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念嘻嘻
没多久,谢如松在圣上赐的宅院里种满了?梅花。
他和?沈倾红梅定情的美谈至此在京中流传开来?。
沈倾少女怀春,央了?镇国公请旨赐婚。从?此褪去戎装,凤冠霞帔满怀期待嫁进了?谢府。
洞房花烛夜,谢如松的眼却像淬了?冰一样,是?恨,是?怨,是?厌恶。
后来?,沈倾才?知?道满府红梅不是?向她表明心意的,而是?为了?江南一个名叫纪婉的女子而种。
谢如松有个未婚妻,也就是?姜云婵的娘亲纪婉。
因为纪婉喜欢红梅,所以他在院子里种满梅花,准备迎纪婉过门时,给她一个惊喜。
至于那日被撞破的沈倾画像,实?则只是?谢如松当时困窘,帮别?人画了?画换银钱的。
他从?来?无心娶沈倾,却因一封旨意与她被迫捆绑在一起。
他怨沈倾拆散了?他与心上人,他将她丢在后院不闻不问。
便是?后来?圆房,也是?圣上所逼迫。
可就是?这样一场误会,沈倾从?此被关在了?这座牢笼中,再也看不到?大漠苍穹。
她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皆是?谢如松如何痴恋纪婉,如何又娶了?与纪婉眉目相似的小妾。
她这样一个战功赫赫,身份高贵的天之骄女,永远生活在了?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之下。
她渐渐嫉妒、不甘、疯魔……
与谢如松不停地争吵,不停地冷战。
最后,痴心于后宅之争,永远失去了?自己。
夜影面露神伤,“大小姐也是?受了?太多磋磨,神志不清了?,才?会去找姜家的麻烦。”
“神志不清……”谢砚仰靠着窗户,轻声叹息。
他好像也无权指责娘亲做错了?什么。
他的娘亲过得也并不如意。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谁错了?呢?
谢砚想不通。
一旁的扶苍从?未见过这般无措的世子,递了?盏茶,安慰道:“虽然老爷老夫人的事?无法解决,好在薛三娘有救了?。二奶奶若是?看到?薛三娘活着,想必心情也能?缓和?些。 ”
薛三娘当初一头撞在树上,虽受了?重伤,但并未断气。
谢砚那时瞧姜云婵哭得撕心裂肺,到?底没忍心真将薛三娘直接丢去乱葬岗,而是?送去了?江南医治。
之所以暂时未告知?姜云婵,一则薛三娘还在生死?边缘。
只怕最后救不活薛三娘,又让姜云婵心上徒增一道伤。
二则,那时正值谢砚起事?的关键时期,他必须杀鸡儆猴震慑住后院,以防姜云婵、薛三娘再次从?背后捅他刀子。
而如今,薛三娘已大好的消息传来?,却已经没法弥补什么了?。
谢砚和?姜云婵之间隔得已远远不止一个薛三娘。
他们隔着那样的血海深仇,纵然他登再高的位,握再大权,也无法消解。
她那样倔,又怎会爱上仇人之子呢?
从前就算姜云婵百般抗拒他,他亦势在必得。
可这一次,他知?道,他将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了。
那么,他数十年的经营,还有什么意义呢?
“都下去吧。”谢砚闭上了?眼,扬起脖颈,喉结微微滚动。
似鱼失去了?氧,再浩瀚的海也索然无味了?。
门被轻轻带上,带走了?最后一道光线,将谢砚彻底隐没在了黑暗中。
屋外,日月盈仄,白昼几经更替。
光,照不进幽暗的空间。
两日后,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秦骁跨过门槛时,正见倚在窗边的谢砚肩头覆着一层尘埃。
白色中衣上血迹干涸,几日不曾换下。
消瘦的脸颊上生了?青色胡渣,恍恍惚惚仿佛未察觉有人进来?。
明明十日前,他还是?单枪匹马破敌营的将军。
明明一个月前,他还是?朝堂之上,拨弄风云的冷面权臣。
他好像无所不能?,他好像什么也不能?了?……
秦骁暗自叹了?口气,“谢兄……还是?要保重身体。”
谢砚长睫一颤,盯了?秦骁须臾,才?回过神来?。
他起身点了?盏油灯。
影影绰绰的光,让他眼底恢复了?些许清明,“我无碍,虎贲营最近没什么动作吧?”
