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月台挑开帘子,问了胡狗儿,回道:“黄昏时能到驿站,好好歇一歇。离京洛还有半个月的路程呢。”
孟长盈点点头,眼睫半阖着,眉宇间都是疲惫倦色。
月台将窗纱卷起,和暖阳光瞬间照射进来,笼罩在孟长盈雪白面颊上。
月台放轻声音道:“主子,日头很好呢。”
孟长盈眼皮动了动,长睫打下影绰阴影,轻“嗯”了声。
外面隐隐传来女子笑闹声,月台探头出去扫了眼,低声道:“又是万俟丹珠,在外头骑马呢,瞧着还很精通骑术。”
孟长盈抬手,半遮住日头下发热的眼皮,散漫道:“漠朔家的姑娘,都是马上长大的。”
“这万俟丹珠三十有几,嫁过一次,丈夫早早死了。如今仗着万俟枭撑腰,日子也过得十分快活。”
月台慢慢道来,斟酌着说:“她这几天总围着奉礼和元承打转。元承不搭理她,她便缠着奉礼,似乎有点别的心思。”
说着,她将窗纱放了一半,照射进来的明亮阳光弱了些。
孟长盈放下挡眼的手,眼皮还阖着,语调散漫道:“缠便缠吧。奉礼不好推拒,让星展去会会她。”
月台闻言一笑,促狭道:“星展哪里忍得住,早策马跟上去了,不让万俟丹珠挨着奉礼的身。”
孟长盈唇角也勾了勾,轻嗤:“万俟枭连姐姐都请出来了。这是要使美人计,有趣。”
月台拈着轻罗扇,将偶尔飞进来蚊虫扇开,应和道:“那万俟丹珠确是个美人。”
黄昏日落时,队伍抵达驿站。
孟长盈不曾露面,只让月台吩咐下去,将官员兵士一分而二。大部队先走一步,崔绍领一支羽林军护卫孟长盈,随后慢行。
一是为兼顾孟长盈的身体,二是为不拖累大部队行军速度。
孟长盈开口,自然无人敢有异议。
第二日起,军列中安静许多,再无嬉笑喧闹之声。
马车徐徐而行,忽而猛然一震。
这动静,还能是谁?
月台皱眉,声音严厉:“星展,再这样没个轻重,我要罚你了!”
星展掀开帘子,猫着腰钻进来,仰面冲月台讨好一笑:“知道了知道了。”
说完,她又眉飞色舞起来,对孟长盈:“主子,还好你把万俟丹珠弄走了。你都没瞧见,前几日奉礼脸色多难看,今日才终于有了点笑影。”
孟长盈正靠在凭几上,手中拿着一本棋谱,闻言瞥了眼星展,淡淡道:“我没瞧着奉礼脸色,倒瞧见你终于喜笑颜开了。”
星展拿了案上的桃花酥吃,撅嘴哼道:“我不乐意跟她玩,讨人厌的胡人。她还总往奉礼面前凑,比我还赖皮。”
“比你还赖皮?”月台搭腔,调侃道:“那还真是少见。”
“哼,反正我不喜欢她,”星展盘腿坐在地上,肩头靠着孟长盈的膝,晃了晃,“现在队伍里少了许多人,简简单单赶路多好。”
孟长盈“嗯”了一声,手上书页翻了一半,突然掩唇咳了两声。
月台面色微变,忙倒了杯热梨水,递到孟长盈嘴边。
“主子润润喉,怎么又咳了?是不是昨夜里受了凉?”
孟长盈就着她的手,啜了两口梨水,便不喝了。
她摇摇头:“不碍事。”
月台却直皱眉,看了眼窗外的官道,忧心忡忡:“还是再走慢些吧。赶这么远的路,主子哪里受得住。”
孟长盈身体孱弱,稍受冻受热,甚至心绪不佳都可能生上一场病。
这一路从云城到京洛,颠簸赶路,月台时时提心吊胆,生怕孟长盈哪一日就病倒了。
“随你吧,路上不急。”
孟长盈低低咳嗽,又喝了几口热梨水,才压下去喉咙里的痒意。
月台为照顾孟长盈的身体,路上将行程一拖再拖,到最后落了先头部队甚远。
但孟长盈说了不急,那慢些也无妨,不会出差错的。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行程愈慢,竟把不该招来的人招来了。
六月时,后队还未抵达京洛。
午后太阳慢慢开始热辣,队伍歇在林荫下躲凉。人人皆是满头大汗,孟长盈却还是一身清爽。
她由月台扶着,正要下马车。
就在这时,官道尽头骤然响起马蹄声,奔雷般由远及近,烟尘滚滚而来。
崔绍兵甲褪了一半,正在擦汗,闻声提剑大喝。
“护驾!护驾!”
