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承流
不论哪一个身份拿出来,都足以令他无畏无惧。今日就算谢渡当众杀人,也?不会?有人让他偿命。
孟元磬强撑着骨气,咬牙道:“我?出身山东孟家?,虽家?道中落,却也?是孟夫子嫡脉传人,你如此对我?,不怕得罪天下儒生吗?”
谢渡揉了揉额角:“孟元磬,你与?本官口舌之争并?无意义,若想说服本官,就拿出你的诚意,不必威胁我?,没用。”
“至于天下儒生。”他笑了一下,眉眼轻蔑。
孟元磬清晰地认识到,今天他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屈服于谢渡,要么就被他抓起来。
到了谢渡手里,是死是活,就说不准了。毕竟囚禁侮辱朝廷命官和斩杀朝廷命官,说不准哪个罪名重。
谢渡敢做这样的事情,必定想好了后路,他纵有三寸不烂之舌,也?绝不可能毫发无损走出这座刺史府。
过了许久,孟元磬闭了闭眼:“伏唯大人之命是从。”
谢渡颔首,周围的护卫又哗啦啦散去。
年轻的男子一瞬变脸,冷峻眉目间?染上温和之色,“孟大人,请坐。”
孟元磬双手紧握,在他压迫感极强的目光下,不得不在下首位置上坐下。
这一幕,看的庾巍叹为观止。
对谢渡的性情,更多了几?分了解。
以往觉得他虽然雷厉风行,却性情仁善,品行高洁,算是个温和的长?官。
直到今日,人家?不配合,便用暴力手段,哪有半分世家?子弟的矜贵温润,竟活脱脱像是土匪。
不过,谢渡的态度很明确,不论如何?,新政一定要实行。
庾巍略略安心。
有谢渡和孟元磬顶在前头,不论是他还是林汝靖的压力都小很多。
他并?不担心孟元磬阳奉阴违。
他若有这样的胆子对谢渡,大约这个郡守也?到头了。
陈郡郡守前往刺史官署,随后宣布陈郡推行赋税新政,不过几?日,陈留郡守、襄城郡守千里迢迢至洛阳城,拜会?了谢渡,主动要求与?刺史大人共进退。
至此,豫州六郡,除颍川郡守崔嘉禾没有表示,其?余五郡都“自愿”推行新政。
八月末,豫州秋收彻底结束。
八月三十,豫州刺史官署拟《豫州赋税新令》,上达中枢,经中书门下批复后,发往各郡。
九月初一起,各郡轰轰烈烈推行新政。
新政碰上了许多困难。
不过三日,刺史官署便收到了几?十封拜帖,皆是来自于豫州各地的世族官绅。
首当其?冲的便是陈郡谢氏。
陈郡谢氏如今的族长?是谢继宗,但他和其?他兄弟都在在京城任职,陈郡祖地便由?其?堂弟掌管。
收到这位五叔的帖子时,谢渡正站在镜子前,伸手接过侍女手中的螺子黛,为沈樱画眉。
听到侍从回话,他不紧不慢道:“请到正厅,好生伺候着。”
亲叔叔上门,怠慢不得。
沈樱按住他的手腕:“螺子黛给我?,你出去见客。”
谢渡避开她的手,“急什?么,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去,你还没见过咱们这位叔叔,人家?上门了,你还不见?”
沈樱瞥他一眼,轻哼一声?:“他来找你办正事,我?见他干什?么?”
谢渡笑了,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什?么都瞒不过阿樱,帮个忙?嗯?”
沈樱微微勾唇,对着镜子点了点头。
谢渡的手,重又覆到她眉间?。
待二人携手踏入正厅时,客人已等?了两刻钟。
刚踏入门口,隔着数步,谢渡含着笑意,亲切唤道:“五叔。”
沈樱跟着他唤:“五叔安好。”
谢家?五叔名唤谢继庭,同辈中排行第五,今年三十六岁,仪表堂堂,眉目间?与?谢渡略有五分相似,看上去极为年轻。
谢继庭从椅子上站起来,蹙眉唤道:“明玄。”
随即,目光落在沈樱身上,顿了顿。
谢渡牵着沈樱的手,含笑道:“五叔,这是阿樱。”
沈樱温柔地低垂着眉眼,福身行晚辈礼:“见过五叔,五叔好。”
谢继庭紧蹙的眉头略微松了松,点了点头,尽量温和道:“不用多礼,有空回陈郡看看,家?里姊妹们与?你年岁相仿,都能陪你玩。”
沈樱声?音温柔:“是。”
谢渡笑道:“五叔,我?与?阿樱成?婚时您没有上京,如今见了面可不许小气,连个见面礼都不给。”
谢继庭温声?对沈樱道:“礼物已经让人送到后宅了,侄媳可以去看看喜不喜欢,若不喜欢,我?再让人从陈郡送来。”
沈樱看向谢渡,一派温柔顺从姿态,仿佛在征询他的意见。
谢渡笑道:“等?回去再看吧,五叔,您吃了饭再走,我?已经让人摆好饭菜了,我?们一块去。”
叔侄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时间?寒光凛凛。
谢继庭冷笑了一声?,到底顾忌着沈樱是侄媳妇,不好当着她的面对谢渡兴师问?罪,“明玄,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谢渡平静道:“五叔,我?的事情,不必瞒着阿樱。”
谢继庭与?他对视片刻,深吸一口气,妥协下来,在椅子上坐了,冷声?问?:“孟元磬与?我?说,是你逼迫他在陈郡实行新政,所以他只能率先找到我?们谢家?纳税,是真的吗?”
