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月轻舟
看李笙笙朝另一个方向走远了,贺知煜散着步去见江时洲了。
他觉得盛京真的很不错。
不过短短十几日前,他还觉得自己不过是孤魂野鬼,空留人间。
萧明征想给他的赏赐他,他都拒绝了,要不是为着荫庇家族,这个镇北侯的头衔他也不想要。
后来到了盛京,他竟发现夫人尚在人世。
他为她开心,却又止不住悲伤。夫人不要自己了,夫人喜欢别人,夫人和别人成亲了。
他嘴上说着无谓,其实心里当真是害怕,害怕发现夫人不仅成亲了,而且有了子嗣,过得和美。他便是不愿放弃,除了等又能如何呢?总不能让她再一次伤心难过。
如今,又发现夫人其实还没成亲。
明天还能有什么好事?他都不敢想。
反正最坏的事情没发生,他觉得江时洲都有些可爱了。
贺知煜就这么一路心情愉悦地去找了江时洲。
“怎么是你?”江时洲开了门,狐疑道。
贺知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夫人说了,让我替她招待一下你,她有事。”
江时洲冷嗤一声,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啊。”
贺知煜却很是大度:“她真有事。江大人,不要这副表情,我们是同僚,又不是仇敌。休沐难得,走,我请你吃饭去。”说着,不由分说拉上了江时洲走了。
两个人都没用早饭,贺知煜寻了个气派酒楼,拉江时洲进了雅间,询问江时洲想吃什么。江时洲没有多少用饭的心思,只说随便,贺知煜便听了小二的推荐,豪气地点了不少菜。
江时洲看见陆陆续续上了一桌菜,且大多是荤腥,搞不清贺知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提醒道:“这是早上。贺大人一大早就要吃得……如此荤腥吗?”
贺知煜笑了笑:“前两年一直食素,再加上战场上经常消耗太大,瘦了些。现如今我得补回来,免得以后夫人嫌我瘦了。”他看向江时洲,又道:“再说了,我得替夫人,好好招待江大人啊。”
江时洲有些不悦:“哎,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们已经成亲了吗?能别再做逾矩称呼了吗?”
贺知煜却不在意:“你诓我的,我早知道了。”他又微叹了口气:“唉,我也是关心则乱,本该早猜到的。”
江时洲昨日一时冲动,说了此言,其实自己心中也深觉不妥,见贺知煜说破,也没有强烈辩驳,只问道:“这还是能猜的?”
贺知煜深深看他一眼,道:“你没成过亲,你不懂。”
江时洲越发看不懂贺知煜,一脸狐疑:“不懂什么?”
贺知煜理所当然道:“你常年在汴京啊,好不容易来了,也不做什么正事,就这么到处闲逛啊?很是奇怪。”
江时洲有些不解:“我正在休沐啊,自然没什么正事。不闲逛做什么?”
贺知煜不欲再多言,看江时洲没吃什么,拿起公筷给他夹了块炖牛肉:“不懂正好。”
江时洲看他奇奇怪怪的样子,心中有些不爽,没好气道:“谁同你说的没有,我们就是成亲了,千真万确。”
贺知煜仍是不信:“若是真成亲了,你叫她一声‘夫人’我听听?江大人是光风霁月的君子,我信你不会乱喊。”说完,贺知煜放下了夹菜的手,一双眼睛凝神盯着江时洲。
江时洲心道这有何难?可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真是个要脸之人,他看贺知煜喊的轻松,但若让自己这么假作称呼,还真是有些说不出口。
但他看贺知煜静静盯着他,觉得自己此刻不能输,硬着头皮声如蚊响道:“夫……”
霎时,一道寒光擦着他的下耳飞过,江时洲感到颈边一阵冷意。
他侧脸,一把冷刃如霜的剑就在他颈侧。
贺知煜冷冷道:“让你喊你还真喊啊,江大人。”
江时洲觉得自己一生的好教养都在这个人身上用完了,皱眉道:“贺知煜你没病吧?”
