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世界 第32章

作者:大姑娘 标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林婵心生感概道:“想从前在家时,一条糟好的鲥鱼,爹爹能佐酒三四天,十分地珍惜。”

  萧云彰道:“哦,这般!我遣人送一坛往杭州知府去。”

  林婵被戳及痛处,不快道:“你这奸商,我晓你家财万贯,勿要面前显摆。”

  萧云彰道:“你这官家女,我晓你家道清贫,勿需强逞傲慢。”

  林婵一时语噎,萧云彰问:“你为何人前人后贬我‘奸商’?”

  林婵道:“无商不奸,不事生产,只晓低买高卖,唯利是图,不劳而获,此乃天下共知。”

  萧云彰沉脸道:“若无我等行商,南来北往的货物,如何流通,京城内的达官显贵,能穿到松江的棉布、通州的缂丝?吃到南雄的板鸭、岭南的荔枝?那些个人参鹿茸灵芝雪莲麝香药材,从何处来?例子举不胜举!若无我等行商、上缴重税,国库如何充盈?远不说、说近处,杭州瘟疫,若不是我等商户,大开店铺,鼎力相助,替官府解忧,那疫病会这般快的消散,吃水不忘打井人,吃米不忘种谷人。你这等官家女,好生心黑,帮要我帮,用要用我,帮完用毕,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养了一只白眼狼。”

  林婵生气道:“说谁心黑,说谁白眼狼?”

  萧云彰冷笑道:“还能说谁?不就说的你。方才在园里,谁挟了我腰死也不放的,提了裤子便不认人!”

  林婵羞窘难当,抓起筷箸,掷他脸上,萧云彰站起,一任箸儿落在地面,头也不回,甩袖而去。

  他俩不欢而散,林婵也没了胃口,摒着气,倚矮榻上翻书看,不知不觉睡熟了。

  月楼和小眉用过饭,月楼见糟鱼还有余,挑进碗里,拿到前边铺里去,陈珀、唐韵、唐田香及曹楚,正坐了饮酒,桌面放一瓶酒,一盘烧鸡,一盘熏肠,两盘清炒时蔬,一大碗米饭,陈珀问:“你怎来了?”

  月楼道:“奶奶糟鱼未吃完,我拿来给你们下酒。”把碗摆桌上。

  唐田香惊道:“如此美味,竟还有余?”

  唐韵说:“到底出身官家,山珍海味早腻味了。”

  月楼笑道:“原因不在此,他俩拌起嘴来,哪还有胃口吃。”

  陈珀问:“拌嘴了?这次又是为哪般?”

  月楼睇他道:“吃你的鱼罢,鲥鱼刺多,小心卡了喉咙。”

  曹楚道:“此鱼糟过,骨刺软烂,入喉即下,我观你是不想说。”

  月楼笑道:“总算遇见个明白人。”转身掀帘,陈珀追问:“怎刚来就走?”

  月楼道:“小眉一到午时就打瞌睡,恐奶奶醒来,找不见人。”走下楼来,忽听有人喊她,扭头看是唐韵,笑着顿步。

  她俩从前感情笃厚,此次相见,更觉亲切。手拉手走到外仪门,寻处踏垛随意而坐,唐韵先道:“亥时你来铺子里寻我,我炒几样可口小菜,一道吃酒,我有许多话想问你。”

  月楼点头道:“甚好,亥时奶奶应该睡下了。”

  唐韵问:“她不睡又怎地,还能拦了你来见我?”

  月楼道:“这倒不会。”

  唐韵低声道:“前时在园里,她处处给爷难堪、甩脸子,话里话外,讥讽嘲笑,我听得着实不对味儿。”月楼抿嘴笑。

  唐韵不忿问:“你笑甚么?爷何时这般被人说过?亏得在我们面前,若传扬出去,岂不颜面扫地!”

  月楼笑道:“人家夫妻的事儿,床头吵床尾合,你个外人,就别剃头担子一头热了。”

  唐韵正色道:“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当年若没有爷,我早死了。我当爷是至亲,见不得他憋屈。”

  月楼道:“你哪只眼见爷憋屈了?他和前个奶奶处得,那才叫憋屈呢!我劝你一句,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唐韵闷闷不语。

  月楼笑道:“奶奶官家小姐出身,瞧不起商户,并非她的错,这世间本就把人分为三六九等,谁没个门第观念。只等她和爷相处久了,生出情份来,自会有所转变。奶奶才貌双绝,年纪太轻,性子率真冲动,还没学会掩藏心绪,反显的更为难得。”

  唐韵看她道:“难见你这般夸赞个人。”

  月楼敛笑,轻轻说:“看着奶奶,总想起我那小妹,也是个得理不让人的。”

  唐韵拍拍她的肩膀,劝慰道:“人已故去就别念了,免得她知被牵挂,无法安生投胎去。”月楼没再说。

  陈珀往书房送帐册,见萧云彰坐椅上,抬手揉捏眉间疲倦,关心问:“奶奶又惹爷生气了?”

