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萧挽风略一沉吟,并不直接答是否,只?陈述事实。
“谢崇山打法?稳健,镇守关外多年的战役,也?都以防守居多。给他三万兵,外加虎牢雄关天险,以他的打法?,把叛军在虎牢关下拖上一年半载,应不成问题。”
“拖上一年半载”六个字,奉德帝显然不大喜欢,听着听着,嘴角便挂下去了。
“整年战事太久了。”奉德帝沉沉地道。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朝野如今闭口不提五年前令先帝北狩的那场龙骨山之战。朕也?不提,唯恐伤及了先帝颜面。但不得不说,龙骨山之战遗毒甚广,不止朝廷损兵折将?,更亏空了国库。朕这个临危受命的天子,伤神哪。”
萧挽风边饮酒边听着。
相比于他的无动于衷,奉德帝那处慷慨顿挫,说到伤感处还落了泪。
“朕看兵书?写道:临阵换将?不祥。朕无意承担不祥。既然启用了谢崇山,先不换他。但五弟你擅长奇袭,可?有速战速决的法?子?”
萧挽风放下酒杯,目光盯着殿内红柱,看似陷入漫长的思索。
“镇守朔州大营的威武将?军唐彦真,擅长轻骑奇袭。可?调派入关,召为前锋营主将?,辅佐谢崇山的稳健打法?,或有奇效。”
奉德帝拍案赞叹,当场吩咐中书?省拟旨,召唐彦真入京。
皇家?兄弟亲亲热热地喝过?几轮酒,萧挽风满身酒气地出殿去。受伤的右臂依旧藏在袖中不动弹。
内殿大屏风后?转出林相。
目光带深思,注视着萧挽风远处的背影。
奉德帝垂着眼皮喝茶。
“林相这次料错了。河间王并未举荐自己领兵,而是推举了一名擅长奇袭的大将?调派去谢崇山麾下。以奇兵辅佐防守,一奇一正,相辅相成……林相,河间王的提议乃忠臣谏言啊。”
林相并不多辩解,长揖拜下谢罪。
“老臣惶恐。但说起擅长奇袭之将?帅才,河间王自己才是朝中武臣第一。自从入京后?,河间王却从未请战过?一次。”
“刚才见河间王手臂受伤,之前也?听闻身有旧疾,入京养病……不知河间王是否当真身体有恙,不能领兵,因此才荐举他人?”
奉德帝垂着眼皮,视线盯着碧绿色的茶汤久久不动。
林相没有说错。河间王的关陇四大捷,倒有三场是轻兵长途奇袭,以弱胜强之战。
朝中论起擅长奇袭的将帅才,头一个要数河间王自己。
他为何不举荐自己?反倒举荐起远在关外的大将??
不愿?还是不能?
殿里?沉寂良久,直到窗外一声流水竹筒倒转的脆响,奉德帝惊醒般道:“退下。”
——
暑热多日的京城,这天淅淅沥沥下了整天的小?雨,天气骤然凉爽下来。
谢明裳的药酒葫芦见了底。
王府长史?严陆卿亲自跑了一趟城西李郎中的药铺。倒不是为了询问女子香膏这等小?事,而是打算重金把虎骨药酒的药方子买下。
谁知重金不管用,开价到五十两金,依旧被李郎中坚决地拒绝了,只?愿意以二十两银的价钱继续卖他一葫芦药酒。
严陆卿想不通这人如何想的,纳闷地提一葫芦药酒回城北王府。半路停车在京城极出名的祥凤斋,买了许多女子香膏带回,直接送来谢明裳的主院。
今日户外落雨,出门浇成落汤鸡,屋里?的三个小?娘子都围坐在东间。
严陆卿敲门转过?东间的屏风,头一眼瞧见谢明裳正在摆弄的东西,心里?突地一跳。
她在摆弄萧挽风留在东间的大沙盘。
三尺见方的大沙盘捏出蜿蜒起伏的地势,标注城池河流。
京城城墙位于沙盘西边,往东两百里?便是京城东侧的屏障虎牢关,浣河在虎牢关下蜿蜒流过?。
上游下游互成犄角的两座小?城,东河城,聚凤城,已经落入叛军之手。
虎牢关下的浣河水流湍急,以天然地形隔绝两军。浣河东岸驻扎着叛军大营,浣河以西是她父亲谢崇山领的三万精兵。
谢明裳手里?捏着代表她父亲驻扎地的红色小?旗,在沙盘上东一下西一处地扎出四五个小?洞。
严陆卿急忙把扎去浣河上游的红色小?旗拔起,插回原处。
“事关军情?战事,不好供娘子玩耍的。”
严陆卿奉上药酒葫芦,又打开朱漆镶贝母片的名贵方木盒,捧出八盒做工精致的鎏金纹小?圆盒。
“我家?殿下叮嘱臣属寻来的香膏。铺子里?八种?不同?配方的香膏,臣属全?买来了。娘子闻闻看,喜爱哪种?味道,以后?专买那种?。”
谢明裳原本接过?药酒葫芦时还微微带着笑,颔首冲严陆卿道谢。听到“香膏”两个字,笑容就一敛。
形状漂亮的唇角扯了扯,她接过?精致银盒,摆弄几下。
“严长史?,你也?够狗拿耗子的。还一次买八盒?够你家?主上用好久了。最近都不用再买了。”
严陆卿:?