贺知煜收了剑,又恢复了如常神色:“其实……你早就没那么执着了。”
江时洲放下筷子,冷嗤一声:“我和阿笙之间的事情,你又怎会知道?”
贺知煜幽幽看着他:“三年了江大人,金人
都退兵了,数十万的流民都安顿好了。你这么点事情,居然还没想出办法办好,那便是永不会办好了。用兵之道,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已然是到了力竭之时了,现在不过是习惯驱使。”
江时洲不甚认同,只哼了一声,没说话。
贺知煜又分析道:“其实,想想看,以前你也并不十分执着。我记得,我和夫人成亲三年的时候你才出现吧,那之前你去哪儿了?江大人谦谦君子,便是有阴错阳差在先,或许也因为一时激愤入仕,但你人品如此,也断做不出平白毁人姻缘的事情。你应该是到了内阁以后,熟悉了官场,才渐渐了解到一些内情,知道过去的永安侯府是个什么样子吧?我猜,你该是那时候,才又觉得自己于情于理,可以插手了吧。”
江时洲看了他一眼,仍是没有说话。
贺知煜总结道:“江大人喜欢我夫人不假,但更多的,你这是对自己青梅竹马的仁义。”
江时洲一直没说话,听了这话却有些黯然:“你也知道,我们才是青梅竹马。”
贺知煜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我自然知道。过去,我便是想得到的太多,才做了许多混账事出来。如今我早就想通了,那都是她的来时路罢了。若没有江大人,夫人从前可能过得更艰辛。”
江时洲侧眼看着他,脸上无一丝笑意:“你想说什么?替她感激我?”
贺知煜勾了勾唇角,道:“我有什么资格替她感激你,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他目光灼灼,看着江时洲道:“但江大人,其实比起做她的夫君,你不过更想做她的江宛哥哥吧。你已经做到了,没有人可以抢得了你在她心里的地位,我也不会再动这个心思。你也看到了,她连你当面撒谎说你们已经成亲都不会反驳,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吧?但这跟想要和一个人长相厮守无关。你又何必非要拖着不放手,时间久了反伤了情分了。”
江时洲沉默了良久,自嘲一笑,道:“我竟不知贺大人有如此口才,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贺知煜平静道:“没什么口才不口才的,说几句真话罢了。我同江大人吵过多少次了,有用吗?彼此闹得难堪罢了。不如摊开来说几句真心话。只是,你可以做到成年累月不见她,我却不行。我需得日日都让她在我身边,做我的夫人。”
江时洲面上流露出不屑之色:“贺大人此言,倒像是成竹在胸一般。其实阿笙早就把你忘光了吧。”
贺知煜轻声道:“我们从前关系很好,夫人很是心悦于我,未来也是一样。”
江时洲觉得他是在说梦话,嗤道:“你别逗了,你哄哄旁人还好,你哄我?”
贺知煜却有些不在意,笑了笑:“我其实是哄我自己。我若自己都不信,这件事还如何做?但我早晚会把它变成现实的。”
江时洲冷冷地看着他,道:“那你配吗,贺知煜?你以前都是如何做的,你以为我忘了吗?”
贺知煜看着他,坦诚道:“孟子说,‘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不知道江大人有没有听过我这几年的事迹,我是真心悔过。”
江时洲有些不屑地笑了笑:“你们做将军的是不是都喜欢给人洗脑啊?为了……鼓舞士气?”
贺知煜没在意他语气中的讽刺,道:“顶多也就是……把将士们心中本就有的想法放大而已。”
江时洲给自己盛了碗粥,叹道:“贺大人,你别同我说了,我不是你那些将士,可不信你的话,你快些吃吧。”
贺知煜笑了笑:“江大人是聪明人,强努着自己做一件事,是很难的。这世上的感情有许多种,你做她的娘家人,也是一样的。我们其实也可以是朋友。”
两个人用了饭,也没什么去处,还当真是一起结伴溜达起来。
贺知煜提议去看戏:“江大人,咱们一同找个戏园子看戏吧。”
江时洲道:“这汴京的戏都不够看吗,你跑到盛京来看戏?”
