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郁贺眼睛死死盯着女儿的小身子,嗓音微颤:“殿下……”
“不必多说,若是郁小将军放心不下,可随我一同回去做客。”荣锦抬抬手,笑眯眯地抱着小阿羽,直接转身离去。
郁贺不做他想,直接追了上去。小阿羽就是他的命,若是小阿羽出了差错,他即刻就活不了了。
“不能去!”星展着急地大喊。
“奉礼,回来!”崔绍也忙唤他。
“……奉礼”月台开口,却不知怎么劝。
这是陷阱。可为人父母,明知是陷阱,也不能不跳。
“奉礼落到了荣锦手中,只怕是不妙。”褚
巍看完手中的信,拧眉吐出一口气,面沉如水。
“此事怕不是冲着奉礼去的,而是你我,”孟长盈敛眸,眼底一层忧虑,“荣锦绝非君子,奉礼在他手上恐怕不好过。”
“四处火起,南雍怕是要变天了,”褚巍捏了捏眉心,再睁眼时,已是眼神坚定,“我们连夜回临州。”
可有人来得更快,还未动身,这处院落已迅速被带甲兵士围了。
他们,被禁足了。
第96章 论道“姐姐怎知我比不上他?”……
是夜。
林筠躺在外间,乌黑眼瞳注视着那扇半开小窗,竹影斑驳投在窗纱上,在春夜凉风中缓缓摇动。
春天来了,他们约好要去游船凫水,似乎实现不了了。
突然内间砰一声,林筠猛地坐起来,点了灯屐鞋进了内间。
安静室内,灯火还没照过去,林筠就听见呼哧的喘气声。他心头一紧,脚下更快。
暖色光晕一点点把床上的褚巍笼进来,照亮他汗淋淋的一张脸,眼里还带着未散去的痛苦和迷惘。
“庭山哥,”林筠不敢大声说话,怕惊了他,“又梦魇了,别怕,都是梦。”
他放下烛台,倒了杯凉水递给褚巍。褚巍接过来,一饮而尽后,闭着眼长长出了口气。
“我梦见好多人,梦见祖父,梦见父亲母亲,梦见少时的阿盈,梦见风远兄,梦见阿贞,梦见田娘,梦见你,梦见磐儿在哭,他们都……”
褚巍的话顿在这里,仿佛还没从血流成河的梦中缓过神来。
林筠拧了条冰凉的巾子,盖到褚巍面上,轻声道:“都是梦。”
都是梦吗?
梦里的人有许多早已不在人世,有的还在他身边,一时之间,竟叫他分不清梦境现实。
最坚定最一往无前的人,也会有梦魇缠身、难以挣脱的时刻。
“庭山哥,睡吧。”
虽是禁足,可太子的人若想送些消息进来,也并不难。
雍帝病危,六皇子荣锦日夜兼程赶了回来,就在他回来的第二天,雍帝下令禁足褚巍。
褚巍是主战派,更是北派举足轻重的中坚力量。听闻褚巍被禁足,北派大臣不少都为他进言上书,可无一例外,都被一一驳斥回去。有的甚至被反泼一盆污水,抓进了大牢。
雍帝态度不明朗,荣锦势力嚣张、步步紧逼,荣淮投鼠忌器、隐而不发。
孟长盈坐在窗前,肩上披了件衫子,眉目倦怠。
院中风起剑过,剑招宛如游龙。褚巍旋身回刺,惊起四溅竹叶,如天青雨落。
林筠端着碗粥站在一旁:“将军,你还没用早膳,先吃一些吧。”
褚巍挽手收剑,微微气喘,汗湿的发粘在脸上,一双眼黑白分明。
他推开林筠的手,随意擦擦汗,翻身跃入窗中。剑光一闪,裁下一片衣角,靠着窗框开始擦丹心剑。
春风暖暖,剑刃如雪。
孟长盈手心里还揣着袖炉,抬目看向他清俊的侧脸。
“丹心未见血,何必要擦?”
话落,褚巍的手一顿,明亮剑光颤动着映在他端静眼眉,如青山流水。
“丹心依旧,物是人非,是该擦擦了。”
“庭山,你后悔吗,”孟长盈突然开口,语气仍是散淡的,“后悔来建安吗?”
褚巍摇摇头,接着擦剑,面上里带着些怅然:“阿盈,少时父亲说我擅使刀,可我还是学了剑,你可知为何?”
孟长盈目光落在那雪亮如秋水的剑身上,轻声道:“刀单刃,剑双刃,一刃戮敌,一刃克己。”
“丹心碧血,俯仰无愧。”
褚巍接了她的话,擦剑的手却一歪,不慎划破了手指。
雪亮剑刃染上鲜红血迹,如同某种昭示。
禁足三日后,孟长盈竟又得了一张帖子,落款是熟人——荣瑛。
禁足之中,还能把帖子递进来,着实不简单。雍帝禁足的是褚巍,孟长盈进出自如,是以能去赴约。
这种时候约见她,这位四公主又想说什么,做什么?
瑶台水榭,轻纱飞舞,青烟袅袅。
荣瑛正百无聊赖地歪在席上,无一丝贵女该有的仪态风范,只一派风流。
一见孟长盈,她像只蝶儿般欢快围上来,抱上孟长盈的手臂,“长盈姐姐,好几日不见,姐姐怎么又瘦了,瞧着叫人心疼呢。”
孟长盈只带了胡狗儿。她环视一圈,这水榭四周站了不下十个婢女,观其站姿身形,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武婢。
“殿下要见我,可有什么事?”
