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8章

作者:香草芋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谢崇山面色冷硬,保持着送客的手势,站在院门边良久未动。

  谢明裳强忍疲倦等了半晌,泪汪汪地抬手,掩住一个困倦的呵欠。

  “都累了。”谢家的当家之主最后道:“都回自己屋里歇着去。睡醒了再商量。”

  谢明裳确实累了。眼下已过晌午,细算起来,她已经整夜加半个白天没合眼。

  她的身子向来不大好。千金虎骨制成的药酒整日带在身边,当做寻常温补药酒那般一年四季的喝,也不过让她在每年春秋换

  季的时节少病几场而已。

  夜里外出时不觉得,等空闲下来,整夜积攒的疲惫仿佛江南梅雨天的湿气,从骨头缝里往外丝丝地冒。

  她忍着困倦和父亲告退:“我回院子睡。爹,别再和娘怄气了。你们加起来都过百岁的人了,消停几日。”

  谢枢密使背身站着,冲她的方向摆摆手。

  谢明裳往内院方向走出几步,忽地感觉身后有视线窥探。她敏锐回身,只见黄内监站在谢宅门外的台阶高处未走,揣着宫籍,正眯眼上下打量。

  见她察觉,嘿地一笑,转身走了。

  ——

  “黄公公辛苦。”奉命看守谢宅的常将军客客气气把黄内监送到长淮巷口。

  “谢家清点丁口,少了个长房媳妇刘氏。卑职职责所在,黄公公看如何应对,要不要追捕……”

  “谢家儿媳妇跑了也就跑了,犯不着花大力气缉捕。”黄内监眯着眼笑说:“谢家小娘子可不能少。”

  “尤其是谢枢密的嫡女六娘,长得好啊。将来兴许有大用。常将军把人看紧了。”

  常青松隐约感觉不对,谨慎地探口风:“卑职驽钝,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有大用的意思是……?”

  黄内监哈哈大笑起来,“老常啊,你确实驽钝。”

  “不和你掰扯了。”黄内监看看天色,吩咐车驾赶紧回宫。

  “贵人入京,这两天宫里日日开宴。今晚办小宴,两天后还有个大的。咱家得回去盯着。”

  *

  日头落山,水面洒金。

  布置在水边的宫宴气氛热烈,歌舞正酣。

  今日天子设洗尘家宴,众多叔伯辈分的宗室皇亲作为陪客相随,席间主宾只有一个。

  当今天子奉德帝,正当而立之年,精力鼎盛。

  东北边境野火燎原的辽东王叛乱,似乎没有给奉德帝留下任何阴霾。他举杯笑对今日宫宴的主宾:

  “吾家有健儿,不羡飞将军。弱冠领兵,北驱虎狼,收复河朔,关陇四捷。诸位,敬河间王。”

  天子御座的下首主客位。

  萧挽风左手横放膝头,单手摆弄金杯。神态瞧着有七分醉了,细看却又觉得目光寒冽锐利,人分明警醒如猎豹。

  再细探究时,这只猎豹的锐利眼神只对着酒杯,敬酒来者不拒,有多少喝多少,人懒洋洋地倚趴着,就连天子的问话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答,分明就是醉了。

  入京头一日便得罪了林相。天子端详着多年不见的堂弟,神色越发和蔼。

  “促狭。“奉德帝语气温和地笑斥他。

  “林相家的三郎早晨在街上冲撞了你,不知者不罪,押他当面陪个罪也就罢了,怎能把好好的儿郎捆在马后拖入驿馆,又栓在马厩里半日。河间王,得饶人处且饶人。”

  又笑指他对在座众宗室皇亲道,“朕这兄弟自小性子便生得野,朕少年时管教过他。如今长大了,天生野性化作将才良质,劝诫两句足矣。”