贺知煜心情实在不错,笑道:“我在汴京哪看过啊。莫说是这几年打仗,也没在汴京待着。便是从前,家中母亲不允我做这些闲散之事,我也从没主动看过,也只偶尔家中办了宴庆大事,请戏班子来的时候,才寥寥看过几次。”
江时洲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便道:“行吧。”
两人问询了路人戏园所在之处,得知不远处便有一处大的,便一同溜达着过去。
中途遇见一处书肆,贺知煜颇感兴趣,在书肆中闲逛。
他对江时洲道:“江大人博览群书,能不能帮我挑些……话本子。”
“话本子?”江时洲觉得贺知煜和自己记忆中的人越发大相径庭:“你为何还会要看话本子?又是要看戏,又是要读话本,贺大人还真是休假来了。”
贺知煜却拿起本《文君夜奔》翻了翻,道:“我这人寡淡无趣,性子又冷,也不懂如何与女孩子相处。先天不足,后天便要补齐,我应当努力学习一番。也不知看这些有没有些用处。”
江时洲一时无语,也有些嫌弃,把头撇向一边:“我没那么好心,还要帮你挑。自己选吧。”
贺知煜也没在意,只道:“江大人别如此敌对,其实我们可以是朋友。”
他拿了几本结了账,两人便去看戏了。
这一看便是一天,贺知煜点了几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戏来学习,什么《西厢记》《碾玉观音》《天仙配》看得津津有味,还有些盛京当地的爱情传说。江时洲却对这些老生常谈无甚兴趣,看得哈欠连天。
看到最后,江时洲终于受不住,对贺知煜道:“贺大人在此看吧,我先回去了。”
贺知煜看他要走,可一出《天仙配》刚唱了一半,道:“好。”
江时洲出了门,畅快吸了口外边的新鲜空气。
他听了一天的戏,整个脑子都有些嗡嗡作响,自言自语道:“谁有空陪你在这儿学这些无用的东西。”转身朝盛京的碧泽湖边去了。想来阿笙忙了一天,晚上应该还是有空来赴约吧。
他前日便已约了李笙笙一同乘船去湖心岛看花灯。
果然,江时洲在湖边等了一会儿,便看见李笙笙来了,他笑着朝她挥手道:“阿笙!”
李笙笙手中拿了提前买好的船票,冲他嫣然一笑:“得亏是前日便订下了,人多得很,现在却是买不到了。”
两人一同上了游船。
船刚刚开离了岸边,江时洲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抱住了自己。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忽然眼前一花,那人似有些轻功功夫,竟带着自己飞离了船,又回到了岸上。
江时洲一回头,果然是贺知煜。
他想要抽动自己的身体,却被他箍住,动弹不了。
当船越发远离岸边,贺知煜才丢下他,自己却跑了几步助力,又一个飞身跳到了船上。
江时洲气急,却眼睁睁看着船离岸边,自己没有这般功夫,却是再也过不去了。
他冲船上的贺知煜怒喊道:“贺知煜!不是说是朋友吗?”
贺知煜却笑了,远远回他道:“偶尔也是敌人!”
第56章 追妻 伤害你的人,我亦无法原谅。……
李笙笙看到刚刚发生的这一幕, 又看了看在她身边站着,一脸笑意的贺知煜, 觉得一切恍若幻觉。
旁边这个人,顶着一张贺知煜的脸,却时常流露出让她觉得陌生的表情。
早上的时候就是,现在也
是。
李笙笙不由得想在记忆中搜寻能和眼前人对得上的神情,搜肠刮肚也只搜寻出寥寥片段。
她大概也是见过他笑的。
比如似乎某次给他送汤时,好像是朝他要月例银子,他便笑得莫名其妙, 让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令人觉得好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