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这就叫无常。”
“阿嬢说过,智者愚弄人生,无常愚弄智者。”
赵秀贞凤眼扫过孟长盈的脸,腕上银镯忽而一响,动静如平静湖心投入一粒石子。
正这时,传令兵闯进来,高声道:“将军,辕门外有人闯关,说是要见你!”
嬉笑欢乐的氛围一滞,所有人皆转头看去。
褚巍皱眉,将褚磐放下,按着剑快步朝外走去。
第87章 变数“救不了天下,却能救我。”……
“你要见我?”
褚巍拧眉,威严审视。
眼前的人一身黑衣,甚是低调。但观其容貌气度,称之龙章凤表绝非谦辞,此人必定不是常人。
更别说他左耳下坠着一只绿珠,只看那张浓眉深目的脸,就能分辨出这是个胡人,而且是个地位尊贵的胡人。
“你就是褚巍?”
一道冷沉嗓音响起,火把焰苗一窜,照亮那双琥珀色的浅瞳,如同伏在暗处的野兽锁定目标。
褚巍按着剑柄的手悄然握紧,他察觉到一丝冰冷杀机,来自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废话少说,再不据实道来,我便不客气了。”
一阵沉默,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一丝颓丧。
“我要见孟长盈。”
“你……”
褚巍福至心灵,忽然惊觉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你就是……”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褚巍强行转了话头,“……是送阿盈双卯佩的那个胡人?”
“阿盈……”
他低低重复了一遍,似冷嘲似妥协。
“带我去见她。”
营中气氛稍有凝滞,崔绍跳出来,一捧红彤彤的糖葫芦全分了。又反手抽出一把横笛,垂首一吹,清远悠扬。
他并不故作风雅姿态,只随意靠坐在柴堆上,自顾自地吹笛。
众人见他悠闲自在,又恢复了欢乐氛围,吃喝玩耍。
月台刚回到孟长盈身边,递给她一只糖葫芦,“主子,这是元承做的,尝一尝?”
孟长盈接过来,只是拿着,却不动口。
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些心神不宁,直觉像是有某种超乎寻常的事情就要发生。
她一直望着褚巍消失的方向。
赵秀贞注意到她的反常,随着她的目光看出去。
正这时,两个人并肩从暗处走出来,一个是褚巍。
另一个宽肩窄腰,身形高大,即便是一身黑衣,也能看出通身凛冽迫人的气势。
场中热闹非凡,喧闹吵嚷。
那人却只看着一个方向,只盯着一个人,笔直地坚决地朝孟长盈走来。
星展“啊”一嗓子叫出来,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左右看了看,完全傻眼了。
她做梦了?
不然怎么会看到远在京洛的小皇帝,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临州大营?
崔绍的笛声戛然而止,郁贺手里的烧火棍“咔”一声断成两截。
月台帮孟长盈拿着的糖葫芦,这会儿已经掉在了地上,无人问津。
诡异又
热闹的场景中,那人似是从火光中走来,周身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浓稠夜色,停在孟长盈面前。
一坐一站,久久无言。
孟长盈再平静的心,也要被这疯狂的举动击起波澜。
千山万水,他走到她面前,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像个倔犟的孩子。
良久,孟长盈先开口:“为何要来。”
一句问话,说得像句陈述。
万俟望额前散着几缕发丝,显得有些狼狈。他垂眸看着她,沙哑着嗓子。
“你知道的。”
孟长盈缓慢地吐出四个字:“你不该来。”
就如同淮江北岸,他弃马穿过刀林剑阵拥住她,得到的也是这四个字。
诅咒一样的四个字。
他不该来。
可凭什么,孟长盈凭什么论他的该与不该。
“我知道。”
话里或许带了点怒气,又或许再多的怒火已经在这条遥远的路上消磨殆尽,只剩下沉沉隐痛。
孟长盈给他的只有沉默。
“我很想你。”
“想得都有点恨你了。”
那么可恨,那么狠心,那么无情的人,可还是放不下地思念,忍不住地惦念。
“你教了我那么多,怎么不教教我,如何忘了你。”
明明万俟望才是居高临下站着的那个人,可他的眼睛却像孟长盈掌心把玩的一面镜子,只要她抬抬手,就能彻底摔碎那双纠缠着痛苦和爱意的眼睛。
孟长盈还是犹豫了。她别过脸,避开了那双眼睛。
“别说爱恨,爱恨救不了这乱世凶年,救不了天下千千万万的胡民汉人。”
“救不了天下,却能救我。”
万俟望踉跄了下,单膝跪下。
像从前那样,仰头望着她,像是仰望一轮遥不可及的月亮。
“我不该来。可再不来,我会发疯的。”
“我知道,知道有一天你会毫不犹豫地把剑刺进我的胸膛。我知道的。”
“那在此之前,救救我吧。”
火光明灭下,孟长盈一张脸如剑光雪亮,薄唇抿得发白,指尖微微痉挛。
她抬起手,迎着万俟望那双湿润的、虔诚的、遍体鳞伤的眼睛。
给了他一巴掌。
“啪——”
篝火火苗无限拉长,乐声扭曲变调,时间刹那凝固,寒风似乎一瞬间全都灌进他的眼睛。
万俟望被打偏了头,侧脸上缓缓浮起红印。
孟长盈用了最大的力气,手掌痛到发麻,止不住地抖着。
万俟望应该很痛,她想。
她比谁都知道,万俟望是个多傲气,多睚眦必报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万俟望猛然起身。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再孟长盈一眼,朝外大步走去,快得像是一阵狂风掠过。
孟长盈慢慢站起来,身体微微摇晃了下。
褚巍旁观了全程,立马扶住了她,面露担忧,“你和他……”
“我累了。”
孟长盈打断他的话,拂开他的手。
她真的很累,前所未有地累。她要离开,要一个人待着。
突然。
那道如风般离开的身影,又如飓风席卷般,猛烈而迅速地奔回来。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万俟望张臂,姿态近乎凶猛地将孟长盈狠狠压入怀中。
一手锢住腰肢,一手压在后颈,是一种让人无处可逃的姿势。
他抱得太紧,紧到让孟长盈觉得有些疼。
颈间是他急促潮湿的鼻息,湿湿热热地挤蹭,像是小狗。
孟长盈就这么被抱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在她眼中跃动,似要融尽眼底那片终年不化的坚冰。
“……为何”
孟长盈茫然地吐出两个字。
聪明如她,也有这样迟钝不解的时候。
她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在她拟定的未来里,万俟望连淮江北岸都不该去,更不该来南雍临州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