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姑娘
福安去搀扶萧任游,坐到椅上,萧肃康骂道:“我好好一盘大棋,被你个小卒子尽毁。你还活着做甚?不如一头撞死。”
萧任游啐口血,大喊道:“我何曾有错,一步步皆按兄长的主意来的。”
萧肃康大怒问:“明知今日商会,你昨晚还在娼馆酩酊大醉,是我的主意?你勾引市井贱妇,是我的主意?你与老七媳妇通奸,还拿证物四处炫耀、明露机关,被有心人拿去,也是我的主意?”
萧任游道:“哥说的我都认,唯一样不认。我何曾将卢氏的汗巾与簪子、拿与人旁观,我虽浪荡不羁,却也懂廉耻。”
萧肃康冷笑道:“你还配廉耻二字,你说那些玩意,怎落入李培实手上,难道有人陷害你?”
萧任游道:“就是有人陷害我,我真冤枉。”
萧肃康忍不得踢他一脚:“你算个甚么东西,需得人陷害。”
福觉方丈慢慢道:“你自诩在下一盘大棋,他人也在下,萧任游成为你的败卒,却是他人的嫁衣。萧肃康,你平日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却不知,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你此趟大意了。 ”
萧肃康听得他这几句话,反思道:“是我一时气极不过,冲昏头脑。此番看来,倒像是蓄谋已久。”他命萧贵:“你请郭先生来。”萧贵领命而去。
福安至火盆前,拎起铜铫,往壶里冲水,再摆桌上。萧肃康道:“你也出去。”福安退下,躲进明间角落,悄悄听觑。
萧肃康道:“老五若没将汗巾簪子拿出招摇,李培实又如何拿到?难道府内有人捣鬼,干吃里扒外的勾当?把相关奴才们捆起来,剥下裤子往死里打,总有受不住实说的。”
福觉皱眉道:“现甚么时候!大理寺刑部在墙外虎视眈眈,巴不得府内自乱阵脚,万不可冲动行事。”他问萧任游:“你昨晚在娼馆,确定未曾带那两物在身?不用逞强,实话实说便是。”
萧任游又心虚了,只推赖道:“我酒吃醉了,不记得那许多。”
萧肃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骂:“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前猛踹他几脚,萧任游唉哟唉哟痛唤。
福觉叹气道:“事已至此,拿他撒气有何用。”
萧任游骂道:“你个和尚,说甚风凉话。”
萧肃康道:“蠢货,再说我割了你舌头。”
福觉道:“通奸之罪可大可小,现唯有以静制动,切忌府中闹乱,待风头过去,再商下策。我今个冒险而来,日后当避,若有事寻我,遣小厮来告知。”
福安还待要听,院内传来脚步说话声,他忙走出明间,见郭铭与萧贵匆匆而来,也无需通传,郭铭大步进房,福安随即在后,去提壶斟茶,郭铭作揖后,喘粗气道:“你们可知,灯油佥商为谁所得?”
萧肃康道:“应是木材铺周守礼罢。”
郭铭道:“非他,非他!百门油铺的陈娘子所得。你们可知陈娘子又是何许人?”福安将滚茶摆他手前,退下走至帘前,听得身后话:“陈娘子乃萧九爷萧云彰的妻。”正此时,萧贵朝他挥手来,福安猝不及防,生生挨了一巴掌,骂道:“做何打我?”
萧贵道:“你这溜须拍马的贼货,郭先生我请得来,理应我进去斟茶倒水,你屁颠颠的抢甚头功,我打死也应该。”
福安心情好,懒与他废话。不知何时落雪了,薄薄覆地面一层白盐,他使了笤帚清扫,萧贵躲进明间烤火,萧逸守在门前。半刻后,萧逸朝福安道:“老爷命你送福觉方丈出去。”
福安丢了笤帚,在游廊守候,待福觉走近,忙撑起大伞,随在右侧。出了书房院子,两人不紧不慢走,福觉先问他:“在大爷身前多久了?叫甚么名字?几岁了?挨过打没?大爷脾气燥,不过来得快去得快,你需更机灵些,要学会察言观色。”态度甚是和蔼,满脸慈悲。
福安也一样样回应了。
福觉又道:“九少奶奶,你可见过,说过话,她是怎样的人?”