  萧云彰指腹微顿,看他问:“月楼说的?何时嘴也这般不严了。”

  陈珀忙摆手:“非也,非也!她送糟鱼过来,我问了两句,她随口一句,说爷爷奶奶拌了三句嘴,仅此而已,未曾多讲。”

  萧云彰问:“糟鱼好吃否?”

  陈珀道:“天下第一。”

  萧云彰道:“遣人送一坛往杭州知府去。”

  陈珀微怔,再赞道:“爷乃至情至性之人,奶奶好福气。”

  萧云彰道:“可惜官家女不识货。”

  陈珀观他脸色,不嫌事大道:“爷比奶奶年长许多,让让她得了。”

  萧云彰道:“我原也这样想,愈发的持宠而骄。”

  陈珀道:“那就给她个下马威?要狠,以后对爷再不敢轻慢!”

  萧云彰冷哼一声,欲待要说,忽见门帘微动,外面似有人在。

第54章 女商

  接上话。先提前情,萧云彰与林婵一言难合,不欢而散,陈珀听月楼片言,借送帐册打探消息,萧云彰才与他诉两句,忽见帘外人影晃过,出言呵问,却见小眉慌张进来,见礼道:“奶奶想出门玩儿,命我来报爷知晓。”

  萧云彰问:“就你两个?”

  小眉道:“还有月楼姐姐、齐映。”

  萧云彰朝陈珀道:“让萧恩萧义俩也跟去。”陈珀应诺。

  萧云彰取五两银子,交小眉拿给林婵,吩咐:“早去早回,莫在外逗留太久。”小眉接过,告辞走了。

  陈珀叹道:“爷和奶奶,吵归吵,闹归闹,该办的事一样不少。”

  萧云彰道:“闲话少叙,你换件衣裳,我们往清音堂去。”

  陈珀问:“去做甚?”

  萧云彰道:“常山县衙主薄王大人,来苏州访亲,我约了一见。”在清平县牢狱里,沈牧曾提及常山冯家镇,此处暂不表。

  且说林婵,睡了醒,醒也不大动,斜倚枕躺着,窗外竹影参差,花香暗度,听鸟鸣蝉嘶,一卷清风潜入榻,吹得鬓松袖宽,人愈发慵懒。

  月楼走近,拉她起来,笑道:“奶奶这样尽躺着,也不是法子。”

  林婵摆手道:“你莫要管我。”

  月楼道:“大好时辰,怎可浪费床榻梦中。奶奶快起来,我们往街上玩去。”

  林婵道:“女子岂能随意出门。”

  月楼道:“那是京城的规矩,咱们姑苏,城内城外水道纵横,另有胥江、京杭运河、山塘河交互,姑苏人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家家门前泊舟航,胜在水路通畅,最适宜行商走货,姑苏的稻米及丝织布品,源源运往京城,而北边的鹿茸人参貂皮货,又摆进大小店铺,南来北往客,下船来上船走,皆在此万商云集,是而民风开放许多,女子亦可街市行走,无有那般死守教条。”

  林婵问:“可往哪里去,有甚好玩的?”

  月楼笑道:“那真是数不过来,姑苏城内,美食、佳酿、名茶、花钿、胭脂,曲艺丝竹,锦棉绸缎,还有各种奇巧杂货,逛也逛不完。 ”

  小眉听了眼热,在旁极力撺掇,林婵道:“你去问问爷,他若无话,我们逛逛也无妨。”

  小眉忙出房去禀,不肖半刻复转回来,禀道:“爷同意哩,但让萧恩萧义随我们去。”

  月楼笑说:“还是爷考虑的周全。”

  小眉取出银子给林婵,林婵问:“这是何意呢?”

  小眉道:“爷给的,让奶奶买了玩儿。”

  林婵撇嘴道:“我有银钱,谁稀罕他的。”命月楼收了。

  她起身穿衣,洗漱挽发,小眉附她耳畔,悄悄说:“我听爷和陈管事说话哩。”

  林婵问:“说甚么话?”

