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满室寂静中,孟长盈轻轻笑了:“好。”
这样轻的一个字,像是会飞,盘旋在万俟望头顶,叫他幸福地晕头转向。
“你真答应了?”
“那不好?”
“不行!你都答应了!”
万俟望一把抱住孟长盈,将她高高举起,仰面望着她,眼睛灼亮,飞扬的欢喜强烈到要溢出来。
“盈盈,我的盈盈,我的皇后……”
他紧紧抱着孟长盈,爱不够似的吻,吻她的脸,吻她的额头,吻她的唇,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永不分离。
从这一刻起,他们是真正的夫妻,再也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们分别,再也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将他们的名字分开。
当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当所有人都做了枯骨,千百年后,史书工笔,孟长盈是他万俟望的皇后,生同衾死同穴的皇后。
得了孟长盈的准,他走路都是飘的,脸上时时挂着柔和笑意,就连朝中有人办了蠢事,他也轻声细语地宽慰几句。谁不知道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五马分尸,如今这模样简直惊悚,差点没吓晕那办错差的大臣。
人怎么可以幸福成这样。
他当年发下的誓,他此生的夙愿,就这样实现了。
这该是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了。
大婚事宜有条不紊地推动,孟长盈身体不宜劳累,所有事情都是万俟望亲力亲为,同时还要总理国事,忙得眼下青黑,也要挤出时间来陪孟长盈。
孟长盈在小院中看书,万俟望抱着她,一下一下地帮她捏腰揉肩。
阳光温暖明亮地打
在孟长盈面上,轮廓错落如秀丽山水,明净如玉。万俟望看着看着,人就歪过去,忍不住想亲一亲她的脸。
可孟长盈却突然放下书,眉头微蹙:“月台怎还没回来?”
万俟望一怔,最近人逢喜事,忙得脚不沾地,他几乎都快忘了护送褚巍那一队人,至今还未归来。
不对劲。
按照京洛到淮北的脚程,月台一行人起码该在五日前回来。
正这时,殿外一阵喧闹。
星展惊慌的声音隐约响起:“月台!你怎么了!月台!月台……”
孟长盈似有所感,蓦然转头望向门口。
一人正逆着光奔来,身影熟悉,脚步却深一脚浅一脚,虚浮地像是随时要倒下。
那是月台。
从来都梳得规整的头发蓬乱着,半个身子都是凝固的血迹,溅血左脸上一道深深刀伤。
万俟望心头猛跳,无法言说那叫人抗拒的恐惧感从何而来,怀里的柔软身体寸寸僵硬,他忽然发觉孟长盈浑身都在发抖。
月台踉踉跄跄地走来,跌倒似的扑通跪下来,满是血痂的睫毛几乎掀不开。
她张张嘴,左脸凝固的伤口撕裂,一滴滴地往下淌着血,猩红洇湿地面。
“主子……”
她颤抖的手慢慢举起,掌心里躺着半截被削断的剑鞘,银竹浮雕浸着不祥的血色暗光。
“褚将军……身殒……”
第110章 传首他时刻惊惧,怕她碎在怀里。……
轰隆——
晴天打雷,乌云汇聚,春夏交际多急雨,雨点啪啪打下来,沉而重。
月台身上蔓延开一道血色溪流,染红了雨。
万俟望还抱着孟长盈,却不敢说话,也不敢碰她一下。
好好一个人,竟像是瓷瓶打碎了,静默无声泄倒一地,锋利碎片中,只余一座薄薄的空壳。
“尸体呢……”
她声音被雨水冲刷,如同沉闷水面浮动的微小气泡,脆弱无力。
剑鞘上的银竹被洗去血污,重新变得银亮温润,是主人时时爱抚摩挲过的痕迹。
可问话落下,那片银竹却发起抖来,化成看不真切的一团模糊银光。
月台脸色苍白如鬼,双眼血红,侧脸伤口白肉翻开,一丝丝血渗透出来,转眼又被大雨刮去,只留下静默的白。
“尸体落入淮江,遍寻不见……”
万俟望急促开口,像是在证明什么:“遍寻不见,或许她还没死,或许她正藏在某处疗伤,或许她被褚家军秘密救回去了!”
