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你?半夜领兵出征,他清晨便出牢狱。绝非巧合,只怕刻意人为之。”
“慎之,慎之。望君早归。”
“明裳。”
漂亮的“明裳”两字花押展现眼前,萧挽风以指腹逐个抚过书信小字。
慎之,慎之。望君早归。
书信的主人盼望他早归,也有人打算让他有去无归。
求援后方中军的急报发出去两封,增援大军迟迟不至。距京城三百余里,哪怕点兵耽搁了时辰,三日,总该到了。
“手臂伤碍不碍事?”萧挽风盯着火里的灰烬,问顾沛。
“一天三百里急行?军,换马不换人,撑得住?”
顾沛想也不想地应下:“撑得住!跑个十天半个月没问题。”
“很好。”萧挽风赞许地一颔首,当面除下左手拇指佩戴的精铁扳指,递给顾沛。
“此扳指为信物。唐彦真认得你?。你?挑选一队十人,渡河北上,去朔州。”
“自朔州大营调兵五千精锐,即刻南下驰援。”
顾沛接过沉甸甸的精铁扳指,毫不迟疑单膝跪倒:“卑职遵令!”
把铁扳指信物贴身藏好,顾沛点起十个骑射出众的亲兵,带足干粮,众人牵马便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消失在山林远方。
顾淮快步走近火堆。同样灰尘满面,但精神极为振奋。抱拳回禀:
“殿下,放出去的探哨查获对方主力约一万骑,正沿河往西北走。突厥人不擅造船,抢来的舟船又被我们烧毁一批,他们打算挑选一处水浅河口强渡。”
萧挽风起身拍拍乌钩的马鬃,取过缰绳,踩蹬上马。
“重伤将士随辎重车送回后方。”
“其余儿郎上马,走!”
第113章 即刻出京。
秋雨断续,谢明裳这夜睡得不大安稳。她又?梦见了?爹爹出征的场面。
其实是四月里的事?了?。山谷大军集结,即将奔赴虎牢关,爹爹乘马挎刀立在坡上?,被?亲兵提醒,回身眺望半山腰凉亭里的她,远远地冲她一挥手。
回身挥手的瞬间,烙印在她视野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但毕竟是几个月前的旧事?。爹爹已?经凯旋归京,又?急奔凉州。为什么又?入她梦中?
出征虎牢关的场景在梦里散去,化作另一副出征场面。
身披明光铠的高大将领,站在高台之上?,面对台下将士,把出征酒洒向?地面。
无论动作还是声音都过于沉冷了?。和誓师场面慷慨激的高昂气?氛并不相容。
萧挽风在高台上?道:“血战到底。”
随着这四个字,洒落地面的出征烈酒,变成血红颜色,洒满高台。
梦里出征的场面忽地又?变了?。
哪还有高台?台下的将士也消失不见。大地裂开黑魆魆的裂口,站在高台之上?的年轻大将,低头凝视深渊,把血红烈酒洒下。
地面敞开大口的黑暗深渊,吞下鲜血,回报以凝视。
谢明裳惊醒了?。
窗外?雨急,鹿鸣捧着桐油斗篷追出门外?。她披着斗篷,撑起?油纸伞,往灯火透亮的前院走?。
严长史满眼血丝,站在外?书房的大沙盘面前。
京城北三?百里。西有邙山,东有洛河。红黑小旗沿着洛河河道散乱布下。
出征第五日,洛河东渡口大捷,歼灭三?千突厥。
出征第七日,前锋营半夜突袭,烧毁一批渡河舟船。
出征第八日,后方辎重追上?前锋营将士。
押送辎重的王府亲兵回禀,前锋营一日四换阵地,轻骑沿着洛河河道急速行进,意欲堵截北岸的突厥主力。
消息从?此中断。
如今日子已?到九月初,前锋营出征第十四日。接近半个月了?。
“今日依旧无消息。”严陆卿对着沙盘道,“娘子,两千前锋营轻骑,孤军在前,直面突厥主力。接连六日没?有消息……不似好兆头。”
谢明裳把桐油斗篷挂去墙壁上?,走?近大沙盘,垂目注视错综不明的战局。
“至少没?有坏消息。”
“等坏消息传来,只怕迟了?。”严陆卿从?长桌镇纸下取过一张书信,递给谢明裳。
“臣属职责在身,不得不每日催促。娘子,主上?手书在此,娘子何时启程?”