  萧挽风带七分醉意模样,摇摇晃晃起身敬酒。

  天子大笑着下御座,亲手搀扶肩膀。

  “河间王替朕镇守边关多年,落下满身旧伤。如今回京长住,调养身体,总不能一直住在驿馆。该有个王府了。”

  满座恭贺道喜之声。

  觥筹交错,兄友弟恭。

  宴罢出宫,人人带着醉意。萧挽风身上满是酒气,并不理会京城街道禁纵马的出行禁令,领着数十轻骑在街巷中肆意穿行。

  京城这个暮春始终多雨少晴,天黑得早。黯淡暮色天光里,轻骑时不时地撞上几个街边铺子,果子杂物洒了满地。

  亲卫停马路边、取银锭掷给苦主时,领头的黑马便状似不在意地换个方向。

  下御街,绕路,再绕路,经往西南。

  天色完全黑沉下去。伪装的七分酒醉随夜风四散,人清醒如鹰隼。

  一行数十轻骑快马疾驰,再往前两条街,便是长淮巷。远远地可以看见长淮巷口明亮的火把光芒,围住谢家的禁军甲胄军械在火把下点点反光。

  越行越慢,不等靠近便已勒马停在路边。萧挽风从远处凝视院墙内探出的几枝迎风颤动的桃花影子。

  等候在附近的幕僚匆匆迎上马前,递过解酒汤药,细语几句探听来的动向。

  “我们入京前夜,谢家便被禁军围了府邸。一路紧赶慢赶的……殿下,这趟还是来得有些迟了。”

  萧挽风并不下马,就在马背上接过解酒汤药。喝完扔开碗,拨转缰绳回程。

  “人还在,事就不迟。”

第8章 动荡

  盯着黄内宦钻入车里,消失在谢宅门外,谢明裳才继续往内宅走。

  走出没几步,谢琅也跟父亲告退。“我送两位妹妹回后院。”

  谢明裳:“阿兄歇着去。难道我在自家里还能迷路?”

  谢琅坚持送她。

  “今时不同往日。家里最近乱了套,我送你们一趟安心。”

  谢家最近确实乱了套。

  自从进三月,京城的风声一天比一天严酷,谢家人心浮动,仆从们暗地传主家这次要倒。

  谢家调入京城五年,管事仆妇大都是雇请来的本地良口,见主家动荡不稳,纷纷求去。

  谢明裳院子里的人也跑了不少。所幸兰夏、鹿鸣,两个相伴多年的亲信女使,依旧自愿跟随她。

  兄妹三个踩着满地无人扫的落叶往后院方向走,主院敞开的木门逐渐落在身后。

  谢明裳问五娘玉翘:“昨晚我送嫂嫂出门,也知会了你。你怎的没来?现今几个门都被禁军看守住,再想出门难了。”

  五娘玉翘低垂着头,慢腾腾走出七八步才说:“二房还有瑄哥儿。瑄哥儿不走,我这个做姐姐的如何能先走,倒把瑄哥儿留下?”

  谢明裳听得眉心紧锁:“瑄哥儿是谢家男丁,父亲的嫡亲侄儿。谢家少了瑄哥儿哪能轻易敷衍过去?必然引发官府缉捕,只怕满车的人都走不脱,反害了帮扶谢家的人。送你和嫂嫂出京更稳妥。”

  玉翘只摇头。

  正好几人走到抄手廊子尽头,前头过一道垂花门是大房女眷住的后院,沿着院墙往东是二叔住的东苑。

  “多谢你的心意。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谢玉翘最后道了句谢,告辞往东走。

  等玉翘的背影走远,谢琅走近谢明裳身侧,压低嗓音叮嘱小妹。

  “这两天你不要去二叔的院子,二婶昨夜闹得凶。”

  谢明裳诧异反问:“二婶不是天天闹?怎么,昨夜闹得格外不寻常?”

