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屋里的星星
许久,待胥砚恒放下笔,起身朝外走时,他才撂下一句:“叫太医院好生照顾着。”
魏自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底松了口气,没猜错皇上的心意就好。
浅淡月色洒下来,銮驾经过朝和宫时,胥砚恒没朝朝和宫看一眼,魏自明也惊觉出皇上对周贵妃的恼意。
谁都不能否认皇上对周贵妃是看重的。
不论是在慈宁宫对周贵妃的维护,还是数年如一日地将宫权交给周贵妃,都能够看得胥砚恒的态度。
但张御女一事后,皇上许久没去看望周贵妃了。
胥砚恒这段时日的确懒得见周贵妃,不是因为张御女或者何修容,而是周贵妃的手伸得越来越长。
一昧的恩典只会叫人野望增生。
他许周贵妃宫权,不代表这宫中会是她肆意妄为之地。
她是时候清醒一下了。
甘泉宫侍寝的消息传到后宫时,没人觉得意外,褚青绾也只是重新埋入锦被中,孙太医开的药或许有安神的作用,她喝完后困倦得不行。
或许是喝的药生效,也或许是她睡了一觉终于缓过来,翌日醒来,褚青绾总算有了点精神气。
迟春替她略施了点粉黛,白净的脸上染了些许粉黛,白里透红,似芙蕖映面,说不出来的好看,褚青绾瞥了眼外间的霜色,蹙了蹙鼻尖:“越来越冷,请安可有点难熬。”
往日在府中,一到冬日,她总要赖到日上三竿时才起床,彼时不会有人觉得她不规矩。
但如今不在闺阁,也容不得她这般懒怠了。
迟春将披风拿来替她披上,一出了玉琼苑,就有一阵冷风刮来,褚青绾拢了拢衣襟,听见些许声响,她抬头望去,苏嫔的仪仗也才离开。
她和颂夏对视了一眼。
颂夏有感而发:“许是天真的冷了下来,苏嫔去请安的时辰也较往日晚了些。”
和天冷了与否没什么关系,自容修仪协理贵妃娘娘处理六宫事宜后,苏嫔去请安的时辰就晚了下来。
褚青绾挑了挑眉,她不懂,苏嫔是在做什么?
她不觉得周贵妃容得下墙头草。
让褚青绾惊讶的是,苏嫔明明比她先出的昭阳宫,但她到了朝和宫时,却不见苏嫔的身影。
褚青绾坐了下来,片刻,苏嫔才掀开二重帘进来。
褚青绾转了转杯盏,掩住眸中的情绪。
不止她一人关注到苏嫔的请安时间有变,李美人啧啧称奇道:“往日苏嫔对贵妃娘娘是顶顶敬重,怎么近些时间请安来得越来越晚了,莫不是看贵妃娘娘手中宫权被分出去后,觉得贵妃娘娘落魄了?”
这一番话不止是在挑拨离间,也是在暗指周贵妃如今权柄不如往昔了。
李美人也不想的,但谁叫何修容和周贵妃彻底闹僵了,她是众所周知的何修容的人,她没办法不站队。
何修容和她一唱一和:“也难怪苏嫔如此,这宫中动不动就死个人,谁能不害怕。”
害怕死人,和周贵妃有什么关系?
何修容根本就是在说,宫中会变得如此,周贵妃就是罪魁祸首。
苏嫔扫了她们一眼,没有搭理李美人,只对着何修容道:“娘娘说笑了,这宫中惯来风平浪静,只一次意外也是众人都不想看见的,娘娘何必咬着这点不放,显得娘娘格外计较,而且,如果真是贵妃娘娘所为,皇上又怎么会一点表示都没有,娘娘难道觉得皇上有所偏袒么?”
苏嫔性子和善,但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会忍气吞声,尤其这是在朝和宫,岂有被何修容一众人打压的道理。
她不卑不亢地顶回去,甚至搬出来了胥砚恒。
何修容冷笑:“没有表示?”
