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万俟望维持着挑开帘子的姿势,一双眼睛全然落在孟长盈面上,搜寻着她心绪一丝一毫的细微波动。
从前他不喜欢孟长盈的冷脸,可如今却觉出妙处。
在这张冰冷的美人面上,每找到一点因他而起的波澜,都令人心潮澎湃,兴奋不已。
孟长盈眼波流转,慢慢从远处荷塘落到万俟望脸上。
万俟望笑意恣睢,朝她伸出手:“夜游荷塘,雪奴儿可愿同往?”
孟长盈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搭上他的手。
“却之不恭。”
月台和胡狗儿眼看着万俟望扶着孟长盈下马车,朝着游船而去。
月台面上挣扎,最后还是没开口,只是跟了上去。
她跟在孟长盈身边多年,知道她很少有机会出门游玩。一是因为身体,二是因为政务实在繁忙。
平时最多同崔绍几个聚一聚,从没有这样夜游玩耍过。
胡狗儿没有管月台的情绪起伏,他的眼睛一直沉默遥望着孟长盈,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这条游船比之前农庄的木舟要宽阔奢华些,丹楹珠帘,锦天绣地。玉白轻纱在夜风中轻歌曼舞,惬意非常。
船上备着精细的酒水吃食,还有一道眼熟的菰菌鱼羹。
注意到孟长盈的目光,万俟望开口介绍:“这季节的鲈鱼最鲜美,这道鱼羹做法与长信宫中不同,你且尝尝味道。”
孟长盈“嗯”了一声。
说话间,船夫摇动船桨,游船朝湖心驶去。
轻微的噼啪声响起,那是四周层层叠叠的荷叶拍上船身的声音。
孟长盈从开阔的大窗看出去,灯火照亮出温暖的一圈黄色光晕。
水波荡漾间,与视线几乎齐平的荷叶轻摇,荷花亭亭玉立绽放,花香包围出温柔醉人的氛围。
“夜里的荷塘与白日不同,与雨天也不同,别有一番清幽意境。”
万俟望靠着窗,夜风吹动他额前碎发,他放轻声音。
“你喜欢吗?”
他似乎总爱问这一句。
孟长盈轻轻“嗯”了一声,转眼对上他那双在夜里也灼灼的眸子,神色顿了顿,启唇重新答:“喜欢。”
清冷嗓音乘着夜风滑入耳朵,万俟望搭在桌上的手指微动,觉得有些痒。
这痒催促着他做些什么,才能安抚胸膛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他握了握拳,又松开,最后垂首拿起玉碗。
他蜜色的手掌宽大,和小巧的洁白玉碗看起来毫不相衬,有种矛盾又抓眼的奇特感觉。
万俟望慢慢为孟长盈盛了半碗鱼羹,放到她面前。
“先吃些热的下肚,暖暖胃。”
孟长盈舀了勺鱼羹入口,滋味确实不同,但也颇有风味。
她又吃了两口,才发觉万俟望过分安静。
她抬目看去,万俟望还是那副靠着窗的随性姿态,灯火和夜色互相侵染,在他凌厉硬朗的侧脸轮廓上投出暧昧光影。
在他面前,窗外的连绵荷花竟像是画布里不起眼的背景,只能做他微薄的陪衬。
万俟望注意到孟长盈的视线,茶色眼眸微眯,轻笑一声,笑里带着些微妙的得意。
“总看我做什么?”
孟长盈静静看着他,嗓音平和:“我若不看你,岂不是浪费你一番美意。”
万俟望一噎,但很快就笑起来,风中嗓音微哑,像是委屈。
“那还是多看一看,最近事务太多,难得和你好好见一面。”
“一国之君,肩上的担子自然是重的。同我见面,不是要紧事。”孟长盈说得随意。
万俟望却眼眸微暗,摇头否认道:“是要紧事。就像今夜,你便是最要紧的事。”
这话让孟长盈多看他一眼,但也仅此而已。
“你怎么只看我吃?”孟长盈问。
万俟望骤然按住桌案,抬眉眼眸晶亮,似乎一直就在等孟长盈问这句话。
“确实不该干坐着,我来为你舞剑助兴可好!”
