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不显山不露水的僻静地界,内里别有洞天,暗藏一处布置精致的跨院。
“内院停好一顶粉色软轿。新糊的明窗贴满囍字,屋里备齐龙凤蜡烛和红帐子,瞧着像迎新人的婚房。”
这回跟随主上入京的亲卫队副:顾沛,风风火火地转了一圈,把新发现的这处藏娇小院当个乐子对萧挽风说了。
“庐陵王打算纳妾?准备得十分齐全,殿下如果迟几天搬进他的王府,新人就抬进来了。哟,还新开了个汉白玉的泡澡池子,池砖花纹拼满了鸳鸯……打算鸳鸯戏水呢。”
顾沛乐得止不住:“准备得不错,都归殿下了。殿下得空用用澡池子,泡澡舒坦。”
萧挽风站在池子边,垂眸往下看。
汉白玉池子未放水,每块白砖精细镂刻了花纹,细看果然处处都是并蒂莲花,合欢花草,鸳鸯戏水图案。
庐陵王在歪路子上的心思倒细密。鸳鸯戏水汉白玉池,没有整个月的工料做不好。
想必谢家出事的消息才传出,他便开始准备这处藏娇的金屋。
萧挽风默不作声地盯着池子,挨个看过汉白玉砖上雕刻精细的合欢、鸳鸯、并蒂莲,耳边听着顾沛“藏娇小院”的说笑,脸上渐渐没了表情。
又一道脚步声走近汉白玉池子。进来的是亲卫队正:顾淮。
顾淮性子比兄弟稳重得多,把张嘴乱说话的顾沛直接拎着衣领提走。
萧挽风沿着空池子缓缓绕了半圈,转身往张贴大红囍字的屋里去。
确实是个精心布置的清静藏娇小院。刻意挑选的僻静位置,院落幽深,大声呼喊也传不出去,就连枝头的蝉鸣声都比别处少。
屋里分内外间。外间像模像样地布置了书桌,文房笔墨俱全。书桌下方藏两处暗格。
他抬手四处试探摸索几下,轻轻一转桌面上的玉屏摆件,暗格便打开了。
暗格里整整齐齐放了满层的助兴药丸,各种淫器和脂膏瓶罐。
萧挽风坐在长书案后的黑檀雕花木椅里,盯着那两处暗格片刻,啪地重重关上。身子往后靠,俊美的面孔轮廓连带着大半个宽阔肩膀笼罩进暗处。
透过窗纸映进屋的晨光只照到桌面上,摊开的左手掌缓缓握紧。
分明什么也没做,屋里越来越压抑的气场却令人喉咙发紧。
萧挽风独自坐了片刻,起身走去内室。
内室隔开东西两间。东间连接着那处新修的汉白玉池子。西间是庐陵王精心布置的卧寝。
锦绣堆砌的卧寝西屋里,摆了一张极大的黄梨木雕花架子
床,纵深宽敞,足以平躺三个人绰绰有余。
架子床落下的双层帷幔后藏了东西,隐约露出一截圈形,映在帐子上。
萧挽风站在床边打量片刻,抬手摸索几下,扯住圆圈。冰凉坚硬的触感像精铁。
他皱了下眉,扯着细精铁圈往下发力,居然扯下一截细链子。
小口径铁圈加细链,一看便是扣住手腕的镣铐。
庐陵王府的床笫间暗藏风月,镣铐做工当然格外精致,精铁圈里嵌细软羊皮套,赤金双股绞缠而成的细链做成灵蛇造型。
除了用来扣住手腕脚腕的细链镣铐,床中央还有个精铁圈粗得多,不像是扣手脚用。
萧挽风扯着铁圈,估摸了一下尺寸。
脑海里闪过谢宅闲逛当日,内院门边狭路相逢、惊鸿一瞥的印象。
手执团扇的小娘子立在广玉兰花树下。身子还没好全,人恹恹的,唇色泛起病态的白,她却偏要穿红,像一朵风雨中逆时盛放的娇艳花儿。
她惯常我行我素,向来不理睬自己穿什么好看,什么搭配不好看,只管自己喜欢什么衣裳,想穿什么颜色便穿什么颜色,想穿什么式样便穿什么式样。怎么穿都好看。
少女腰肢盈盈一握。架子床中央最大的精铁圈,圈的是腰。
赤金细链子哗啦啦地响。
萧挽风立在床边看了良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转身走出屋去。
院门外等候的严陆卿迎上来。
“下一封帖子,递送庐陵王的新住处。与他说……”萧挽风慢慢地道:
“听闻庐陵王泪洒宫门诉苦?萧某愿出力,为他再挪一挪住处。”
“约明晚,城北御街边的梨花酒楼,三楼包场,随他任选阁子。”
“告诉庐陵王,他若不至,本王亲自登门请他。”
第18章 得罪
宫城肃穆。
大批禁卫披甲值守在殿外,耳边却寂静无声。
奉德帝取过一份奏报。领兵围谢宅的禁军中郎将,常青松,每日例行送一封奏报到天子案头。
常青松是谢崇山的老部下,奉德帝知道。
命常青松看守谢宅,仿佛鱼钩下的香饵,他想钓一钓,看看能钓上多少大鱼来。
常青松递来的奏报中规中矩:
“三月二十九日。河间王登门谢宅,停留一个半时辰,言曰‘奉旨看宅子’。臣不敢拦阻。谢枢密相迎……”
奉德帝神色显出几分阴郁。
好个“奉旨看宅子”。
帝王心术,有意拉拢示好,和河间王漏了两句口风。正式旨意还未下,居然被河间王直戳到谢崇山面前去了。
河间王并非毫无城府的耿直性子,他想做什么?谢崇山又如何想?
