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念嘻嘻
谢砚踱步走到最深处的牢房时,只见一身材佝偻、蓬头垢面?的囚犯缩在墙角,颤巍巍伸手取牢笼外的破瓷碗。
“看?来兄长在牢里过得不错啊!”
一只金丝云纹皂靴踩在了瓷碗上,将碗里馊了的肉饼踩翻在地。
随即,几?只老鼠吱吱窜过来,叼走了肉饼。
骨瘦嶙峋的人?僵硬地抬起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只混沌的眼,“谢砚!是你害我!”
原本谢晋就算是死囚,好歹也是世家子弟,不至于连饭都没得吃。
可自从?他入了刑部大牢,烂肉、臭肉、老鼠肉……日日送来的都是肉饼。
谁会?对肉饼如此执着?
那必然是谢砚还记得小时候与狗抢肉饼的日子。
他就是个睚眦必报的真小人?!
“谢砚!”谢晋如狂怒的兽扑在栏杆上,龇着牙,“抢姜云婵是你刺激我做的!囚顾淮舟是你怂恿我的!军饷的事也是你故意?爆出来的!你想我身首异处,你好歹毒的心思!”
“论起歹毒,我可比不上兄长。”谢砚漫不经心轻笑,蹲下身来,与他对视,“兄长不是还诬陷我在南境养兵吗?”
“不是诬陷!你跟章总兵早就勾结上了对不对?对不对?!”
谢晋坐在牢里回想起自己在南境的日子。
谢砚常送家书、物资给他,当初他还道谢砚当真将前程过往一笔勾销了。
如今才?知家书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实际上他在与南境总兵暗通款曲!
这些个乱臣贼子,以他为媒介意?图扰乱朝纲,其心可诛!
“当初你向?爹提议我去?南境,根本不是想我建功立业,是想拿我做棋对不对?”
谢砚的棋布得够早的!
谢晋被他戏耍了足足五年!
谢晋越想越气,睚眦欲裂,“当年你祖父豢匪为兵,天南地北的马匪皆以他马首是瞻,四?处滥杀无?辜,才?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要不是爹看?在往昔情?意?,保了你和你娘的性命,你们的尸骨早该挫骨扬灰了!如今你还想效仿你祖父吗?”
谢晋怒气腾腾的声音响彻牢房,像海浪一般汹涌且强悍。
谢砚立于风波中?巍然不动,末了,微扬眉梢,“管好你自己。”
谢晋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胸腔起伏,快要炸了一般,“我要面?圣!我要参你养兵!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多日不见,兄长怎还是这般冲动啊?”谢砚摇头唏嘘:“你在南境多年,任何东西都是从?你手上传递出去?的,要真查出什么?你能脱得开关系吗?”
“我……”谢晋一噎,“反正我也死路一条,不如拉着你一同去?阎王面?前辩个明白!”
“想玉石俱焚?私自养兵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兄长忍心看?着全?族赴死吗?”
“那又如何?”谢晋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只想谢砚死!
谢砚则不紧不慢从?衣袖里抽出一份脉案,递到谢晋手上,轻敲了敲,“那就一起死吧,他也得死!”
清灵的敲击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中?,格外清晰,叩击人?心。
谢晋神色一凝,望向?脉案,上面?记录着宋金兰的喜脉。
他的夫人?已经怀孕三?月有余了。
这是谢晋第一个孩子,也会?是唯一一点血脉。
若是谢晋执意?同归于尽,那这点血脉也保不住了。
他怎能?
他不能……
谢晋如坠深渊,瘫坐在地上,讷讷摇头,“我不揭发你,你就会?照料我的孩儿吗?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个伪君子?”
“因为,你没得选。”谢砚掀起眼眸,威压逼人?。
一个穷途末路的囚徒,有什么资格跟他谢砚谈条件?
他除了服从?别无?选择。
谢晋十分无?力地了悟了,抓住栏杆,逼视谢砚,“谢砚,不是只有你有心腹!我已掌握了你豢兵的证据,将来我身死,你若敢动我孩儿一根汗毛,我的属下就会?将证据公之?于众,让你替我孩儿陪葬!”
“兄长多虑了,我怎会?伤一个无?辜孩童呢?”谢砚端得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模样。
据闻前段时间,净真师太的儿子石头被他送去?了书院。
据闻,他从?不为难无?辜孩童。
谢晋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传闻是真的了。
“你还想我做什么事?”
