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万俟望也沉默了,收起了那股尖锐的攻击性。
其实,在得知褚巍女子身份时,抛去偏见,他心中对她也是钦佩的。
是男是女又如何,只要她的功绩无人抹去,她必将流芳百世。
他且等着,看这个满身秘密的女将军究竟能走到何等地步。破道观中的天子龙气之说,又会否成真。
是夜。
内室突然一阵响动,外间婢女连忙执烛台进来:“将军,怎么了?”
褚巍半坐起来,满头的汗,衣襟都湿了,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床幔,失神良久。
“我梦见阿盈南归,北方大乱,我携褚家军渡河北上杀退胡人,收服中原,汉室归一,四海安定……”
婢女闻言惶恐道:“将军?”
褚巍回神,这才发现面上湿痕,她胡乱擦了擦,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对婢女歉意道:“是我失态了,吓到你了。”
婢女连声说不敢,倒了温水来,打湿了巾子递给褚巍。
褚巍擦了擦脖颈,动作又顿住了,有些恍惚,有些回味:“那滋味,当真酣畅淋漓啊……”
阳春三月,杨柳依依。绿波摇漾柔春烟,暖风轻抚女儿面。
孟长盈的身子难以远行,只在宫中与褚巍道别。
千言万语此时都说不出来,彼此都知道,这一南去,两人此生或许都不会再见。
褚巍俯身,在万俟望严厉目光中,轻轻拥住坐在轮椅上的孟长盈。
孟长盈也紧紧抱住她,缓声道:“庭山,保重。”
褚巍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哄着:“来年你的生辰,我再来北方与你团聚。”
这算是句吉祥话。大战时赵秀贞带人突围,请林阔来援,终于稍稍挽回颓势。这两月褚巍不在,赵秀贞、林阔和崔绍收揽残部,盘踞竹山,恢复元气,只待褚巍归来。
若有一日褚巍能光明正大回来北地,为孟长盈庆生,那必然是北伐军杀回中原之后。
十年时间,不知褚巍能否成功。
孟长盈只希望,自己这病弱身躯,还能活到那时,还能再见褚巍一面。
“庭山,多保重,我等着你的捷报。”
褚巍松开孟长盈,指节刮了下孟长盈的面颊,唇边含笑,露出一点虎牙尖。
“我会保重,阿盈也要少忧少愠,多食鱼米。”说着,她拍一拍月台和星展的肩膀,温声道:“阿盈就交给你们了。”
月台一身劲装,兵簪利落束起发髻。高而瘦的郁贺站在她身侧,背后一队护卫,都是汉人面相。月台温柔一笑,冲淡身上的肃然之感,“我们可是要一路远送将军的,现在就同我说道别,太早了吧。”
褚巍莞尔:“也是,路上我再与你慢慢说。”
星展眼圈红红,这些天她闲不住,一直在南北之地来回,传递消息探望旧友,却不慎撞上南雍军受了伤。她被孟长盈勒令养伤,不能去送褚巍,这些天一直长吁短叹,早知道前些日子就安分些了。
“将军,我会想你的。”
褚巍颔首,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更像星展记忆里那个好脾气的温文少年。
“星展也要乖。”
星展用力点头,都快忘了让她屁。股开花的五十军棍。
眼看着日头愈高,褚巍明快一笑,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言罢,她飞身上马,单手持缰,骏马扬蹄嘶鸣,褚巍朗声而笑,身影在逆光中看不真切。
“诸君珍重,巍去也!”
孟长盈遥望着她的背影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只余烟尘滚滚,仍未收回目光。
万俟望按捺着性子,在旁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褚巍从头到尾离开孟长盈的视线。他大步一跨,站到孟长盈面前,挡住她远眺的目光。
“盈盈,人都走了,我们也回去了。”他手掌按在轮椅上,调转方向,推着她往回走。
星展在旁也乐得悠闲,走着走着,却忽然觉得孤单。她回过头,望向早已看不到人影的远方,扬尘在日光下,竟有些刺目。
“那天你和庭山说了什么?”孟长盈开口问。
万俟望
按在轮椅上的手紧了紧,迅速瞟她一眼,若无其事道:“随口说了几句话,怎么问起这个?”
