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月轻舟
贺知煜轻声挣扎:“就是有啊。夫人从前……从前总是对我那么温柔,给我煲汤,送牛乳……还……还主动亲我,还……还同我圆房……怎么能说是不熟悉。”
李笙笙觉得自己也已经疯了,脑中嗡嗡作响,心怦怦跳得极快,声音都有些不平,辩解道:“我同你,同你在一起,那不是心悦于你!难道你……你同我在一起,是因为心悦于我吗?”
贺知煜一双明眸看着李笙笙,坦诚道:“我是啊。都是啊。”
他还试图说服李笙笙:“夫人也是。你想想,你若换个人可以做到的吗?若是粗鄙无礼,相貌丑陋之人,真的可以吗?”
李笙笙很想直呼救命,而不是思考什么换个人不换个人的问题,真想糊住他的嘴,怒道:“你少来吧!以前你还不是因为你母亲劝你,你你你……才同我在一起!就那天!那天……那天你母亲和你姐姐一同劝你!你才找了我!不然我刚去侯府一年的时候,我们就和离了吧!”
贺知煜明了她虽言语模糊,但指的就是两人当初圆房之时,觉得很是荒唐:“怎会!她何时劝过我?她还劝我说,让我同你早点和离了,好把你嫁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说都为你安排好了,我怎能同意啊?那天我不是还问你了,是不是听见了什么荒唐事……”
李笙笙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背后还有此节。她当年还当是他被母亲和长姐催促,实在是因他是个知礼守节的重规矩之人,才与自己在一起了。
那天她心里颇有些委屈,一边劝自己还一边流了些眼泪。好在那天贺知煜还算温柔,轻柔吻干了她的眼角。
难道他当真从那么早就喜欢自己的么?
但青天白日的,她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心中一团纷乱,晃了晃脑袋闭着眼睛喊了一声:“啊!”又睁开一双杏目怒看向他道:“你别再胡言乱语了!”
贺知煜看她反应如此大,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李笙笙理了理游出天外的神思,亦是缓了缓情绪,想努力平静些,但语气中仍带着些微的抖动:“以后别再乱说了。我们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且本就是错事一桩,从头就不对,本不该嫁你的。我从没有心悦于你,你误会了,以后莫再说这些荒唐话。”
贺知煜顿了顿,心中纷乱如麻,知道今日自己又努力失败了,发觉这事实在是难解,开口不开口似乎都不对。又见李笙笙断然否认从前之事,十分失落,反正已说错了许多话,也不怕再多一句了,低声道:“夫人如此说,很是伤人了。”
李笙笙觉得贺知煜真该学学如何与人沟通,不要从前什么都不肯说,现在却是什么都要往外倒,不懂得平衡和转圜。她若不是见过他同旁人争论的时候义正言辞,条理清楚的样子,真怀疑这人是个傻子。
但她听见对方说伤心,又刚
刚得知其实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要早上许多便心悦于自己,再如何也是曾与自己同床共枕过的人,有些不忍再苛责,忍不住安慰道:“你……你也别伤心。我……”
她实在是说不出口自己亦曾喜欢过对方,踌躇了片刻,仍是放弃了,也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气对方:“贺知煜!你很是烦人!”
贺知煜十分苦恼,这也是他多日烦忧的问题,平湖秋月的明眸看向她,愁道:“到底怎样做才不会这般烦人?”
李笙笙一阵无语,心道果然是从没与你说清楚过什么话。
“贺公子久等了!”门咣当一声响,开了。
是那方掌柜已写好了契约,推门进来了。
“好。”贺知煜恢复了一派淡然从容神色,接了过来,简单扫了眼契约:“是在这里签吧?”
方掌柜客气道:“是,您签在这里,来前厅付了定金便好。”
他心中却泛起了一阵疑惑,总觉得刚刚进门时,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
第60章 追妻 你不如让我看看什么是心悦
贺知煜和李笙笙签完契约, 先拿了些铺子里现成的货物便走了,也没再过多停留。
李笙笙独自在雅室中坐了片刻, 初时,她被那些热烈直白的话震得有些心神不宁;但过后不久,她便又恢复了平静。
原来贺知煜很早便心悦于自己么?
刚刚得知之时,她于善良的天性中生出些不忍,可此时,她又察觉自己心中那一缕缥缈的怨恨加深。
原来你心悦一个人不过如此。
她想起那些自己受过的冷落之苦,想起莫说让这人给自己过生辰了, 便是自己想给对方过也被当面拒绝,想起他从外面回来明明已长久不见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想起自己想尽办法才能让他偶尔留宿扶摇阁。
这便是他的心悦一个人吗?