秦骁面露难色,坐在了?谢砚对面的椅子上。
他知?道谢砚在盘算着即刻攻打虎贲营,取解药。
但其实?,他连夜来?明月村,是?要告诉谢砚一个坏消息的:“李宪德不知?如何勾结上了?东陵,借来?了?他们二十口火炮,死?守大荒山要塞。”
这东陵人不知?从?西洋何处弄来?的火炮,威力射程能?令城墙顷刻坍塌成?废墟,绝非普通骑兵可以抵御。
东陵也因这火炮从?一个任人宰割的小国,一跃成?为诸国都闻风丧胆的存在,无人敢近。
所以,此时还要一意孤行强攻大荒山,无异于送玉麟军六万人去死?。
这六万人是?镇国公府最后的荣耀,谢砚能?为了?得一株解药,牺牲掉他们吗?
可若不这样做,他就得眼睁睁看着姜云婵和?孩子一尸两命。
姜云婵和?玉麟军是?支撑谢砚的力量,却也是?扼在他脖颈上的两道绳索。
如今,却叫他二舍其一。
易地而处,秦骁也不知?如何抉择,只拍了?拍谢砚的肩膀,“你?好生想想吧,无论做什么决定,玉麟军定赴汤蹈火。”
这亦是?谢砚外祖死?前,对玉麟军的最后一道命令。
外祖将这六万人的性?命托给了?谢砚,千钧之重,要如何舍?
谢砚这样一个将他人戏弄于股掌中的人,而今也被命运所控,无法挣脱。
一瞬间,他好像理解了?姜云婵被束缚的无力感。
跟着他,她真的只有痛苦吧……
他苦笑一声。
良久,干涸起皮的嘴唇微启:“秦兄,劳烦联系陆池前来?汇合吧。”
“谢兄的意思是?:集结大军,强攻虎贲营?”
“秦兄放心,我已想到?两全?的法子。”谢砚淡淡道。
秦骁不明所以。
世间之事?多不如意,安有两全?法?
况,秦骁在谢砚眼中并未看到?生机,反而看出他目色越来?越荒芜,犹如溺水之人缓缓沉入湖底,不再挣扎,不再向生。
秦骁生出不好的预感,“谢兄有什么打算,何不说出来?,一同?探讨?我或可协助你?。”
谢砚神情轻滞,“确有一件事?需要秦兄帮忙。我在北盛没什么信得过的亲缘、朋友,若……我夫人将来?顺利生产,可否请秦兄代为收养照料那孩子?”
“谢兄此话何意?”秦骁听出了?托孤的意思,猛地站了?起来?。
谢砚也起身,谦谦而礼:“有劳秦兄,我在吉祥钱庄备了?份资产够孩儿一生无忧的了?,至于剩余资产皆留给吾妻。”
谢砚想了?想,又改口道:“她约摸是?不屑拿我的东西的……我想她以后约莫会去做生意,就劳烦秦兄在生意上多帮衬她,徐徐把银钱转赠她就好,莫要提起我。”
“这……”
秦骁意识到?情况不对,可他从?谢砚口中撬不出什么话来?,便也只能?先应下,去联系陆池来?劝了?。
偏房再度恢复寂静。
油灯被关门带起的一阵风吹灭,谢砚陷入了?更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他默默坐回了?窗前,从?衣袖中取出那把未完成?的长命锁。
红绳串着的小金锁,悬于半空中打着转,折射着窗外透进的些许光点,有些刺眼。
谢砚长指抚过锁面,眼眶有些酸,“对不住了?,桃桃,咱们不能?再耽搁你?娘亲了?。”
是?他的错。
从?前总想着拿孩子绑住姜云婵。
所以姜云婵才?会恨透了?这把枷锁,恨透了?孩子。
将来?就算救回他们母女,也总不能?让他们母女相看两厌?
只能?把孩子托付给别?人,才?好放她自由,放她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只是?,要委屈这孩子了?。
那么小的孩子,却历经苦难,永远得不到?爹娘的疼爱了?。
谢砚心口刺痛,取过刻刀,想把长命锁雕刻完成?。
远恩大师曾说过这长命锁开过光,只要在锁面上刻上对孩儿的祝祷,孩儿便会受佛祖庇佑。
可这锁面太小,他对孩儿的祈愿又那么多。
他想孩儿健康长寿,想孩儿平安永乐,想孩儿不受蹉跎……
小小的长命锁又岂能?承载得住?
他于是?学了?米雕,将他心内所愿都密密麻麻雕刻在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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