主上哪会用香膏,分明是买来给娘子用的啊!
严陆卿是个文人,叫起屈来也?含蓄:“祥凤斋这间香膏铺子在京城抢手得很,买香膏要提前订制,排上十天半个月的队才能到手。”
“主上曾经吩咐道,给娘子花用的钱不计较。臣属就做主,当场出十两金,找了位拎着香膏刚出铺子的买家?转卖了给我们。”
绕了个大圈子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特?意突出“十两金”的买价,严陆卿感觉对得起主上的心意,再度奉上香膏。
谢明裳的注意力却被带跑了:“不是说王府穷了么?怎么还有钱一掷十金地买香膏?严长史?,这里?没外人,别哄我。吐两句真话。”
严陆卿笑答:“前几日当真差点揭不开锅,还好最近宫里?赏赐下黄金八百两。”
“明面的说法?,主上的新王府快搬迁了,圣上开私库道贺;实际上的缘故,约莫是我们王府叫穷,消息报进宫里?,赶紧赐金安抚。”
八百两黄金的赏赐不多不少,总之,讹到手就好。严陆卿留下香膏,拱手告辞离去。
谢明裳把价值十两金的八盒香膏摆弄几下,扔去妆奁桌上。
“七拐八绕说了半天,原来严长史?都不知道他主上打算怎么用香膏。”
兰夏纳闷地插嘴:“香膏还能怎么用,擦脸上啊。这么贵的香膏,还能用来擦手脚?”
谢明裳:“呸。不跟你们说。”
等人走了,三个小?娘子关起门来继续玩沙盘。
谢明裳把红色小?旗又拿在手里?,四处扎了几个小?洞,最后?还是把旗子扎回虎牢关西北,浣河上游的河道拐弯处。
“这处怎么了?”兰夏没看明白,指着上游河道问。
“为什么旗子一定要扎这里??”
谢明裳捏着红色小?旗敲敲沙盘。
“这处我跑马去过?。”
皇家?打猎的林苑就在虎牢关东北面。
沾爹爹的光,每年皇家?行猎,重臣家?眷可?随行。她跟去行猎过?三次。
“有一次是秋冬天枯水时节去,我骑着马可?以涉水过?河。水到马腹。第二年春夏换季时又去,当时不清楚情?况,还以为可?以骑马过?河。才下河就险些被暗流冲走了。”
“那天爹爹揪着我的耳朵痛骂了一通,至今没敢让娘知道。”
战场在河边。对方人多势众,我方占据地利。如何用这条河……
谢明裳把旗子又插回去上游。
“今年京城雨水多。总之,这条河可?以做一做文章。”
*
连绵如珠的雨势到午后?渐渐转小?了。
王府的主人早晨入宫赴宴,午后?踩着小?雨回府,傍晚时惯例来主院用膳。
堂屋里?摆好晚膳,谢明裳落座时,视线落在实木圆桌上扫一圈,撑不住笑了。
前两天才削减的十二道菜份例,今日又削了四道。桌上只?剩八盘热菜,四荤四素,加一瓮乳白鲜香的鱼羹。
八道菜,两个人吃,其实分量也?足够。
但毕竟堂堂王府晚上一顿主膳,八道菜的份例连许多富商人家?都不如,传出去有点不好听。
四周窥探的视线遮遮掩掩,都在瞄大桌上显出寒酸的八道菜。
谢明裳拿筷子尖挑挑拣拣一根新鲜的菘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视线偶尔瞄一眼堂屋中央端坐的人影。
……今天又要开场什么戏?
萧挽风自从进了堂屋,并未坐在桌前用膳,只?远远地坐着。
堂屋中央高挂的红宝石弯刀光芒耀眼,坐在弯刀下方的河间王府之主手里?握着酒杯。
他并不看独自吃喝的谢明裳,目光望着天边漫布的晚霞,偶尔喝一口酒。
原本盯着桌上八道菜的窥探目光,渐渐察觉出今日的异样,改而惊疑不定地转去窥探王府主人。
堂屋里?无人说话,压迫感越来越浓重。众人都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窥伺的眼睛惊恐低垂,兰夏和鹿鸣不安地站来身侧守护。
谢明裳拍拍她们的手,示意她们退回去。
她今晚吃喝得不算多。用了小?半碗饭,几筷子菜蔬,两块鸭肉,鱼羹倒是喝了两碗,放下碗筷,捧起饭后?习惯用的舒缓安神的茉莉花茶。
前日夜里?用刀脱了力,手臂至今还酸疼地抬不高。正捧着茶盏慢慢地啜茶时,耳边传来一句听不出喜怒的问话:
“吃喝好了?”
谢明裳喝茶的动作一顿。
事先没商量好,她琢磨不透今天要上演个什么戏码,但看架势似乎要唱一出大戏?
她捧着茶盏道:“吃用好了。殿下不来用点晚膳?”
萧挽风并不看她,漠然道:“再给你个机会。你最好多吃点。”
谢明裳:?
她思索了片刻,没搭理这句话,任凭硬邦邦的一句落在地上,自顾自低头喝起茶来。
耳边又传来一声冷冽言语。
“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果然宠你太过?。放任你骄纵至此,是本王的过?失。”
谢明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