仿佛还不如从前她以为的那般, 日久生情后浮光掠影般的喜欢。
李笙笙心中亦滋生出些她自觉并不算得体的快意。
从前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世子”, 她只能对他温柔笑意,不能对他有任何的不悦与不满。后来她因着他零星断续的爱慕, 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份, 喊他一声“夫君”, 终不过是痴妄一场。
她便只有在自己离开侯府之后,才能平等称他一声“贺知煜”。
而如今, 他却追着她不停喊她夫人,说从最初的过往, 他便心悦于自己。
她又怎么看不出, 他已是热切得不可抑制, 可真是比从前像个活人了。
到底因为什么呢?
因为经年过去,他发现原来是她不要自己了,这种强烈的落差感让他难以忍受?
还是因为他终于发现,于身边身世相称的高门女子中, 再也找不到如她这般温柔、隐忍、贤惠之人?想要让她再回去?
“回家”,他初初见到自己时,用的是这个词。
体面的告别看来是不可能有了。
她以为自己会有些厌烦,但似乎并非如此。
她看到了自己恒久不变的温和良善中原来也隐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恶意,她好像贪心地想要一点点报复和补偿。
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一时冲动说出什么曾经心悦对方的话来。
心悦于我么?
你不如让我看看什么是心悦,你又能坚持多久。
忽然外边传来些吵吵嚷嚷之声,李笙笙倏然一惊,有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思绪回转,恢复了柔和神色。
李笙笙站起身,“吱呀”一声推门出去。
吵闹人声倏的争先恐后地涌入耳膜,一瞬间她仿佛重回明亮朝暮人间,刚才暗色幽谧潮涌中的自己似是了然无踪,但那微妙遐思却于心尖种上了朱砂痣一点。
“退货?哎呦您这是为哪般呐?”方管事急切的声音传来:“您可是咱们李记的老主顾了,从前咱们还没这琼华宝肆的招牌店的时候您就一直光顾着。咱们这不是惯常的物品,是比照着您的要求特意定制的,马上便要做好了,怎能说退便退呢?”
方管事看着周围人多,都朝他们频频侧目:“这样,咱们去后面庭院内雅室中聊,定让您满意。”
对方却似不买账,一阵透着威严的中年女声袭来:“你们李掌柜在吗?我不跟你说,我跟李娘子说!”
李笙笙进到前堂一看,是李记的一位老顾客,大盛朝中御史中丞梁大人的夫人宋大娘子。她身边放着个木盒,正是李记惯常用于存放定制贵重饰物的精巧漆木盒子,该是方管事口中之物。
李笙笙赶忙迎上去笑道:“原是宋大娘子,这是怎么了?谁惹您动气了?快跟我去后面雅室中一坐吧。”
那宋大娘子看见李笙笙来了,因着也是个老主顾了,卖了她个面子,没在前堂继续闹,跟着她一同进雅室中去了。
进了雅室,李笙笙赶忙唤人看茶,又热情请宋大娘子坐下。
宋大娘子是她在京中官眷中的第一位主顾,是个直性子的热心人,后来又为她介绍了不少官眷。虽她自己一个也算不得是什么特别大的客人,但她性子率直,在贵女中颇有人缘。李笙笙亦是一直感念她曾帮助自己推荐的情谊。
那宋大娘子坐定,面色却有些微怒,语气亦带些不悦:“李娘子如今可真是什么钱都要赚了。”
李笙笙听她言语不善,仍是微笑道:“这话可怎么说?”
宋大娘子也不说话,“啪”的一声把张纸拍在桌上。
李笙笙拿起那页纸细细看了,上面密密麻麻,竟是宋大娘子定制这一单所用到的所有金银珠玉的材料清单。上面细致核算了此次定制的玲珑点翠镶红宝石累丝花簪中,每一项材料的成本。
李笙笙心中惊讶。
这东西本是李记自己绘制出品的,旁人该不得而知。如此隐秘的单子,怎会在宋大娘子手中?她有些吃惊地看着宋大娘子。
宋大娘子看她眼神不解,冷哼一声:“你也别这么看着我。这东西也不是我自己得来的,是那安宝阁的人给的我。我竟不知,以往我如此信任你,多给你带来客源,你竟然诓我良多。安宝阁说可以五成之价卖于我。”
李笙笙没说话,又拿起那单子细细看了几遍。
她发现,原来这单子中,并非所有物品都与自己店中所采买原料一致,有些玉石,不过是分品阶中较次的品种,色泽与亮度都与她此次所用不尽相同。
李笙笙心中有数,定是自己的铺子中出了内鬼,把这绘制的图稿以及所需的原料卖了,让对手钻了空子,想要拿走她的主顾。至于为什么选宋大娘子,恐怕也是看重她在贵女中的声名和率直的性子,拿此一人,可能就会坏了贵女中李记的口碑。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嫣然一笑:“宋大娘子,可这单子上所列之物,与李记为您定制的这件花簪所用之物,不尽相同。”
宋大娘子的神色微微动了:“哦?”