话说完,不待孟长盈回答。他翻身跃起,腰间宝剑“铛”一声抽出,起势而舞。
他这招式来得突然,孟长盈都不免一惊,心头微跳。
夜色迷蒙,船身随着万俟望的动作,细微摇晃,水声哗哗。
目之所及那无边无际的碧荷前,万俟望身如游龙,雪亮剑光如飞泉,时隐时现。
动作间,玄袍大袖猎猎作响。
明明不是适
合舞剑的衣裳,却反而别有意趣,更显身姿之巍峨,剑招之霹雳。
只不过万俟望的舞剑,并无分毫宴会取乐的脂粉气,只有豪迈狂狷的强横气势,像是北地原野上席卷而来的烈风。
比起用剑,他更适合用刀。
孟长盈目光跟着他来回,眼底不禁流露出欣赏,抑或是那点被压住难以冒头的向往。
万俟望和她都被身处漠朔皇宫,庭院深深。
可很奇特的是,孟长盈总能在万俟望身上嗅到自由的味道,虚无缥缈,但却扣人心弦。
最后一招,万俟望旋身出剑,大袖衣摆随风鼓动。
剑尖如寒星射落,栖在孟长盈面前。
“叮叮”一声清亮脆响。
剑尖停得极稳,挑起一条四色丝绦缠着的白玉双卯佩,在黯淡夜色中,明亮温润如一轮月色清辉。
“厌胜双卯——”
“辟恶除患,禳解求福!”
万俟望胸膛起伏,呼出热气,嗓音沙哑,带着微微的喘息。
孟长盈眼睛缓慢地眨了下,眼神从那方白玉双卯佩,移到万俟望神采飞扬的脸上。
她歪了下头,几乎像是只迷茫不解的山雀。
她问:“什么?”
万俟望剑尖微抖,白玉双卯佩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咚声。
四股赤青白黄交缠的丝绦穗子如水波动,流光溢彩。
孟长盈下意识伸出手,剑尖随她而动,白玉双卯佩稳稳落入孟长盈掌心,沉甸甸的。
穗子微凉,玉佩触手生温。
万俟望随手挽了个剑花收剑,大步朝孟长盈走来。
正这时,风起水荡,船身悠悠一斜。
孟长盈两只手捧着双卯佩,身形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腰间突然揽上一条手臂,将她紧密压入怀中。宽阔结实的胸膛温度火热,让人几乎心惊。
孟长盈眼睫一颤,抬眸便看见近在咫尺的张扬笑颜,眉目如苍茫俊朗的山峦,年轻而峻拔。
万俟望没有松开她,只是垂首凝着她。
呼吸可闻间,他的眼睛像是水洗过的琥珀,灿然生辉。
“松松手。”他说。
难得看到孟长盈这幅模样,她眼里终年不化的冰雪似乎荡然无存,乌黑眼珠清润地望着人,甚至有点可爱。
可她把白玉双卯佩抓得太紧,玉质的长边缘硌红了她指尖。
万俟望不得不腾出手,点点她手背。
“快松开些。”
孟长盈恍然回神,低头摊开掌心,白玉双卯佩静静躺着,温润玉色和四彩丝绦竟极和谐。
“怎么突然傻了,”万俟望发觉她不太寻常的表现,笑着调侃道:“难道是太喜欢了?”
“这……双卯佩是你制的?”孟长盈默然片刻,轻声问。
第57章 入眼“你更喜欢我湿着?”
万俟望一抬下巴,多了些傲气自得,笑意浸润着比日光还耀眼的光泽。
“自然是我亲手做的。”
孟长盈轻抿唇,低头细细去看那只双卯佩。
温润莹亮、小巧可爱的两只玉卯,一寸见方,却打磨得很精细。
而且,上面稍显粗放的刻字,能看出是万俟望的手笔。
厌胜双卯,是前朝时汉人的习俗。
双卯分为刚卯和严卯,需在正月卯日卯时制作,一年只这一次,才能以刚严正气压卯之邪气,所谓“金刀之利,皆不得行*”。
除夕子时,万俟望还在云城。那时他千里夜奔,也不过只能同孟长盈待上两三个时辰。
或许只有远在云城的孟长盈知道,那时他们有多忙乱。
可就在这种晨兴夜寐的时候,万俟望竟还抽出时间,亲手在正月卯日卯时制了这对双卯佩,用来贺大半年之后孟长盈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