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田娘的尸体下,斜着吴百户的尸体。
两人身上**,能值几个钱的衣裳鞋子都被扒下来了,田娘头上的银簪、绢花、耳垂上的坠子全都不了。
就这么凌乱地扔在狭小逼仄的土坑里,腰身都是弯的,头脸上尽是攀爬的血迹。
好狼狈,好可怜。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敢!
万喜浑身都在抖,咬紧的牙关里溢散出血腥气,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几乎冲出她的眼睛化成实质。
她站起来,摇摇摆摆地往外冲,眼前的世界是模糊的,眼睛烫得像是落进了火星子。
万喜睁大眼睛,任由热泪打湿衣襟。
看不清没关系的,只要有拳头就够了。
青筋崩起的健壮手臂砸下一拳又一拳,毫不迟疑。
砰砰砰——
男人晕了又疼醒,醒了又被砸晕,无力反抗的死狗一样的男人。
砰砰砰砰砰——
这样的贱人,凭什么夺走田娘的生命。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终于,那颗叫她恶心的头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不够,不够,这不够。
红白浆水挂了满脸,腥气冲天。
死一样的寂静里,万喜慢慢转过头,起身,一只手拎起软得像条虫子般蠕动的女人。
血淋淋的手攥紧女人的领口,腥气逼到眼前,女人张大了嘴想要尖叫,却反胃地干呕着。
“放,放了我……我……我没动手……不是……不是我杀的……是田老大……是他杀的……”
女人断断续续地哀求着,瘦到凹陷的脸上涕泪横流。
“我是……无辜的……无辜的……别杀我……”
浓厚浆液慢慢往下淌,万喜抹了把脸,把黏稠腥臭的红白手掌盖上女人的脸,一点点按下去。
女人眼珠子快要凸出来,惊骇到再也发不出声音,身体软得几乎是挂在万喜手上。
“你是无辜的,那我的田娘呢?吴百户呢?”
“她们犯了什么罪,犯了善良心软的罪,才被你们这种恶人害死,甚至连一件衣衫都不留下,把人扔进那样的土炕里……”
万喜的眼泪像是一条流不尽的远古河流,眼泪从那双眼睛里流出来,怒火从那双眼睛里喷出来。
“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配?”
女人求饶地抓住万喜的手臂,她张着嘴:“求……”
“砰——”
只一拳,太阳穴迸裂,眼珠充血凸出,头骨变形。
万喜没有给她哭诉的机会。
都该死。
她扔掉女人,像扔掉一袋破烂棉絮,红白浆水热
乎乎地甩出来,淋到她脚上。
转过头,隔着昏暗的屋子,万喜和赵秀贞对视。
她的副将还站在那里,万喜又抹了一把脸,浑身浴血的人,却像孩子一样无助,孤单地望着她的副将。
赵秀贞开口,嗓子嘶哑,嘴唇干裂出血:“他们该死。”
万喜嘴角抽搐似的扯了下,表情像是笑又像是哭。
星展一直默默地站在角落,捂着嘴巴在哭。她的难过是条小溪,万喜和赵秀贞的悲痛是看不见底的大海。她误入此处,像个浅尝辄止的看客。
“走,带田娘回家。”
赵秀贞脱去外衣,跪下去,包裹住田娘的身体,轻轻将她冰冷弯曲的身体抱起来。
星展扭头钻进屋子,扯了床单,要去裹住吴百户的尸体。可一扭头,却看到地上散乱的十几包枣泥乳糕,有的扯破了,有的踩烂了,蔓延开淡淡的红枣香气。
她鼻子一吸,眼泪哗哗落下,蹲下去将那十几包枣泥乳糕都捡起来。
暮色降临,只余一线薄薄余晖。
三个姑娘走在街上,一个满身血,寂然背着扭曲变形的男尸。一个断发文身如水鬼,珍惜抱着蜷缩的女尸。一个捧着一堆枣泥乳糕,哭得最大声。
路上行人皆惊恐万分,退散避开,窃窃私语。
她们迎着最后一点太阳光,将田娘带回了临州营。
停灵三日,出殡下葬。在临州将士的墓地中,赵秀贞和万喜亲手为她们挖了夫妻墓。
今日没有好春光,天气阴沉,风也很凉。
一众人都来了,月台怀里抱着哭红鼻子的星展,崔绍牵着褚磐,一身素衣,身上各种华彩珠串配饰皆摘了个干净。
郁贺腿上挂着小阿羽,小阿羽懵懂,头上还戴着田娘给她的虎头帽,奶声奶气地:“田娘,没见到,我想她了。”
郁贺眉心凝着川字,低头摸了摸小阿羽的头,没说话。
万喜眼睛通红,发直望着田娘的墓碑,才三日,圆脸已瘦了一圈,她喃喃着:“副将,田娘说,等她回来要告诉我一件好事,我还没听到她的好事呢,她从来不跟我食言的……”
赵秀贞面色仍是沉稳的,只是紧绷后槽牙和眼下青黑掩饰不了。
她抬手揽住万喜的肩,总是爽朗的嗓音哑得过分:“田娘有小宝宝了,才一个月,她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万喜嘴唇一抖,干涩红肿的眼睛又滴下泪来,烫得人心口都在疼。
她的田娘,她的好田娘,怎么会这么苦。
“她们一家三口一起走,来世托生到好人家,还做家人。”赵秀贞想笑一笑安慰她,可笑不出来,嘴角像是挂了千斤重担。
“一家三口,”万喜转过身,那张朴实的脸沉着冷肃杀气,“对,还有田家老二,不能漏了他,他也该死。”
正这时,一个小卒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将……将军,六皇子来了!”