福安回道:“九少奶奶是前詹事林大人之女,幼时与旻少爷订过亲,去年年除上京来履婚,由老太太、大老爷大夫人作主,退了这门婚约,她转而改嫁九爷,成婚翌日,就随九爷往南行商去了。”
福觉颌首道:“原来如此。”几片雪花飞至额面,点点沁凉,他叹息道:“道人无事发狂心,涉水登山海外寻,一拜起来还一拜,不知屋里有观音。”
福安道:“我们凡俗子弟,不比大师有一双慧目,能识真佛金身。”他又道:“我有一禅语不明,想请教大师解惑。”
福觉道:“你且说来。”
福安问:“今日奎元楼商会,百门油铺陈娘子提到‘有僧问大梅法常,如意可是佛法大意?’大梅法常答,‘蒲华柳絮,竹针麻线。’小仆愚钝,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大师指点。”
福觉淡道:“有僧问赵州禅师,学人乍入丛林,乞师指示。师问他,吃粥了没?僧回,吃粥了。师说,洗钵盂去。赵州禅师所言,与大梅法常所训,乃异曲同工。”
福安道:“我愈发糊涂了,请大师明说罢。”
福觉道:“常以为困守寺庙修行才能领悟,却是错的。领悟、修行与俗世生活无异,生活就是修行,领悟也需在生活中领悟。周掌柜问陈娘子营生之道,陈娘子所答,营生之道,不过就像蒲华柳絮,竹针麻线般寻常,在口舌之中,行动之间,人人得见,有甚可多说的。”
福安道:“谢大师解惑,小仆受教。”两人相聊间,已至大门前,福觉头也不回走了,福安待他影踪没于人海,问门人:“七奶奶哩?”
门人回道:“七奶奶和喜儿,被惠春雪鸾拉扯走了。”福安道声知道了,不在话下。
再说林婵一早洗漱,正吃饭时,萧云彰掀帘子进来,脱了大氅,湿乎乎的,小眉近前搭手上,她现已不怕了,还抿嘴笑。林婵问:“外面下雨么?”
萧云彰坐到火盆前,说道:“岂是下雨,外面飘雪花哩。”
林婵道:“两月份还飘雪花,实在稀罕。”吩咐小眉:“取一副碗筷来,请九爷用饭。”
萧云彰坐过来,问道:“何时往怡花院?”
林婵道:“用过饭赶早去。”小眉盛了碗稠粥,摆他面前,递来筷子。萧云彰接过,挟起油糕,一口粥一口糕吃着。
林婵饭毕,吃了香茶,穿上男子内衣裤,外罩一件樱草色直裰,在镜前照来照去。萧云彰看了笑,林婵问:“你笑甚么?”萧云彰不答,放下碗筷净手,再叫她到面前,拉过矮凳背坐他腿间,拿了小眉手中网巾,将林婵乌油发绾起,拢于网内,网巾上下口有束绳,下口遮住额头,拉至与眉齐。上口露出髻顶,再束紧,问小眉:“簪子呢?”
小眉忙去寻妆盒,萧云彰索性取下自己髻上的翠绿蘑菇首玉簪,横插进她的髻中。
林婵扭过头来给他看,趴他腿上,笑问:“好看嘛?”
萧云彰端她像一根青葱般水嫩,有些愁道:“去那种地方,要甚么好看。”
林婵赞同:“也是,只要银子够多,癞蛤蟆变金蟾。”
第112章 探查
接上话。且说林婵乘轿,萧乾跟随,出宅往向怡花院。隐在暗处的魏寅,带六七锦衣卫直奔门首而来,其一拿绣春刀敲门,高声叫道:“可有人在?”
看户开了门,见是穿飞鱼服的,作揖问道:“官爷有何要事?”问:“你家主子可在?”
看户回话:“奶奶才出门。”问:“你家爷可在?”回道:“我家爷已故去了。”
锦衣卫道:“我们沿路追一逃犯,眼见翻墙进了你家宅子,务必进去搜捕。”就要往里闯。
看户忙拦阻道:“小的一直把守院前,未见有人翻墙而入。”
锦衣卫道:“狗也有耳背打盹时。”
看户道:“一大早上,小的耳清目明哩。”
魏寅道:“阻我等搜捕,莫不是他的同伙?”
看户只得道:“官爷稍慢,先往前堂吃茶,容小的去禀管事。”
魏寅斥责道:“我们来此缉凶,追逃分秒之间,岂能耽搁,再废话,杖责二十,严惩不贷。”命兵分三路,细细搜查,众卫领命各散,看户眼见形势不对,暗抄一斜径近道,给陈珀通风报信。
陈珀走进房里,拿个帖儿交给萧云彰:“内库总管魏贤差小公公送来。”
萧云彰看帖儿,陈珀忍不住问:“写得甚么?”
萧云彰道:“明日午时,邀阿婵往白塔寺共商灯油采办一事。”
陈珀皱眉问:“为何选在白塔寺?”