孟长盈摇摇头,没再追问。
不管有没有万俟望,褚巍都不会久留北朝。即便她不舍,可她也知道北伐军和褚磐都还在等着褚巍回去,她没有理由留她。
孟长盈不问了,万俟望却又想起褚巍的话,手掌慢慢搭上孟长盈的肩膀。
“盈盈,她和我说了些你少时的事,说你那时很顽皮,”万俟望停下来,弯腰贴上孟长盈的侧脸,用脸挤了挤她,“真难想象啊。”
孟长盈被他挤得晃了晃,侧目看他:“若和你少时比起来,我倒显得收敛多了。”
万俟望少时全然是个原始野蛮的漠朔小子,面涂朱砂眼神凶戾,连野狼都猎得。孟长盈与他一比,自然是相当乖巧可爱。
“我也想见见那时的你,”万俟望轻吻了下孟长盈的侧脸,起身又推着她往前走,“你说,若是我和你青梅竹马,那我们会不会早早在一起。”
孟长盈眸光微动,带着些笑意:“我年长你五岁,我议亲时,你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万俟望手掌擦过她脖颈,掌心兜住孟长盈的下巴,捏了捏她薄薄的脸颊肉,“孩子有我勇武吗?有我厉害吗?盈盈,我可不是孩子。”
话里话外带着点暧昧的危险气息。
孟长盈手指掐上他的虎口,用力扭了下,又粗又硬。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万俟望哈哈大笑,在她面前摊开手:“都给你捏,想怎么捏怎么捏,我可不像你那么小气。”
“我……小气?”孟长盈半回过头,眼睛横他。
“可不是小气吗,我哪里都愿意给盈盈捏,捏多久都行,”万俟望嘴角的笑带着点坏,贴过去,压低声音,“可盈盈就不给,这里也不让,那里也不许,久一点就哭。”
他轻啄了下孟长盈的耳垂,呼气潮热:“从前怎么不知道,盈盈这样爱哭。”
孟长盈不答话,端坐如山,面不改色,欺霜赛雪似的,活像个被小妖精调戏的正人君子。
万俟望眼珠一动,瞥见她莹白耳尖上微微一点红,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爱怜到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盈盈,竟也会脸红了。
“浑说什么。”少顷,孟长盈绷着小脸来了一句。
万俟望轻轻揉一揉她微热的耳尖,温柔得不可思议:“都是我浑说,盈盈最厉害了。”
“……混小子。”孟长盈难得骂了一句,拧住万俟望的耳朵,扭了几扭。
万俟望浅瞳柔润如蜜糖,还侧过头叫孟长盈扭得更顺手些:“用力些,我不怕疼。”
“……”孟长盈收回手。
万俟望:“不拧了?”
孟长盈不理人。
万俟望推她往回走,回了长信宫,把她抱到榻上,让她歇一歇。
孟长盈半阖着眼,万俟望托着下巴,靠在榻边看她。
过了会,孟长盈忍无可忍,睁开眼:“你无事可做?”
万俟望一愣,随即垂下眼,委屈似的:“有的,只是盈盈不许。”
孟长盈正要反驳,倏而想起某个午后,他没脸没皮地爬上她的榻,动手动脚,挨了几巴掌还滚烫地黏着人撕不开。从那以后,孟长盈便给他定了规矩,不许白日宣淫。
“……你回去,我要歇息了。”
万俟望将脸往孟长盈怀里一贴,抬目望着人,琥珀似的眸光晶亮:“我陪你一块歇息。”
“……不必。”
“盈盈,我为了腾出来时间陪你,每天都批奏折批到深夜呢,你别赶我走了,我不吵人的。”
那么大的个子,可怜兮兮地缩着,从下往上地仰面求着人。
从前他总琢磨着翻身压在孟长盈上头,可如今才发觉出在下头的妙处,他的盈盈可是个心软的人,最吃这一套。
果然,孟长盈不说话了,闭了眼偏过头。
这便算是默许了。
万俟望扬唇一笑,迫不及待拱上了榻,长手长脚一伸,孟长盈就落进他怀里,贴上他热乎紧实的胸膛。
他垂首吻一吻孟长盈的发顶,呼吸灼热,胸膛震动。
“盈盈,我好爱你。”
孟长盈眼睫一颤,张张唇,最后却又无言,抬手拥住了他,亲密无间的姿态。
万俟望紧紧回抱,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脑,嗓音沉缓:“睡吧,我守着你。”
春光明媚,可总有些人有些事十分碍眼,孟长盈归来一事并未保密,万俟望也从未遮掩过两人的关系,常常歇在长信宫,更是直言要立孟长盈为后。
朝野上下哗然,无数折子上书,劝陛下三思。但若细细一看,却能发觉出点别样的趣味来。
上书的多是胡臣,汉臣虽知此事不妥,但此举对他们亦有助力。胡汉争权,在胡人面前,汉人皆是一体。
而胡人传统明明对男女之事更开放包容,像这样的事在前朝部落中又不是没有过。他们激烈反对是因为孟长盈是汉女,更因为孟长盈曾经在北朔掀起腥风血雨,将漠朔王朝分裂为东西二国。
他们忌惮孟长盈。
可万俟望是什么人,作为一个支持汉化的君主,他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不守胡人的规矩,更不守汉人的规矩,他只守对他有利的规矩。
君子、仁君都是他的政治面具,用来执掌权柄而已。
从前他是傀儡,如今他是实权帝王,是御驾亲征过的马上天子,怎会因为什么规矩什么奏折改变心意。
更何况,他比谁都更明白胡人的上书是只是为争权夺利、稳固地位罢了,以臣子私心来干涉君王意志,岂不可笑。
万俟望直接将上书最密的几个胡臣全部投入大狱,扬言非孟长盈不娶,力排众议,直接定下了大婚日期。
而这些事,他都不曾过孟长盈的耳,只在某一日用膳时,忽然开口:“盈盈,做我的皇后吧。”
孟长盈捏着玉勺的手一紧,抬目,万俟望故作轻松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朝中……”
“旁的事我都会安排好,绝对无人敢非议你一句,你只要回答我,好不好。”
万俟望语速很快,舔了好几次唇,手也忍不住摸上耳畔金珠。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他又立刻放下手,试探着问:“盈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