话音才落下,荣锦已走了进来,一身大红锦袍,发髻上别着鲜艳春花进了墓地。身后仆从也都穿着亮丽,与田娘墓前的素色人群对比鲜明。
“这是出了大事呀!表哥又不在,怎么不着人通知我一声呢?”荣锦摇着彩羽扇,一张白胖的脸惺惺作态。
赵秀贞走出来,一身素衫,凤眼凌厉,行礼:“末将参见六皇子。”
“不必多礼,我记得你,你是娘子营的赵副将,是庭山表哥的左右手。”荣锦彩羽扇轻佻点一点,笑了两声,“今日我本不该来扰你们,可有百姓求告无门,求到了我府上,我也不好不管。”
说着,荣锦转头,扬声道:“田老二,出来!”
话音落下,万喜的眼神骤然射来,钉在那缩手缩脚走出来的长脸男人身上,和田老大一样叫人恶心。
“说吧,把你的冤屈当着临州营各人的面都说出来。”荣锦往旁边退了两步,不屑于多看田老二一眼。
“我……我……”迎上对面临州营众人的凛冽目光,他的腿不停打抖,嘴唇子不听使唤,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荣锦嫌弃地瞥他一眼,又转向赵秀贞:“瞧瞧这没出息的样,还得我替他诉冤。这人家里三口人,出个门一回家,大哥大嫂都叫人打死了,家里也被洗劫一空。这是凶杀大案啊,谁成想我一查竟查到了临州营赵副将头上,这才带着人过来问一问。”
“赵副将,你说是怎么回事呢?”荣锦说完,眯着眼笑了笑,语气还很客气。
“胡说!明明是田家人使计杀了田娘和吴百户,这是血债血偿,就是闹到官府去,也是我们有道理!”星展一抹眼泪跳出来,虽带着哭腔,可嘴皮子依旧利索。
赵秀贞不语,只朝前迈一步,挡在星展身前。
万喜站在赵秀贞身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佝偻的田老二。
荣锦点点头,煞有其事道:“原来是这样,星展说话我自然是信的。可求告百姓还在这,可不能一句话就把人家打发了。”
月台站出来,沉声问道:“那如何叫他罢休?”
“问你呢,”荣锦抬脚踹上田老二的屁股,面露狠色,“如何才能罢休?说话!”
田老二跌在地上,脑子里回忆着被教的话,闭着眼睛大声说:“要……要开馆!要仵作验尸!”
荣锦细眼成了一条缝,摇着扇子作无奈状:“你们也听见了,还是得验尸,不然怎么证明他们是被田老大害死的?”
验尸?
且不说验不验,若真要验,早三天不来,非要下葬钉棺之后再来验。这是存心找事。
“绝不可能!”
说话的是万喜,她绝不会让这些人来扰田娘的安宁,脏她的轮回路。
“不可能?”荣锦哈哈大笑后,白脸猛地一沉,“一个小小的临州营,敢与天家做对吗!”
他厉声喝道:“给我上,扒了她的坟!”
荣锦带来的护卫立即抽刀往前冲,崔绍手一拍就要拔剑,手背却突然覆上一道温柔但不容拒绝的力量。
崔绍转过头,月台看着前方,手掌按回崔绍的剑,低声道:“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拔刀就能解决的。”
短短几息,护卫已经冲到面前,凶恶姿态比起扒坟,更像要杀人。
“莫动兵器,把人逼退!”月台高声道。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月台的意思。田娘一事显然是筏子,今日若真在这里对荣锦动了兵器,怕是就说不清了。孟长盈和褚巍还在建安,绝不能在此时出差错。
几人皆武艺高强,即便不使兵器,也能打退一众护卫。
正这时,谁也没想到,小阿羽挥舞着小拳头往前跑:“坏人!打坏人!”
郁贺正与护卫缠斗,还分神去护褚磐,小阿羽跑出去他才发觉,急道:“小羽!快回来!”
荣锦眼睛一闪,快步迎上去,一把举起小阿羽,抱进怀里。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停下!”他一声令下,所有护卫退回去。
郁贺追上来,脸上淌汗,却又尽力压制着急迫:“殿下,小女无状,还请将她还给我。”
小阿羽扭动着挣扎,荣锦把人抱得很紧,步步后退,护卫持刀在前戒备。
“今日这事,想必是那刁民胡言乱语,我就不追究了。只不过小阿羽看起来很喜欢我,那我就带她去州牧府上住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