谢晋心知他这二弟亲自来一趟,绝对不是与他道别这么简单,“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兄长临了,倒越发英明了。”谢砚十分赞赏,丢了纸笔过去?:“写封遗书吧,就说:你想念南疆并肩作战的弟兄,想埋骨南境为北盛守国门。”
“谢砚!你未免太狠毒!”
谢砚此举分明是叫他死也不得归祖坟。
他要他葬去?南疆,还不是为了将来打?着祭拜他的名义,继续与章总兵暗度陈仓!
谢晋瞳中?遍布血丝,似有血泪溢出眼角,“我死了,尸骨也要被你利用是吗?”
“兄长,值得。”谢砚不以为意?拍了拍谢晋的肩膀,与他再无?旁话,起身掸去?衣摆上的灰尘,这就要离开。
谢晋哪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他仰靠在墙壁上,望着那巴掌大的天窗。
要不了多久,他将再也看?不到东京城的天。
要不了多久,定阳侯府将全?然在谢砚掌控之?中?。
“二弟真真是春风得意?,不过……有件事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偿所愿。”谢晋突然冷笑出声,“姜云婵永远都不会?跟你!若一定要选,她宁愿选我,都不会?选你,绝对不会?!”
谢砚脚步一顿。
谢晋悠然仰头,沐着阳光,“二弟九曲玲珑心,猜得出为什么吗?”
“不必猜了,她一定是我的。”谢砚可没心思做这种无?聊的猜测,他一直知道什么是他可以实实在在攥在手心的。
倒是他这位兄长,实在可怜啊!
为那点血脉甘愿送命,却永远不会?知道宋金兰肚子里的孩儿是与人?私通所得。
他口口声声骂谢砚野种,自己又算什么呢?
谢砚暗嘲,踱步离开了牢房,往玄武街去?。
彼时,姜云婵于人?海茫茫中?看?到了长公主宠爱的面?首不远不近跟着她。
李妍月果?然对她生了兴趣。
她得与谢砚更亲密些,把这位公主给诈出来。
“发什么呆?”
正想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姜云婵面?前。
姜云婵收回视线,仰头环望街道两边的花灯,“我在猜灯谜啊。”
夜幕已临,玄武街华灯初上,融融如海。
街道上,少年少女们提着花灯来回穿梭,行人?如织。
那花灯架子高了些,加之?人?头攒动,很难看?清灯体上的谜。
“我背妹妹吧,这样看?得清楚些。”
“好、好啊!”
姜云婵偷瞄了眼身后,没有拒绝,跳上了谢砚的背。
谢砚背着她,穿过灯海,穿过人?群,一边赏灯,一边往宜春台去?。
那处是东京城内最高的观景台,可将盛京繁华全?部纳于眼底,只是得先爬山坡。
到了晚间,山路泥泞黑暗,独自爬上去?也不容易,更遑论背着人?。
姜云婵瞧周围登山的人?都气喘吁吁,有些不好意?思,“不一定要去?宜春台看?灯,我看?朱雀街的灯也极好!”
“至高处的风光岂是旁处可比的?”谢砚却很坚持,背着她徐徐而行。
他手臂伤口未愈,并不宜托举重物。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姜云婵便感?觉他右臂有些颤抖,鬓边汗涔涔的。
姜云婵抽出帕子,帮他擦拭脸上的汗珠。
柔软的触感?抚过脸庞,酥酥麻麻的。
谢砚眸色微动,侧过头来。
姜云婵手中?的帕子从?脸颊划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上。
姜云婵滞了须臾,帮他把鼻尖的汗也擦干净了。
丝帕上残留的体温和胭脂香倾数钻进了谢砚的鼻息。
那么近,那么柔。
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他的轮廓,再没有第三?个人?。
谢砚心绪浮动,喉头滚了滚,“以后,我们都这样好不好?”
低沉而蛊惑的声音喷洒在姜云婵脸上。
姜云婵执帕的动作一顿,掀眸,撞进他深邃的眼里。
两人?在一拳之?隔的距离对视,呼吸交织。
姜云婵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僵持之?间,人?群中?忽而响起一阵欢呼。
一道天光划破夜幕。
姜云婵抬起头来,正见一只凤凰花灯飞过头顶。
六条凤尾逶迤,华光倾洒,如云似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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