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别挡着我,”孟长盈用肩膀抵了抵他越来越近的距离,眨了眨眼睛:“你就在我身边,转头就看见了,还用做吗?”
“当然要了,做一个你,做一个我,我们永远在一起,陶人也永远在一起。”
孟长盈手上不停,考虑了下:“那你来做吧,我忙。”
万俟望低低一笑:“好,我来做。”
孟长盈说是要全部做完,可她的身体是撑不住的,没过一会,眼皮已经沉沉阖上。万俟望借着她倒下的力道,轻柔抱住她。
星展小心地从孟长盈手中拿走上了一半釉的小陶人,用温水细细洗净她的手,再擦干。
万俟望去了鞋袜,抱着孟长盈上了榻。孟长盈一天中大半时辰都在昏睡,万俟望加紧忙完国事,便来陪着她,即便说不上几句话,只能看着她的睡颜,也甘之如饴。
星展收回目光,看向小案上一排憨态可掬的小泥人,忽而想起竹山后林阔守着的那一片矮坟。
一辈人,又一辈人,故人终去也。
春去秋来,岁月不居,三年时光如水流过。
南雍新帝中了不知名的蛊毒,一日日地衰败下去,连榻也下不得。长公主荣瑛接过权柄,扶持幼帝上位,大权独揽,专横跋扈,朝野上下多有微词。
褚家军在褚巍身死后,尊褚磐为主,林阔赵秀贞崔绍等人忠心耿耿,三年来吸引不少被南朝苛政驱逐的汉臣百姓,越发壮大。
如今打着“讨逆兴复”的旗号,一路高歌猛进,直取建安。南雍朝堂震动,无力抵抗,垂死挣扎。
“那小子如今该有十二了吧。”万俟望批着奏折,突然开口。
如今他的书房也搬到了长信宫,为了多见一见孟长盈,也为了能节省每日来回长信宫的时间。
孟长盈正用湿布擦着陶人,三年时间,虽做得很慢,也常常烧制失败,但终于在前几天凑足了所有人。
她点头:“是个少年人了。”
万俟望眉目沉稳:“盈盈觉得,那小子能称霸天下吗?”
“只看天意。”
“是吗?你不是说过人定胜天。”
孟长盈平静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万俟望倏而一笑:“那若是上天让他来夺取我的天下呢?”
孟长盈终于擦完了最后一只陶人,她放下湿布,抬目微笑:“看民心时运,天命助谁。”
万俟望沉默了,须臾,他放下笔:“若他北伐成功,你会准许他杀了我吗?”
“自然不会。”
“怎么说?”万俟望追问。
孟长盈仍笑着,眼眸清润含光,娓娓道:“北伐军乃仁义之师,攻回中原绝不会烧杀劫掠,更不会杀你这个推行汉化的胡人君主。如今胡汉融合,从贵族到平民,难分彼此。收复失地,自然以安抚为主,只铲除漠朔旧贵,新贵汉臣、胡民百姓皆教化收编。你若乖觉,怎会杀你。”
万俟望大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青筋微跳。可看她难得这样神采奕奕,心头的恼意又褪去,终究还是默默听了。
“说完了?”
“说完了。”
孟长盈嘴角牵了牵。
万俟望扑过来,动作迅猛,但把她捞进怀里时,力道却温柔得像拢住一只蝴蝶。
“天天念着旁人,不杀我就只有这么点原因?”万俟望抱着孟长盈,仰面倒在筵席上,不忿地捏她薄薄的脸颊肉,捏到手里却又舍不得用力。
孟长盈趴在他胸膛上,手指挠了下他的下巴:“那留着给我逗闷,也不错。”
“我堂堂九五之尊,岂能做这讨好卖乖的活儿?你好生无情无义,怎么多年的床榻都白滚了?”
