月不见,就锦衣华服了?
定?是做了什?么好?事吧?
谢砚轻飘飘的目光落下来,宛如千钧重,宋大夫“噗通”跪在地上,舌头打结:“这、这……这玉扳指是令夫人给的呀!”
“公子明?查!”宋大夫连连磕头,“草民瞧令夫人胎气?有?些弱,特备了祖传的好?方子给夫人调理,夫人用着?不错,赏下不少银钱!草民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
“我家二奶奶哪里弱了?”扶苍拧住了宋大夫的领口,“你不是一直说胎儿很稳吗?”
“是稳!是稳的!”宋大夫呼吸困难,断断续续道?:“只是脉象稍微弱了些,按理说静心调养就不打紧。夫人说怕公子担心,才叫我瞒了下来。”
扶苍狐疑看了眼谢砚。
平心而论,二奶奶待世子根本谈不上用心。
世子的饮食起居她从未关心过,世子几番受伤她也都视而不见,又怎么会担心胎儿的状况影响到世子的心情呢?
这话,属实漏洞百出。
“说说吧,鱼到底有?什?么问题?谁派你来的?”谢砚没空听宋大夫胡诌,指尖轻敲了下扶手。
扶苍抽刀,猛然?刺向宋大夫的手背。
暗室里,一道?银光乍现。
“啊!救命!”宋大夫惊呼出声,只见那刀堪堪钉在指缝中间,刀刃颤颤。
冷金属刺耳的响声回?荡,层层叠叠,如催命符一般。
宋大夫知?道?这是上首那位给他的最后通牒。
可他真的不知?道?什?么鱼,什?么猫……
他恍恍惚惚,不停地咽气?。
良久,眸光一亮,“公子说的有?毒的鱼,是不是鲶鱼?”
谢砚撩起眼皮。
宋大夫慌张磕头,“此?事真与?草民无干!不过数年前,有?个?生了死胎的女人曾来明?月村追查过孩子死的缘由。
草民记得她说过,她吃了许多明?月村的鲶鱼。起初脉象一切正常,未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可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
那女人好?像叫薛、薛……”
“薛三娘?”谢砚悠悠吐声,握着?扶手的指骨下意识扣紧。
“是!就是这个?名字!”宋夫人十分笃定?脱口而出,“那女人当初疯了似的,抱着?已经腐烂的孩子在村里转悠。死胎可吓人了,才五个?多月未成形就早产下来,血糊糊的,跟这猫一模一样?,简直是恶鬼托生,又恶心又狰狞……”
“闭嘴!”扶苍刀抵在宋大夫喉咙上,冷嗤:“滚出去!”
宋大夫惊慌失措,逃之夭夭。
暗室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扶苍听明?白了,俨然?是二奶奶想效仿薛三娘毒杀腹中孩子。
她竟不动声色做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扶苍心里百感?交集,跪在谢砚脚下,“属下失察,世子恕罪!”
谢砚枯坐原地,将染了血的帕子缠在手指上,继续不紧不慢擦拭着?猫儿嘴角的血迹。
可血越擦越多,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碾碎撕烂了一般,化作肉泥,化作血水,统统流净。
流到只剩一具空壳。
蓬松的猫毛被血染透,徒留一具枯骨,让人不忍触目。
谢砚指尖轻碾着?血迹,“你下去吧。”
纵然?扶苍千般手段防范,又岂能防得住姜云婵自己下手呢?
她竟对自己下手啊。
他的皎皎竟铁了心要亲手扼杀他们的骨肉啊……
谢砚仰头望窗外圆月。
今夜月色皎白,如刀似刃,刺得眼睛生疼……
彼时,寝房里。
一阵寒风吹开门扉,吱呀呀作响。
姜云婵后背受寒,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夏竹,你把盔甲拿出去晾着?吧,血腥味太重了,刺鼻!”
身后,无人回?应。
半晌,一双冰冷的臂膀穿过她的腰肢,从后搂住了她,犹如阴湿之地的蛇盘旋过来。
姜云婵脊背一僵,侧过头来。
谢砚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两人鼻尖堪堪相蹭。
窗外?些许斑驳的月光照在他侧脸上,看不清晰他的容颜,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染了霜露。
仿佛是在寒天黑地里站了许久。
姜云婵怕冷,推开他的手臂,“别闹,快去点盏油灯吧。”
姜云婵方才做小衣服太投入,一时没注意到天都黑了。
此?时,屋子里黑乎乎的,她莫名胆寒。
谢砚却?不动,亲昵地厮磨着?她的鼻尖,语气?玩味,“这样?的光线就挺好?的,皎皎怕什?么呢?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能做什?么亏心事?”姜云婵眸光一晃,拿起绣绷继续绣花,“我在做小孩的衣服,光线太暗,瞧不清晰。”
“小孩儿衣服?给我们孩儿的吗?”
“……”
姜云婵不置可否。
她本想给猫儿做衣服的,可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刘氏的婴儿衣服,那样?的可爱。
她一时没忍住,做着?做着?手里的布料也做成了婴孩的红肚兜。
姜云婵将绣绷递到他眼前,“好?看吗?”
喜气?洋洋的红色丝绸上绣着?一簇绽放的桃花,彷如孩子的笑颜粉粉嫩嫩,充满生机。
多美的景致啊!
偏偏有?人在开花的时节,要折了娇枝。
谢砚指尖一寸寸抚过桃花花瓣,如同爱抚他的孩儿,“皎皎对孩儿当真细心,既给孩儿准备了衣服,有?没有?想过咱们孩子叫什?么名字?”
姜云婵眸光一滞,神色复杂摇了摇头,“我没读过什?么书,哪里想得出好?名字?”
她在定?阳侯府时,日日抱着?书,日日跟顾淮舟讨论经文诗文,岂是没读过书呢?
她根本从没想过吧。
谢砚自嘲地勾了勾唇,“叫桃桃吧。”
“桃……桃?”
谢砚毕竟饱读诗书,这名字实在简单,称不上风雅。
不过,反正一切也是徒劳,无须太过纠结。
姜云婵点了点头:“可以,贱名好?养活。”
“是啊,贱名好?养活。”谢砚重复着?她的话,在她耳边轻轻厮磨着?:“我惟愿咱们孩儿能健健康康,似春桃生机勃勃已是极好?!至于其他的,我会替他争替他夺,只要他一切平安就好?,好?吗?”
沙哑的尾音,惹得姜云婵耳朵酥痒,缩了缩脖子。
她未回?答,他的声音就更谦卑些,低声问:“行吗,皎皎?”
姜云婵一个?“行”字到了嘴边,余光却?瞥见肩头那张恳切的脸。
他经了两个?月的血雨腥风,五官冷硬了许多。
可此?时紧拥着?她,满眼渴盼望着?她,如迷路的孩子。
你可以不给他指路,但不忍心将他指进死胡同里。
那个?敷衍的“行”字终究被咽进了喉咙里。
姜云婵转而望向桌子上他拎来的食盒,白雾从盒盖缝隙升腾出来。
鲜香的鱼汤味钻入鼻息。
“我饿了,先用膳吧。”姜云婵自顾自舀了碗鱼汤。
而谢砚则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侧颜。
她脸上未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她已经学会不动声色骗他了。
她足足骗了他三个?月,骗他一次次把毒喂到她嘴里,喂进孩儿腹中。
眼见她又要将鱼汤服下,谢砚指骨摁住了碗的边沿,“皎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让孩子平平安安行不行?”
“你若实在不放心,明?日我去求菩萨保佑。”
“我问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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