书信随着押送辎重的十名王府亲卫回返,当?面呈交给谢明裳。
前线战局紧张,力透纸背的一笔狂草,只来得及写下四个大字:
“即刻出京。”
谢明裳把书信又?压去镇纸下头:“再等等。”
*
轰隆!天边银蛇狂舞。大地忽明忽暗,山林阴影如鬼影。
大雨混杂着鲜血冲刷地面。无名山野成战场,无数个声音同时大吼!
“冲!冲!杀过去!踩过去!”
弓弦声齐响,箭矢如雨互射,鼓声震天,喊杀声动地。双方骑兵同时发起?冲锋,谁也分不清劈头盖脸落下的是雨还是箭。
滚雷震响,紫电撕裂天地。
双方冲锋骑兵在大雨里混在一处,长枪捅穿人体,刀劈马踏,滚落地面的骑兵嘶吼着扭打,被?马蹄踩进泥里。
身后战鼓声如雷,杀红了?眼的骑兵们大吼:“冲!冲!”
瓢泼大雨浸透铁甲。萧挽风策马立在山坡上?,注视着雨中混乱战局,神色近乎冷酷。
远离战场之外?,几列重骑矗立在山林重影之下。人披铁甲,马披皮甲,长枪如林。一骑人马,仿佛一座铁山。
雷声轰鸣,闪电光映亮大地,地面开始震动。
激战缠斗的骑兵感受到异样,无数声
音震耳欲聋高喊,“重骑!重骑!”
前锋营激战当?中的众校尉队正齐声大喊:“儿郎们左右闪开!!变阵!变阵!压住左右边翼!”
重骑兵方阵出动,仿佛铜墙铁壁洪流,碾压过激战阵地,持续推进,不可撼动,不可抵挡,把突厥轻骑往河边驱赶。
突厥轻骑战意大溃,呼啸着往两边溃散而?去,又?被?左右边翼等候的前锋营骑兵驱赶回来。
三?面合围,唯一的开口在河岸边。突厥轻骑被?分割成几块,一步步驱赶向?河岸。岸边负隅顽抗者,长枪扎死;跳河逃亡者,弓箭射死,溺死。
喊杀震天的山野逐渐安静下去。
暴雨后的大河水深而?阔,满河尸身浮沉。失去主人的战马漫山遍野地哀鸣。
顾淮身披重甲,翻身下马,大步急奔山坡。
“殿下,一战全歼突厥左军两千四百余人,只剩下跪地投降的八十余人未杀。擒获战马千五百匹。左军领兵的是一名突厥小王,人已?投降生擒。如何处置。”
萧挽风不回头地吩咐下去:“战马编入前锋营。战俘不留。突厥小王的头割下带走?。”
“遵令。”
河边响起?一阵凄惨哀嚎。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送上?山坡,交由萧挽风看过,收入木盒,以石灰镇住,挂去马鞍边。
“伤亡如何。”
“战死弟兄三?百八十余人。重伤者五百余人。轻伤还能上?阵者未计算。”
萧挽风目光居高临下,扫过山坡下的战场。
前锋营将士们冒雨在战场留下的数千尸首间徘徊,一一翻检,没?断气?的突厥人补刀,替阵亡的弟兄收尸。
前锋营以少胜多,两战大捷。士气?足而?人疲惫。
战力只剩半数,对方主力大军紧追不舍。
“原地修整。半个时辰后出发。”
半个时辰就走??顾淮震惊道:“阵亡弟兄们的尸首来不及入土为安……”
萧挽风牵过战马缰绳,站在山坡前方,凝望向?不远处奔流汹涌的大河。
流水涛涛,水广而?深,一视同仁地容纳了?护卫家国的儿郎和入侵中原的敌人。
他牵着乌钩往山坡下缓行。一路前行路过之处,疲惫不堪躺卧休息的前锋营将士纷纷跳起?行礼。
面前这位年轻的主将,身为宗室贵胄,与将士们同吃同卧,同样尘沙满身。以精准敏锐的洞察力,坚定作战,带领他们以少胜多,两战两捷。
关外?的传奇人物,关陇四大捷战功在身,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毫不怀疑,他会带领着前锋营奔赴下一场大捷,立不世战功。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满是狂热和敬意:“殿下!”“殿下!”
萧挽风冒雨站在前锋营将士中央。他的命令,向?来是简短而?铿锵有力的。
“收敛阵亡将士铭牌,尸身水葬。等退敌之后,来河边招魂。”
“原地修整,保持战力。”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众多疲惫而?激动的年轻面庞:
“大战还在后头。前锋营儿郎们听好了?——血战到底。”
河水涛涛,一道道沙哑而?激昻的呼喊响彻云霄。
“血战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