她冷笑连连,哪怕没有明说,也让众人听出她的嘲讽,没有表示都被分了宫权,再有所表示,岂不是要降位?
苏嫔仿佛没听出这番阴阳怪气,脸上柔和神色一点变化都没有:“贵妃娘娘失察,皇上才有所不满,和张御女一事又有何干,娘娘莫要再混淆圣上旨意了。”
何修容气结:“你!”
苏嫔浅笑着和她对视:“娘娘如此义愤难平,是对皇上有所不满么?”
褚青绾有点看不懂今日请安了。
苏嫔怎么会和何修容争吵起来,这不符合苏嫔往日的性子。
倏然,有什么物件破碎声响起,砰的一声叫人心惊,褚青绾立即抬头,她正襟危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是何修容,将杯盏砸在了苏嫔身上,又滚落在地。
满殿哗然震惊,这是朝和宫,何修容怎么敢的?!
苏嫔被洒了一身茶水,整个人脑海都空白了一刹,待回过神,她再是冷静,也忍不住涨红了脸,她浑身都在发抖:“嫔妾做错了什么事,叫娘娘如此折辱嫔妾?”
何修容冷笑:“本宫不能对皇上不满,也不能对贵妃不敬,难道还拿你苏嫔没有办法?”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指手画脚?!”
她和苏嫔讲道理时,苏嫔才能有说话的余地,她若不和苏嫔讲道理,苏嫔又能如何?
内殿终于有了动静,梅影掀开二重帘,周贵妃从里面出来,见到外面一幕,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放肆!朝和宫也是你们能造次的地方?!”
苏嫔默默掉着眼泪,她跪了下来:“请贵妃替嫔妾做主,嫔妾好歹也是宫妃,而非是何修容身边的奴才,岂能叫她这般无缘无故打骂,若是常常如此,宫中岂有规矩在。”
她咬牙发狠道:“今日何修容若不给嫔妾一个交代,嫔妾便一头撞死在延禧宫前,叫众人和皇上都知晓,嫔妾绝不受如此折辱!”
何修容万万没有想到苏嫔居然敢对她以死相逼。
周贵妃冷着脸,一脸厌烦:“看看你做的好事!张御女一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你还没有闹够了么?非要把这宫中闹个天翻地覆,你才肯罢休是不是?”
何修容要被她气笑了,她被泼了一身脏水,宫人也在那一日身死,周贵妃居然说是她在闹?
周贵妃不再看何修容,冷声下令:“来人!”
“将何修容带下去,禁足一月,非本宫命令,不得擅自出入延禧宫。”
立刻有人上来,要将何修容带下去,梅影还没上前呢,就被何修容扇了一巴掌:“本宫看谁敢放肆!”
褚青绾被这场闹剧惊得咽了咽口水。
何修容冷笑着看向周贵妃:“只凭贵妃的命令,还困不住臣妾,若是想要给臣妾禁足,便请贵妃到皇上或者太后娘娘那里请旨吧!”
周贵妃岂会按照何修容的话去请旨,否则,她当真是里子面子都没有了。
今日若是不能将何修容压下去,她数年来建立的威信恐怕要毁之一旦。
周贵妃面无表情地说:“押下去。”
何修容还要再反抗,梅影已经上前钳住她的手,和一众宫人彻底按住她,周贵妃冷冷地看着她:“本宫奉旨管理六宫,莫说只是禁足,便是今日对你用刑,你也只能乖乖受着!”
何修容打了一个冷颤,她意识到周贵妃是在说真的,如果她在闹下去,周贵妃是真的敢对她用刑。
何修容被拖了下去。
苏嫔垂头,擦拭了一下眼泪。
周贵妃冷眼扫过众人,没人敢和她对上视线,便是褚青绾也默默垂眸。
“望你们将何修容当做前车之鉴,若有人再胆敢放肆,绝不会是再这么轻轻揭过了。”
褚青绾敛声。
何修容被当场按下,狼狈得青丝都有点凌乱,什么脸面都没有了,还只是轻轻揭过?