谢渡在他对面坐了,慢悠悠道:“是真的。”
就连先到谢家?征税的主意,都是他给孟元磬出的。
这一次赋税改革,受损最大的便是各大世家?,但若是谢家?乖乖配合新政,其?他人家?自然不敢再有什?么怨言。
谢继庭问?:“为什?么?”
谢渡道:“配合朝廷新政,理之当然,五叔为何?有此问??”
谢继庭道:“你可知,如此一来我?谢家?今岁要缴纳多少赋税?”
谢渡早已粗略算过,张口道:“大约秋粮三千石。”
赋税新令写?的清楚,取消一切杂捐、杂税,每岁征税分春、夏、秋三次。春税征收人丁税、商税,每丁征税30文,商户以其?规模由?官府核定税收。夏税,上等?田每亩税六升,下等?田每亩税四升。秋税上等?田每亩税五升,下等?田每亩税三升。
一石是一百升。谢家?发展多年,产业极多,上等?田便有四万多亩,下等?田两万多亩。
今秋,便需要纳粮近三千石。
谢继庭听了,冷冷问?道:“一石大约一百五十斤,三千石便是四十五万斤,几?乎等?于秋粮的十分之三四,你竟然损己肥公,做官做傻了不成??”
话音刚落,沈樱突然开口:“不对吧,应该没有十分之三四?”
第75章 强抢允你动用豫州军
沈樱一本正经看?着谢继庭,慢慢算道?:“按照今年豫州的收成来算,上?等?田每亩地大约收秋粮二百五十斤,也?就是一百六十升左右,我们只征收五升,也?便是三十税一。”
“据我所知,谢家租赁给佃户的土地,收佃租三成。”她双目清澈好奇,“换算下来,大概是九税一,就算除去损耗,那至少也?有?八税一,怎么到了五叔口中?,竟变成了每三税一?”
她望着谢继庭,慢条斯理问:“五叔,这是怎么回事?”
谢继庭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外强中?干地呵斥道?:“你这小女子懂什么!我们在说?正事,哪有?你这妇道?人家插嘴的道?理!”
沈樱扯了扯谢渡的衣袖,有?些不解地问:“夫君,在你们家,像我这种妇道?人家是不能说?话的吗?”
谢渡回头握住她的手:“当然不是,咱们家不讲这些。”
沈樱挂上?笑意:“五叔,我夫君说?,我可以说?话,五叔为何不许我说?,莫不是……在心虚?”
她拖长了声?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继庭。
谢渡声?音淡淡的:“五叔,阿樱的问题,我也?想听?听?您的答案。”
谢继庭已经慌了,说?到底,他非谢氏族长,只是代谢继宗管事,谢家宗族真正的主人,是谢继宗和?谢渡父子,此刻被人指出问题,只好匆匆看?向谢渡:“明玄,你听?我说?。”
谢渡神色平静:“我在听?。”
谢继庭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明玄有?所不知,这粮食的事情,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这其一,我们给底下佃户收租子,说?是三成,但那些佃户们都?狡诈奸滑的很,勉强能收上?二成就算是极好的了。其二,谢家家大业大,手下的奴仆们盘根错节,水至清则无鱼,人人都?有?私心,租子到了他们手中?,岂有?不被盘剥一遍的道?理。其三,佃户们交的租子,不止是粮食,像山珍野味牛羊牲畜种种,凡事家中?用得上?的,皆从庄子上?来,拿了他们的东西,自然要用租子抵。这样算下来,我们一年到头收的租子,不过一成罢了,因而这样收税,对我们而言,当真算是伤筋动骨。”
转眼之间,他便有?理有?据说?了这些话,也?是个?人才?。
谢继庭说?完,气定神闲看?着谢渡,心中?的慌乱尽皆散去。
光凭佃户和?奴仆,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亏空,大部分还?是被他和?亲眷拿走了。
纵然谢渡知道?这一点又如何,他总不能让人查抄自己叔叔的家,这样不孝的事情,没人敢做。
这个?哑巴亏,只能认了。
谢渡笑了声?,压根不提他的事儿,只是道?:“我竟不知底下的管事们如此罪大恶极,贪墨主家的银粮,既然如此,便都?杀了,换一批新的,也?就没问题了。”
谢继庭人都?吓傻了:“都?杀了?”
这……这也?过于心狠手辣了。
谢渡神色温和?,言辞之间去杀气腾腾:“这也?是没办法,新政迫在眉睫,我是给陛下立了军令状的,若完不成,就得撸了官帽,贬作庶人。所以,凡是耽搁我推行的人,再大的官,我也?照杀不误,何况区区几个?管事。”
谢继庭勉强道?:“都?是积年的老仆……”
“那更该杀!”谢渡脸上?泛起?一丝怒意,“既是老仆,便该知道?轻重,平日里贪墨一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过去了,这个?时候拖我的后腿,当真可恶至极。”
谢继庭觉得他在指桑骂槐。
明里在骂仆人,实则在骂他这个?叔叔。
他紧紧抿着嘴,不再说?话。
谢渡骂完一通,又看?向谢继庭:“五叔,您若是觉得下不去手,待明日我与阿樱一同回陈郡,亲自处置,以后这样的事儿都?不必您操心。”
谢继庭心里一慌。
谢渡这话听?在耳中?,明摆着是要夺走他的权力,将谢氏宗族重新收到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