孟长盈问得直接,荣瑛却不答,拥着人与她同席坐下,捏着金杯倒酒。
“姐姐,这是我亲手酿的花雕酒,上次姐姐没碰,这回可真要赏脸尝一尝。”
孟长盈不接那杯酒,也未后退。沉静如水的眼眸直视着她,并不无礼,也无恭敬。
她慢慢吐出几个字:“若我不喝,又待如何?”
荣瑛眼神一闪,仰头哈哈大笑,自己喝下那杯酒,又将精致金杯随手掷出水榭。
金杯沉入池水,消失不见。
“好骨气!太子哥哥如今已显颓势,褚巍那个死脑筋扒着他不放,姐姐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了?”
荣瑛娇笑着,扭腰将头依上孟长盈挺直的脊背,冰凉金钗擦过孟长盈的后颈。
“那些装模作样的臭男人有什么好,姐姐不如跟了我。就算姐姐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摘下来奉到姐姐面前。”
身侧胡狗儿死气沉沉的眼睛盯上荣瑛扭动的身体,像是在看死人。
孟长盈伸手,准确无误地抓住荣瑛勾上来的手腕,一用力,却没拉动。虽都是病秧子,但荣瑛似乎格外地精力充沛。
“跟了你?跟你做什么?残害南雍的忠臣良将吗?”
褚巍禁足不过数日,多少北派大臣被南派中人以各种污名投入大狱。荣锦以势压人,荣瑛长袖善舞,好一对狼狈为奸的兄妹。
荣瑛也不急着挣脱,只将手腕一转,反手握上孟长盈捉她的腕子。那姿态,像是互相信任的两人交握的手腕。
“我懂姐姐为国为民之心,如今局势都是逼不得已。姐姐也曾在北朝呼风唤雨、把玩朝局,怎么就不能体谅瑛儿的为难之处呢?”
孟长盈手腕内侧被荣瑛滑腻柔软地勾住,有些不适。
她蹙眉道:“太子若即位,必是仁君。六皇子即位,依他如今的作风来看,必定要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你既弃明投暗,何必还要再说逼不得已、为国为民,岂不可笑。”
“仁君?天下鼎沸之时,仁君又有什么用?就连姐姐扶上位的北朝皇帝,不也是个披着君子皮的暴君吗?仁君难道能如姐姐的意,北伐收复天下?”
荣瑛嗤笑出声,捏着发尾去搔孟长盈的脸。
孟长盈鼻端缠绕着一阵馥郁花香,她偏头避开那截发尾,却逼不开扑鼻暖香。
孟长盈眉眼冷若冰霜:“即便一时不能收复河山,也比视底层黎庶如玩物的昏君要好。”
“既然都是废物,何必非要选一个呢?废物凭什么坐皇位掌天下?”
荣瑛握紧孟长盈的手腕,尖利指尖刺得人生疼。她一双狐狸眼燃着熊熊野火,直盯孟长盈:“我们选一个最蠢的扶上去,这滔天权柄不就尽收囊中了吗?”
“之后呢?”
孟长盈听了她的惊天之言,并未怒斥她大逆不道,而是平静地问下去。
荣瑛一怔,随即惊喜地笑起来,眼如飞星璀璨:“长盈姐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天下只有你才懂我!”
“那些愚蠢的男人凭什么压在我们头上,胸无大志,平庸无能!我就该像姐姐把控北朝一样,将南朝争斗的两派摆上擂台,压得谁也冒不了头!所有人只能卑微匍匐在我脚下,祈求我施舍下的权力!”
荣瑛扑粉的面颊也掩不住满面潮红,神色扭曲癫狂。眼底横生的欲望野心化成枝蔓挥舞而出,将人包裹成看不清面目的怪物。
“那忠臣呢?北伐呢?天下呢?”
孟长盈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同时用力抽出被荣瑛攀住的手腕,那上面已满是红印和掐痕。
“忠臣?姐姐好傻呀,这世道哪有忠臣?他们图的是名,是万古流芳的清名!不管妻儿老小,不管黎民百姓,一味地直言进谏,抑或北伐,这便是姐姐口中的忠臣?”
见孟长盈张口欲言,荣瑛一根手指压下去,抵住孟长盈的薄唇。
“姐姐说北伐、论天下,我倒想问一问姐姐,你是为秉承家族遗志,还是为向胡人报仇雪恨?若姐姐生在南朝,从未经受过胡汉战争之苦,家人团圆幸福,姐姐还会力争北伐吗?”
孟长盈的唇在那根纤细手指下,微微张开,直到呼出的热气熏红那根手指,她也未给出答案。
“你……”
荣瑛移开那根手指,轻轻捏上孟长盈的下巴,指尖来回滑动,俯身凑近。
欲望燥烈的狐狸眼对上一双冷湛如玉的泠泠眼眸。
她的手是热的,搭在孟长盈的脸上,像是在触碰温凉的一尊玉像。
“姐姐,离开北朝是你做的第一件错事,不要再做第二件了。”
“来我身边吧,我们一起在权力的巅峰俯瞰这人世,我会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奉到你面前。”
“等南朝只能发出一道声音的时候,别说北伐,你要什么我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