不管是什么,别死,千万别死。
他的盈盈撑不住的。
霎时,雨中又奔来一人:“陛下,南雍探子传来消息。”
“什么消息!”
“南雍军于淮江伏击褚巍,褚巍落水,尸首已被南雍军捞起,割掉首级传往建安!长公主荣瑛昭告天下,逆贼已诛,即刻传其首于各州郡,以表天威!”
轰隆隆——
雷声如恶鬼咆哮,全世界化为无止尽的雨水尽数倾倒,碎成泡沫。
孟长盈身体僵直,溺水般的,呼吸静止了,惨白的脸慢慢青紫,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咳——”
猛地一声咳嗽,吐出一大团猩红血液,染红僵硬煞白的木偶。
“主子!”
“盈盈!”
三日三夜,万俟望不曾闭过眼,无数太医如流水进出长信宫,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终于吊住了一口气。
孟长盈静静躺在床上,单薄得像一片浸透在水底的透明薄花,命运随手一碾,便要压碎了她。
万俟望熬红的眼艰涩眨了眨,用温热布巾擦去她的泪。
不安睡梦中,紧闭的双眼还在不停地流泪,殷红眼尾是那张苍白面庞上唯一的颜色,红得叫人心惊。
万俟望又握住她无意识攥成拳头的手,耐心揉开她的手指,那指尖通红,掌心破皮渗出血丝,掐痕凌乱可怖。
他擦去血痕,清洗、上药。可没过一会,她另一只手又攥住了,眼泪又淌出来,打湿被蜇红的脸。
一生的眼泪,似乎都要在此刻流尽。
万俟望缓慢呼出一口气,他曾立志要取褚巍性命,要孟长盈亲自为她烧纸祭扫。
如今不费吹灰之力,褚巍便死了,甚至死后尸身被放肆侮辱,传首各地,他却又发自内心地期望褚巍未死。
孟长盈像一尊薄瓷,他时刻惊惧,怕她碎在怀里。
怎么就不能饶一饶她呢?
榻边细微响动,万俟望转过头,月台一身血衣,她在孟长盈面前跪了三天三夜。若不是万俟望叫人给她灌了补药,只怕她要先死在这。
死脑筋,怎么孟长盈身边都是死脑筋。
“回去。”
无人答。
“再不回去,我叫人把你赶出去,你难不成要在盈盈榻前闹起来,扰她的清净?”
月台仍未答,但慢慢地动了,手撑着地,跌了两下才勉强站起来。她一言未发,一瘸一拐往外走,似行尸走肉。
殿外刺目阳关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好一个艳阳天。
星展正站在她面前,通红流泪的眼睛,凶狠地盯住她,可话一出口,是压不住的委屈哭腔。
“月台!”
月台置若罔闻,脚步不停,瘸着腿绕过了她。
“奉礼呢?奉礼他在哪里!”
月台顿住,没有回头,嗓音沙哑粗粝:“死了。”
“那尸首呢!我要把他带回来!”
“……别问了。”
月台走得很慢,一步步离开星展哭到模糊的视线,星展大喊:“你去哪!”
没有回应。
星展执拗地站在这,站到黄昏近夜,满身血色的月台终于回来了。她走得更慢了,整个人摇摇欲坠,可脸上却没有往日温柔包容的笑,只有平静到极点的漠然。
这漠然让星展恐慌,也让她愤怒。
“你去哪了!我在这等了你几个时辰!”
“郁府。”
星展眼中突然腾起了怒火:“奉礼的尸首呢?你连这都不肯说,居然还去郁府?你敢见阿羽吗?你就不怕郁老夫人把你赶出来吗!”
月台沉默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她。
星展不依不饶,拉住月台,不准她离开,“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为什么不看我!”
田娘死了,胡狗儿死了,万喜死了,林筠死了,岐州城失守大败……午夜梦回,星展忘不了那一张张染血的脸,一切都沉沉压在心头,叫她喘不过气,叫她无比孤单。
可她不知道事情怎么还能变得更糟,怎么就到了今天的地步。
褚巍怎么会死,怎么能死?郁贺怎么就这样死了?主子怎么就起不来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什么都想不通,可月台什么都不说。曾经对她最温柔爱护的人,怎么也变得不一样了?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