  小眉说:“陈管事劝爷,说爷比奶奶大许多,诸事多让让。爷说,愈让,奶奶愈持宠而骄。陈管事说,那就给奶奶个下马威,我还要听,被爷发现了。”

  林婵火起,想想好无趣,在鬓间插朵花钿,和小眉出了房,月楼齐映等在廊下,轿子已备好,抬至门首,再下轿,萧恩萧义早在等候,过来作揖见礼,他们并不同行,只远远后面跟着。锦绣布庄门面七间,各卖各的,有卖湖绉锦绸绒线等丝织货,卖松江棉布、药斑布、棋花布、斜纹布、缫丝布、扣布等棉织货,卖妆花缎、摹本缎、高丽纱、浮光锦等进贡宫中货,有成衣店,顾绣加工行、还有卖香袋线带荷包汗巾的,卖帽子油鞋的。

  林婵一间间闲逛,暗观铺里,货品琳琅满目,摆放井井有条,买客进进出出,伙计笑容满面,热情相待。掌柜闻讯,皆奔出来,毕恭毕敬作揖见礼,请坐吃茶。月楼代林婵回道:“勿要管我们,我们看看就走。”掌柜仍不敢怠慢,直至送她们离去,还在门首张望。

  林婵走进棉布行,唐韵正与买客讨价还价,谈妥后,接过银子,命伙计抱起一匹青蓝梭布,随买客走了。唐韵抬眼,瞧见林婵几个,她不似其它掌柜小意殷勤,自顾拿戥子,不紧不慢称银子。

  林婵也不想招惹她,看过各色棉布,待要离去,唐韵倒走近前,福了一礼,笑问:“奶奶怎来了?”

  林婵道:“我在房里闲无事,故而来瞧瞧。”

  唐韵道:“奶奶真好福气,不似我们,睁眼日起,闭眼月落,忙忙碌碌讨生活,分分钟钟不得闲,还被世人瞧不起,明里暗里骂奸商,何苦来哉,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的可怜人,奶奶说,是不是这个理?”

  月楼提点道:“唐掌柜,你说的甚么话!”

  唐韵笑道:“说的人话,句句肺腑,字字真情。”

  林婵听到此,才道:“话到嘴边留半句,事从理上让三分,唐掌柜这性子,若有买客进店,还是让伙计多担待罢,我恐你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唐韵吃惊道:“我已得罪奶奶了?”

  林婵微笑道:“你阴阳怪气的,我又不傻。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告诉爷的,毕竟一个妇人家,抛头露面行商,不比男人方便,需得十倍勇气、百倍胆识。我虽蔑视商人,但对你,却是打心眼佩服的。”唐韵未料她这般说,一时语塞。

  林婵不再理她,出了铺面,继续往前走,月楼道:“奶奶莫要与她计较。”

  林婵看手艺人点翠,说道:“我没计较呀。”

  月楼道:“唐掌柜是个可怜人。”

  林婵道:“怎地恁说?”

  月楼道:“她嫁的夫君非良人,嗜赌如命,为还债,把她抵给了妓院,她百般不从,差点被老鸨打死,幸遇见了爷,替她赎身,给她铺面经营。”她又道:“奶奶你瞧,这一排排的铺面,若女人在柜前坐阵的,多有一段不堪过往,行商虽低贱,却是一条活路。”林婵心头活泛,却不吭声儿。

  她望见个铺面,围簇数人,缕缕甜香往鼻里钻,好奇走过去,是个老妇人在卖蒸酥酪,一碗碗摆着,洁白似脂,莹润如玉,一钱一碗。

  林婵买了六碗,让齐映给萧恩萧义送去两碗,月楼和那妇人相识,掏钱给她,唤她禇婶。林婵吃了只觉味美香浓,入口即化,笑问:“能否教我做么?”

  禇婶爽快答应,亲自做给她看,舀半勺牛乳,加入绵糖,倒进锅内中小火慢熬,边熬边用勺轻搅,待热后,已黏稠,再倒入罐中,凉却后,掠掉表层浮皮,这便是酥,用纸封口,搁进冰块中存放,待凝固后,这便是酥酪,若要口味丰富些,浇淋一层蜜浆,或点缀瓜子桃仁,或山楂诸果。

  林婵仔细听着,暗暗记下。

第55章 福祸

  话分两头。且说这日,正值端午,萧肃康独请魏公公,至国公府吃筵席,魏公公嫌冷清,带了几个心腹太监来。相见叙礼而坐,他净过手,吃口香茶,笑嘻嘻问:“可有请唱的来?”

  萧肃康笑道:“岂能少得了,已排小厮送帖子去,稍快便回。”

上一篇:明月载雪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