  谢琅张嘴又闭上。半晌只说:“你只管回去歇着,无甚大事。毕竟是自家血亲。”

  追问了几句,谢琅死活不肯说。

  谢明裳脚步一顿,撇下前头进门的阿兄,自己直接沿着院墙往东去了。

  等谢琅察觉追上来时,谢明裳已经立在东苑侧边的院墙下,侧耳听院墙里传来的呜呜咽咽的哭声。

  少女哭声幽细,五娘谢玉翘前脚才回东苑,居然就被母亲骂哭了。

  二婶天生泼辣性子,嗓音比女儿大得多,嗓音隔着院墙听得清楚。

  “你老子娘还没哭,你倒哭什么。别在自家院子嚎,对着你大伯哭去!”

  二婶劈头盖脸的一通骂,骂玉翘的老子没本事,比不过大伯光宗耀祖。二房上京城那阵,老家的亲戚邻居们都说弟弟沾了哥哥的光,来京城享福了。福没享到多少,如今大伯犯了事,二房倒要连坐。

  “早知有今日,还不如当初不来京城,跟老家几个堂兄弟一起守着几十亩祖田过日子,至少能安稳老死在自家炕上。玉翘嫁个乡下富户收租种地,也好过在京城被人挑挑捡捡,五年都嫁不出去!”

  二婶骂声不绝,玉翘的哭声越来越大。

  片刻后,二叔的嗓音隔墙传出,叹着气说:“你心里不痛快,骂玉翘作甚,嘴上省省吧。瑄哥儿都被你吓哭了。”

  二婶也开始呜呜的哭,边哭边骂,“你还记得瑄哥儿?我和玉翘被你家牵累了,妇道人家大不了拿根绳子上吊去。可怜瑄哥儿还小,你连你自己唯一的儿子都不顾?还不去找你大哥求情,叫他想法子送瑄哥儿回老家,好歹给咱们二房留个血脉。”

  二叔连连叹气:“讲讲道理,现在门外都被禁军围了,大哥自己的儿子都留在家里。走不脱,走不

  脱。”

  二婶边哭边骂:“放你狗屁,他儿子有官身当然走不脱!大伯家的女儿媳妇是金贵眼珠子,昨晚静悄悄送走了,我们瑄哥儿难道不是眼珠子了?你现在就去大房那边,让大伯把瑄哥儿也送走。”

  风声里传来瑄哥儿惶然的哭声,二叔和二婶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越来越大。玉翘细细地哽咽道:“六娘没走……”没人听她的。

  东苑围墙外,谢琅急忙去拉妹妹的衣袖,一个没拉住,谢明裳已经上前敲了下紧闭的院门。

  哭闹不休的院子里倏然安静下去。

  “谁说我走了?”谢明裳在门外高声道:“好叫二叔和二婶娘知晓,昨夜出门办事,办完便回家来。二叔二婶想送瑄哥儿回老家,我和阿兄都听到了,回去便知会长辈。”

  谢明裳说完转身便往自己院子走。谢琅站在院墙下无奈摇头,几步追上来。

  兄妹两个并肩走出十来步,身后的院门打开了。谢玉翘站在门边,不安地捋过耳畔一抹发丝,试图遮掩通红的眼角。

  谢明裳冲五娘摆了摆手,示意回去歇着。

  对于家里这位五堂姐玉翘,她始终觉得,在二房过得不容易。

  谢家在老家算大户,二叔的头两个女儿都嫁给了本地乡绅,谢玉翘本来也早早许了人家。

  谁想到七八年间,镇守边关的谢家大房随着战功发了迹,一路升官进爵。留守老家的谢家二房行情水涨船高,原本门当户对的乡绅富户变成了门不当户不对。

  谢家大房升调入京城、前程鲜花似锦的那年,二婶做主退了老家的亲事,把快要及笄的三女儿玉翘带来京城,打算寻个富贵门第高嫁,博个诰命夫人。

  但京城的显赫门第却也不是随随便便缔结姻亲的。

  挑来拣去,高不成低不就,谢玉翘今年十九岁了,依旧待字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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