延禧宫。
何修容被押回来后,怒火冲天,噼里啪啦地砸一地的玉器,殿外的宫人都能听她的怒火声:“她怎么敢这么对本宫!”
云林抱着她的腿,哭着求她冷静:“娘娘!娘娘不要再摔了!求您了!”
延禧宫内满殿狼藉,何修容颓废地瘫软在地,她伏案痛哭,将自己埋在双臂之间,许久,她咬牙切齿道:“本宫不会放过她的!”
何修容推开云林,她咬声命令:“去找皇上,找太后!本宫不会坐以待毙的!”
云林不敢这个时候再惹她不痛快,赶紧爬起来,但在出了延禧宫后,她忍不住地犹豫,她该是先去找皇上还是太后呢?
纠结了片刻,她还是朝慈宁宫跑去。
皇上不一定会罚周贵妃,但和周贵妃不对付的事情,太后一定会帮娘娘的。
何修容刚被带回延禧宫,胥砚恒就得了消息,等了片刻,在得知延禧宫的人前往慈宁宫后,他意味不明地轻呵了一声。
魏自明犹豫地问:“皇上,这件事,咱么要管么?”
胥砚恒语气轻飘飘的:“她不找人做主了么。”
魏自明咽声,宫权是周贵妃在管,太后娘娘便是想替何修容做主,也无可奈何。
魏自明是真心觉得何修容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和其余妃嫔不同,何修容是唯一一个在入府前和皇上就相识的人,或许是看在太傅的份上,也或许是看在年少时何修容对皇上的维护,皇上待她的确是有些许不一样的。
偏偏何修容不知何时投靠了太后娘娘,还数次替太后娘娘在皇上面前进言,也因此,皇上越来越懒得去看何修容。
魏自明看得分明,何修容正在将皇上心底的那点情分逐渐耗尽。
正如魏自明所料,太后娘娘的确是插手了这件事,但旨意传到朝和宫时,被周贵妃一句“宫中事宜,臣妾自有斟酌”给堵了回去。
皇上又一直不出声,底下的宫人见状,也不敢轻易放何修容出门。
三日后,褚青绾身上终于清爽,她被闷在殿内数日,今日请安结束后,难得有兴致在外逗留。
颂夏和弄秋陪着她,颂夏道:“再过些许时日,早梅盛开,那番景色才真的是一绝。”
褚青绾不禁有点惦记着了,她年少时不在京城,父亲外放做官,她和娘亲都是一同陪着父亲在外,直到祖母去世,她才回到京城。
江南少雪,她回京后一直期盼着下雪,但祖母孝期内,她再是期盼也不可能没心没肺地玩雪。
如今孝期已过,又是在宫中,或许她今年终于能如愿,雪中红梅,再在凉亭煮酒,只消一想,便知晓是再享受不过了。
褚青绾正要和颂夏一起到梅林转转,结果还未出发,宫中的小墨子就寻来了。
小墨子见到她,匆匆跑过来:“主子,奴才终于找到你了。”
褚青绾不解:“怎么了?”
小墨子喘了口气,露出一种焦急又欣喜的神色:“是皇上,皇上在玉琼苑等您回去呢!”
褚青绾意外,没有再在外逗留,赶紧领着颂夏二人一起回宫,才到昭阳宫,她就看见了銮驾,她稍放慢了脚步,确认衣裳发饰没有不妥,才踏入了玉琼苑。
人未至,声先到:“皇上?”
胥砚恒正卧榻翻书,闻言,他掀起眼,恰好提花帘掀开,露出女子的脸庞和身影,她黛眉姣姣,在看见他的那一刹,眸色彻亮,仿佛盛满了欢喜,叫人一看就不禁心生愉悦。
胥砚恒鼻息轻哼了声,他扔下书本,没叫某人请安,问她:“身子利落了?怎么请安后还一直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