萧云彰道:“白塔寺不可惧,惧的是僧官福觉,此人佛口蛇心两面刀,比萧肃康难应付百倍。更况十四年前,他身为白塔寺住持,与本慧方丈圆寂、悟净和尚毒死,多数脱不得干系。”陈珀道:“明日我随奶奶去。”萧云彰点头道:“萧荣萧华会在暗处保护。”
他坐桌前修书一封,递给陈珀:“央驿差加急、送往常山冯家镇冯十八处。”
陈珀接了,正欲说话,听得院里脚足急奔声,忙掀帘出去,萧云彰走到窗寮前,见是守门的看户,听他告道:“锦衣卫千户魏大人,借口缉拿逃犯,带数人闯入宅内,小的阻拦不及,赶忙前来通报,现怕是已过二门了。”
陈珀道:“你勿要自乱阵脚,还去院门守着。”打发了他,再进房来禀,萧云彰摆手道:“我已听见,魏寅司马昭之心,假借缉凶之名,实来探我生死。”
陈珀问:“爷怎么打算?”
萧云彰道:“我待要会他,却并非今朝。”略思忖,叫过陈珀,低声交待几句,陈珀应诺,出了房往前堂,远远见魏寅,拾了条凳子,坐在雪地里吃茶。他走近前作揖见礼,吩咐看户:“快去端火盆来,再温一壶酒,给官爷驱驱寒气。”
魏寅问:“你家奶奶去哪了?”
陈珀道:“奶奶往油铺了,这不得了灯油佥商之任,责任重大,万事得亲为。”
魏寅斜眼看他:“你怎未跟去?”
陈珀陪笑道:“奶奶是个有主意的人,用谁不用谁,皆在她一念之间。”
魏寅问:“听闻你们宅子里闹鬼?”
陈珀反问:“大人怎会晓得?”
魏寅道:“道观里的王天师,告我宅里小厮,去他那处求黄符,并买一柄斩邪剑,如何?可斩到鬼了?”
陈珀道:“实不相瞒,十四年前,陈家因灯油案,旧主被刑得刑,发配得发配,早已家破人亡,剩下几个无处可去的、在此傍身,寻个依靠,宅中经年失修打理,四处破败,尽显阴森诡谲之气。奶奶来为爷办丧葬之仪,暂居此处,随来的小厮胆小怕事,疑神疑鬼的,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他们闹去。”
魏寅笑道:“原来如此!”
陈珀也笑道:“当不得真!”
魏寅慢慢道:“总有人会当真!”
陈珀微怔,恰看户送来火盆、温热的酒,魏寅吃了两盏,锦衣卫陆续来报,未曾有发现,其中一人道:“花园门大锁把持,进入不得。”
魏寅起身:“陈管事,请罢!”
陈珀没多话,随他们往花园去。穿堂过院,很快近至花园前,园门未锁,虚虚掩着,先前禀的那人道:“怎又开了?”
魏寅笑问:“陈管事,真有鬼不成?”
陈珀道:“应是老仆在里洒扫。”
魏寅不应,锦衣卫推开两扇门,果听笤帚刷刷声,众人涌入,陈珀远远站在门外,但见数株梅花,黄腊腊开得正盛,一老仆弯腰驼背,正细细在扫雪,最尽头一排四门房,倒是紧锁着。欲往去,才走至地央,老仆将路拦下,抬头问:“做甚?”
锦衣卫道:“房门打开,我等进去搜查逃犯。”
老仆道:“此乃祠堂,供奉陈氏列位先祖,不得入内打扰清静。”
锦衣卫道:“老家伙,还不让开,休怪我刀剑无眼。”那老仆纹丝不动。
锦衣卫挥刀迎面而向,魏寅忽感一缕暗风掠过耳鬓,眼前尽是纷飞花瓣,由柔渐锋,似数枚刀片划来,魏寅脸色大变,厉喝:“撤!”
众人迅疾退至园外,两扇门呯得一声,重重紧阖。彼此相看,心有余悸。
魏寅觉得脸颊刺痛,用手一抹,指腹沾血,他问:“陈管事,这老仆是何来历?”
陈珀近前道:“只知从前是老爷跟随,老爷被刑后,他一直在这守祠堂。”
魏寅冷哼道:“走!”
陈珀问:“魏大人不等我家奶奶回来了?”
魏寅道:“改日我再来。”
陈珀道:“明日午时,我家奶奶受魏公公之邀,往白塔寺商灯油采买一事,恐回得晚,魏大人若来,提前递帖儿,免得再空跑一趟。”魏寅没言语,率众离去。
林婵到了怡花院,下轿来,因是白日间,门首冷落,三两护院袖手在槛内站着,见她和萧乾进来,忙接入堂中,稍顷,虔婆过来见,林婵新奇,打量她道:“这位妈子胖胖地。”
虔婆先道万福,再拍手道:“这位贵人,男生女相,好是清俊啊!”
再看萧乾道:“这位哥儿怎生眼熟,似曾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