冯喜是御前伺候笔墨的大宦,听得奉德帝冷笑几声,只低头装作听不见。
奉德帝忍怒继续往下看。
翻到后半截时,目光忽地一凝,把密报拿近细阅。
看着看着,失笑起来:“一个刀砍肩胛,一个枪|刺心口。原来他们曾有这一段旧怨?朕竟不知。有这一段故事,登门示威倒说得通了。”
当场招来皇城司指挥使,吩咐下去,“哪年哪月的事,可有人证。遣人快马去朔州关外大营细查。”
案头的另一封密报并不来自常青松,而是皇城司探子的密奏。
送来的是谢家字篓里取来的一团纸。原本被谢家之主大怒丢弃,又被有心人仔细拼接完整,重新显露出墨迹淋漓的勾勒图案,狂草手书如银龙,在纸上肆意涂抹。
“河间王府图例”
“此处应有马场”
奉德帝忍不住地笑,指给冯喜看。
“即便两边有旧怨,河间王也不该纵着性子闹事。登门闹一场,把表面都撕破了,以后见面岂不尴尬?”
冯喜躬身捧过图纸,笑说:“河间王毕竟年轻。”
奉德帝翻了翻密报。
“河间王性子确实乖戾了些。才半个月,得罪多少人了?入京头一天,把林相家的三郎捆在马后游街。没几日又伤了庐陵王,强占王府。京城里无人敢招惹他,他自己倒找上谢家惹事。”
冯喜小心道:“有些事说起来巧……河间王入京当日,和林相家的三衙内起的一场龃龉,老奴听说,和谢家千金有点关系。”
“怎么说?”
冯喜便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听闻。
林家三郎和谢家女郎在酒楼里不知为何起了争执,梨花洒落在路过的河间王身上,河间王勒马看热闹。
奉德帝沉吟着,翻了翻御案上的弹劾奏本。
有言官上书弹劾谢氏,说围门期间,谢氏父子不知悔改思过,竟私出府邸,暗寻杜家退儿女婚事。
“谢崇山对他家女儿似乎爱重得很?”
“只有一女,简直视若掌珠,珍爱得不得了。听说养成了目下无尘的骄纵脾气,和林相家的三衙内在酒楼门口争吵,两边推推搡搡的。河间王路过看到,倒喜爱谢家娘子的性情,当街纡尊降贵,停马搭话……”
冯喜在御前侍奉多年,见奉德帝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便详尽地往下说:
“可惜谢家小娘子当真刁蛮,丝毫不理会,甩下河间王便走了。河间王当众落了面子,极为不悦。迁怒于林相家的三郎……这才有了后头的事。”
奉德帝果然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
“河间王当街停马搭话?却还是被谢家小娘子甩下走了?”
“河间王当日微服入京,穿戴普通,兴许谢家小娘子未认出身份?总之,确实如此,皇城司当值的将士不少亲眼见到,一问便知。”
“有趣。”
冯喜察言观色,既然提起了谢家,顺势从御案边堆积的奏本中取过一封留中多日的奏本,放在醒目的位置。
“谢枢密使五日前有本上奏……”
奉德帝略翻了翻,随手合拢,又扔回大摞奏章里:“搁着。”
——
这两日雨水暂停,接连出太阳。京城的暮春小跑着入了夏。
谢明裳的病症明显好转。
到了四月初一清晨,早起洗漱完毕,她坐在庭院里,懒洋洋借着晨光晒太阳。
天气眼看要入夏,梨花酒楼的满枝梨花极盛将衰,要赏花得抓紧最后几日了。
她想指给五娘看,嫂嫂上回的车马,便是从梨花酒楼下驶过。
沿着敞阔御街一路往南,穿过南城门,驶出界碑,百二十里路就出了这繁华京畿。
只要屁股后头没有官府追捕,外头有可靠的人接应,“送出京城”四个字,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可怕。
并不值得一个花样年华的妙龄女郎,为了躲避想象中的可怕,匆忙把自己托身去令一处虎狼窝。
“我去看看娘。兰夏替我走一趟东苑,悄悄地跟五娘说:叫她今夜亥时单独过来寻我,西角门见。我有事找她。”
谢明裳领着兰夏起身,“收拾收拾,现在就走。”
*
谢家如今冷清,庭院少人打理,草木虫孑疯长,前两天护院才驱赶了一条横爬过庭院的长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