众兵士急急跳起来,抽刀奔到官道上,正要列阵。
对面来人勒马,马蹄高高扬起。
骏马嘶鸣间,一道熟悉的爽朗笑声响起。
“娘娘!”
烟尘散去,一张骨相凌厉、浓墨重彩的脸带着昂扬笑意,遥遥注视着孟长盈。
灼亮日光下,微卷长发披散如海浪,发辫间宝石耀目,但更透亮的是那双琥珀似的含笑眼睛。
盛夏阳光洒在身上,燃起让人头晕目眩的热度。
孟长盈嘴唇微张,吐出几乎无声的两个字。
“小七。”
第51章 荷塘湿淋淋的手掌笃定交缠
崔绍自然也认出万俟望,虽说不解,但还是先收了兵器行礼。
万俟望身姿矫健,翻身下马,缰绳信手扔掉,几步奔到马车面前。
他仰面望着孟长盈,耳畔绿宝金珠欢快摇晃,伸出手,哑声道:“我来接你了。”
孟长盈垂目凝着他,眼睛轻眨,素白手掌搭上他的手臂。
夏日衣衫轻薄,搭上去的一瞬间,孟长盈察觉到手掌下立刻紧绷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孟长盈才踏出一只脚,万俟望另一只手扶过来,几乎是用捧着一只蝴蝶的力度,轻柔地让人安稳落在地面。
雪青裙摆随着动作层叠拍在万俟望腿上,带来一分意料之外的清凉。
他喉结滚动了下,眼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许久不见,你又清减了。”
孟长盈站定,抬眸看向他,目光像是一片沉静的湖泊。
“你怎么来了?”
万俟望扬唇一笑,嗓音沉哑,语气带着难以忽视的柔和:“你迟了好些天,我等不来你,便来接你。”
“嗯……”
孟长盈颔首,错开他炽热浓烈的目光,解释:“倒也不急,月台顾着我的身子,路上就走慢了些。”
万俟望目光笼罩在她面上,看不够一样,去瞧她翩跹长睫下若隐若现的淡色小痣,瞧她盈润如玉的冷白面颊,瞧她那点淡红的柔润唇珠。
近二百个日夜里,那颗辗转反侧、烦乱躁动的心在疯跳之后,终于律动地安定而沉稳。
万俟望也终于确定,他
不是疯了,他只是很想念她。
“你走得慢,我就飞马来接。”
在一众兵士惊讶茫然的目光中,万俟望就这么随同队伍一齐缓慢南下。
好在行程已过大半,要不了几天便能到达京洛。
只是在抵京的前一天,陡然下起大雨,车队不得不就近歇于农庄。
夏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几日间反复无常。
在农庄中能安稳好睡,孟长盈的精神也养回来些。
午后,她一袭白衣,坐于轩窗前赏景。
远处小山连绵相叠,同北地的山脉相比,中原的山峰更秀丽文气。
目光落在近处,一大片无穷碧色闯入眼帘。如今是荷花盛放的季节,满目青绿娇红。
太阳还热热照着,豆大的雨点又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出清脆声响。荷塘中花叶颤动,像是起伏的彩浪。
孟长盈看着,不自觉伸出手去,雨点啪啪几下砸在手上,力道不轻。
月台端着刚做好的莲叶酥过来,正在打瞌睡的星展鼻子一动,立即跳起来,围着人打转。
“莲叶酥!我想这口儿太久了,月台你终于舍得下厨了!”
说着,她飞快从白瓷碟中拈起一块莲叶酥,丢进嘴里,享受地都舍不得嚼。
“真好吃!还是你的手艺好,比庄子里的妇人强多了!”
“哪里来的馋鬼,主子还没吃呢,你倒先尝上了。”月台将莲叶酥移开,拍了下星展的手,笑骂:“说人家手艺不好,昨夜里你也没少吃。”
星展还想反驳两句。月台一转头,瞧见孟长盈伸出窗外淋雨的手,脸色顿时一变。
“主子!”
她急急走过来,将莲叶酥随手一放,抽出袖中手帕,劝道:“虽是夏日,可雨水寒凉,当心身子啊。”
孟长盈目光还望着那片荷塘,似是有些出神。
月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荷塘,猛然间想起多年前的事。那时孟长盈的身体还不过分孱弱,那时孟家褚家还在,褚老爷子也在。
他是个满腹诗书却很顽皮的老头儿。
孟长盈少时体弱,但很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