万俟望说得煞有其事,可上扬的嘴角却掩饰不住,抱着她轻轻晃一晃,低头去吻她的唇珠,来回磨蹭着,欢快又欣喜。
孟长盈捏住乱摇的绿宝金珠,搓了搓他滚烫耳垂,抬目而笑:“不算白滚。”
只这么一个动作,万俟望额上瞬间炸了汗,喉结滚动,红潮从被衣裳覆盖的地方,慢慢爬出衣襟,昭示着他蓬勃如烈火的爱欲。
“确实不算白滚,”万俟望英挺硬朗的一张脸带着亢奋的红,狗儿似的
乱拱,喘息粗哑:“盈盈如今好会拿捏人……”
盛夏时节,北伐军攻入建安,斩杀荣瑛荣锦,褚磐称帝,改国号为南汉。
同时递来消息,褚磐寻到了褚巍尸首,请孟长盈于淮江一见。
第113章 终章新的王朝升起了。
三年间,仇恨如浓云深深笼罩着褚家军。
雄姿英发的大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阴谋诡计和背叛之中,尸首落入淮江不见,只能以衣冠冢下葬。谁能不恨。
赵秀贞擅游水,她一日日地潜下淮江,遍寻褚巍的尸体,憋到面庞青紫才出来。
可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直到那天,建安皇城破,荣锦被砍死在榻上,荣瑛却不知所踪。
赵秀贞带队搜寻,在荣瑛宫殿之下发现一条密道,密道尽头,是一座地陵。
昏暗密道前,石门大开的地陵亮如白昼,像一颗藏于地底的光华珍珠。无数珠宝金玉散落一地,堆叠成山,绫罗绸缎连绵如云,金丝香炉青烟袅袅,地宫堂皇如仙宫。
但却让人生不起一丝贪婪之心,甚至隐隐畏惧,像是闯入了不该进入的地界。
那奢靡富丽的地宫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双层水晶馆,隔层中填满各色名贵香料和冒着寒气的冰块,远远望去,像一朵绚丽扭曲的花朵。
地面以水晶馆为中心,如血管般蔓延出庄严神秘的祈福法阵,无数长明灯坐落其中,恒久燃烧着。
荣瑛捏着一只嵌宝小壶,似是醉了,脚步凌乱,在法阵中踉跄来回,长长的裙摆却不曾碰倒一盏长明灯,就仿佛她已在此处活了千年万年。
胭脂艳丽,嘴唇嫣红,她虽极瘦,可带着醉意的狐狸眼顾盼生辉,像只蹁跹疯蝶飞绕着水晶棺,尖叫狂笑,醉倒在地。
“又是你!我见过你许多次了,褚将军……”
“你为何不睁开眼来看看我?”
“怎么偏不告诉我呢?我最开始看上的人可是你呀,你好没良心。”
“我若知你是女子,哪里舍得杀你,你可害苦了我。”
她凄凄哭着,却又大笑起来:“还害死了你自己,哈哈哈哈哈……”
笑声如银铃回荡。
“你活该!”她扑到水晶棺上,尖细指尖隔着水晶去戳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不肯对我说,死在我手里了吧,还得我给你收尸。”
“你活该呀,活该死在我手里!”
“做什么忠臣良将呢?”
“蠢材!”
“蠢丫头……”
赵秀贞在她的癫狂醉语中,不可置信地狂奔而去,水晶馆中静静躺着她找了三年的人。尸身完好无损,甚至就连头发都被梳得整整齐齐,披散在肩。
褚巍,竟在此处。
原来,三年前荣瑛真的捞起了褚巍尸首。
孟长盈只猜对了一半,首级是假的,尸首却是真的。
荣瑛发现了那个对她极为有利的惊天大秘密,却秘而不宣,放弃了用她的女子身份做计,藏起了褚巍。
最不择手段的人,最阴毒卑劣的人,为何会绕过褚巍满是秘密的尸首?
赵秀贞在极度震惊中,看向烂醉如泥的荣瑛。
没有人给出答案。
荣瑛清醒之后,在围攻兵卒面前,笑容俏丽,谄媚贴上赵秀贞的腿,水蛇般游走:“姐姐,我将褚巍尸首献给你们,也算功劳一件。你们留我一命,可好?”
可惜她只得到了一杯毒酒,留条全尸下葬。
褚磐称帝,昭告天下褚巍的女子身份,尊其为高祖皇帝。南北皆哗然,毁誉参半,敬佩者有辱骂者有,可无人抵得过褚家军的铁血手腕。
孟长盈欣慰,却也觉得可笑。
世人鄙薄。褚巍就是褚巍,她拼命平定的西羌南三州还在,她带出的褚家军改天换日,她教出的孩子是救世雄君。
雄伟巍峨的山,却被要求蜷缩在狭窄的偏见阴影之后,何其可笑。
任世人熙熙攘攘,功绩刻于石碑埋于帝陵。千秋功业,自有后人评说。
“陛下,这……”德福欲言又止。
“盈盈和那小子通了三年的信,你们今日才查到,这什么这?”万俟望脚步不停,下了朝就往长信宫去。
“那是否……拦截?”德福试探着问。
万俟望脚步停住,遥遥看向长信宫的方向,红紫薇灿烂如霞。
“瞎折腾什么,就凭你们也拦得住。”
德福:“……是。”
淮江邀约,南北皆严阵以待。双方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可没一个劝得住,拦得下。
淮江之上,一艘游船静静停泊。
而南北岸兵马列阵,游船四周战船林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时刻警戒。
严肃氛围中,褚磐端坐,少年人挺拔身形初现,脸庞酷似褚巍,瞧着像极了遥远记忆里的故人之姿。
孟长盈轻轻摸了下他的头:“磐儿长高了,也长大了。”
褚磐端静小脸微微变化,半晌,终究是红了眼圈,唤了声:“姨母。”
“姨母在,”孟长盈温柔一笑:“你在信里说的什么傻话,来北朔见我?莫不是忘了自己如今也是个身份尊贵的皇帝了。”
语调柔缓,却也带着一分长辈的严厉。
褚磐低下头,有些羞愧。
他少时目睹万俟望来临州营寻孟长盈,那时不解,长大后方知此举有多疯狂。他不想姨母拖着病躯奔波,更觉得北朔皇帝都能为姨母做到的事,没道理他就做不到。
可提议被孟长盈严词拒绝,她坚持要亲自过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