李笙笙道:“它这是在有些地方用低级品相的东西代替了高品相的东西,才显得便宜些。”她招呼店中伙计:“来给宋大娘子看看,同是鸽血红宝石,不同品级有何不同。”
伙计端来一方黑漆描金承盘,上放有两枚红艳如血的宝石。
李笙笙把两块宝石对着光下一照,指给宋大娘子看,娓娓道来:“宋大娘子,这两块鸽子血,一块是来自异邦,一块是大盛之内所产。那来自异邦的,色彩纯净明亮,可那大盛所产的,虽乍一看见是差不多,两相对
比,却逊色许多。这单子里几个物件都用了此法,是故显得便宜许多。”
宋大娘子神色有所缓和,没有说话。
半晌,她又道:“可这些所用也不多,价格竟能差出如此多吗?”
李笙笙莞尔:“对于这一行来说,好物无价。但对于您这花簪,我也得老实说句确是不能。但我们李记可是有一样东西,是绝无仅有的,旁人都是比不了。”
宋大娘子来了兴趣:“何物?”
李笙笙笑颜盈盈:“这雅室里看不了,宋大娘子随我来。”
两人出了门,宋大娘子神色已缓和不少,有些嗔怪道:“到底什么东西,这样神神秘秘的。”
李笙笙领她到了二楼,是琼华宝肆中专为采买珠玉首饰的女子梳妆搭配之所在。
这里安宁舒适,鲜植点缀,暖香怡人,妆匣齐整,进来便感到如女子闺房一般的幽然雅乐。
李笙笙唤道:“翠喜!来给宋大娘子梳妆。”
“来啦!”一个灵秀清丽的丫头笑意盈盈应道。
李笙笙拿出即将完工的宋大娘子的花簪,那花簪上累丝层叠细密繁复,红宝明珠相映生辉,精美绝伦。
她拿给翠喜:“翠喜,帮宋大娘子戴上。”她又从店中另取出一双鹊簪,一春梅簪。
翠喜为宋大娘子重新梳头妆扮,插上了她的花簪。宋大娘子虽已年近不惑,但容貌尚佳,那花簪既给她平添几分贵气雍容,又增了几许成熟风韵,配着翠喜为她梳的发式,令人耳目一新。
“宋大娘子请看。”李笙笙道:“这是依据娘子你的气质风格与容貌特点,我们的绘制娘子改了多版才为你定下的模子,又有精湛技艺的工匠细细打磨雕刻了的,与你是极为相配的。”
她又让翠喜为宋大娘子试用了另外两个名贵簪子:“可你看这两个,虽亦是名贵,瞧着都是类似的东西,却无法凸显你的气韵。”
宋大娘子瞧着镜中的自己,确是如李笙笙所说。
“宋大娘子,他们卖的都是金子,是玉石。”李笙笙站在宋大娘子的身后,于铜镜中看着她的脸,温柔一笑:“我们李记,卖的可是美丽呀。”
她盈盈道:“这便是我们独有的东西,旁人可是学不来的。”
宋大娘子看着她终是笑了:“李笙笙,就你这小嘴,最是甜了,叭叭叭的可真会说。比我们家那个御史还能言语。”
李笙笙倩然一笑:“我也不是拿话诓你,你自己瞧瞧是也不是。”
她说着又重新为宋大娘子簪上了花簪:“另外呀,我这里有最好的雕刻师父,最好的制样娘子,最好的妆扮娘子,只要是从我们店中出去的饰物都能永久为你搭配梳妆,我们现在虽不卖衣物,但也能为你一起做得体妆扮,这也都是有看不见的成本的呀。”
李笙笙温柔道:“宋大娘子,虽则咱们是朋友,可我也不能给你特例便宜,不然对旁的主顾也是不公平的,对我铺子里这些用心经营的工匠伙计们亦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