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可是,他本不必这么做。
这是件不着急的事,只是一个生辰礼而已。
孟长盈不自觉捏紧双卯佩,垂下的睫羽如墨,叫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万俟望见她久久不动,终于松开她,低头去瞧她的面色。
“雪奴儿?”
孟长盈抬眸,轻轻应了一声:“嗯。”
万俟望不知怎的,忽然在她平常的语气中觉出一种不同来。
这种感觉很难叙述,但却实实在在地让他通体舒畅,莫名欢喜。
遥遥月下,十里荷塘。
船边一支荷花探出来,层叠如美人袖,在轻风中飘下小船儿似的嫩粉花瓣。
万俟望袖袍一挥,折下那支荷,反手插入鬓发。朝孟长盈勾唇一笑,张扬又肆意。
清丽荷花与他浓墨重彩的一张脸相得益彰,丝毫不显得女气。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冲击感,犹如猛虎嗅蔷薇。
花瓣带露,摇曳间水珠滴落,顺着万俟望眉骨蜿蜒而下,微微沾湿他眼尾的浓黑长睫。
他向前一步,挑眉道:“你瞧瞧,如此可还入眼?”
不知是在说白玉双卯佩,还是在说簪花的他。
孟长盈抬手,一点点拭去他面上湿润的水痕。
两点微凉指腹落在滚烫面庞上,缓慢爬过的细微痒意,叫万俟望下颌紧绷。
“有些歪了。”孟长盈将那朵盛开的荷调正。
层层叠叠花瓣间藏着的水珠纷纷落下,像是夏夜里一场小小的急雨。
万俟望丝毫未躲,只眯了眯眼,任由水珠打湿他的脸,再打湿孟长盈的指尖。
“你更喜欢我湿着?”
他眼底兴味浓厚,压低的嗓音带着危险磁性,进攻感十足。
孟长盈眸光微动,随手拉住他一缕微卷散发,嗓音带着漫不经心的上扬。
“还算入眼。”
万俟望随着她的动作,歪了下头,“那真是,荣幸之至。”
耳畔绿宝金珠也随之摇动,抓人视线。
万俟望注意到孟长盈飘过去的眼神。他知道她在看什么。
万俟望喉结滚动,肩背肌肉不受控制地绷起,诱哄般的哑声道:“金珠,也湿了。”
“也擦一擦。”他嗓音压得很低。
孟长盈眼波一转,月华似的目光淌过他发红的眼尾。
她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叫人烧红似的窘迫,在那双清明如水晶的眼睛面前,仿佛人心的任何幽深晦暗都藏不住。
可在万俟望一瞬不移的盯视中,孟长盈的湿润指尖,还是抚上了那只乱摇的绿宝金珠。
捏住的那一刻,万俟望喉咙间滚出一声似喟叹似呜咽的喘息。
孟长盈揉揉那颗圆润的绿宝珠,松开手。
“最后一次。”
“什么最后一次?”
万俟望嗓音还带着低哑,眼珠紧紧跟着她转动,像是第一回 闻到肉味儿的狼崽子。
孟长盈没有回答,只是坐回长案边。
她垂首理了理双卯佩上的四色丝绦,再将它仔细挂在腰间。
万俟望瞥见她小心的动作,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满足,瞬间压过方才那句让人不适的话。
他嘴角笑意渐浓,仰头饮尽一杯酒,明知故问一般。
“你很喜欢我送的双卯佩?”
孟长盈抬目看他,嘴角牵起,点了下头。
“喜欢。”
夜色轻微拂起衣袖,也轻柔拂过万俟望的心。
又得了一句喜欢。
不知不觉间,孟长盈似乎对他说了许多句喜欢。
万俟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饮尽一杯酒。
今日这酒是为孟长盈备的,清甜果酒,喝不醉人。可万俟望却觉得飘忽,从心头到手掌都燥热难耐,似是醉了。
他俯身趴到案上,小麦色手掌拉住孟长盈散开的霁青衣袖。
那截雪白手腕上的碧玉镯一晃,撞上她腰间的双卯佩。
轻灵一响,叫人跟着心跳。
孟长盈垂眸看着他,万俟望仰面凝着她。
万籁俱寂中,只有船儿轻
摇,水波荡漾。
万俟望扬唇笑了。
他开口,几乎是毫不犹豫。
“雪奴儿,我……”
忽然,一根微凉的净白手指压上他的唇。
他口中潮热酒气吐纳,让那根纤细手指细微一抖。
鼻端淡雅的荷香中,掺上一丝草药的清冷微苦。像是孟长盈这个人,叫他忍不住靠近。
苦就苦吧,怎么还要勾人心弦。
万俟望眼眸发红,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
在蒸腾的果酒甜香中,在她安静清透的眸光中,在他的十里荷塘中,他真是醉了。
可她还是带着凉意,清醒的凉意。
万俟望的唇微微动了动,像是要抿进那截雪白柔软的指尖。
“我……”
“不要说。”孟长盈摇头。
她在万俟望茫然的目光中抽回手,恬静注视着他,带着夏夜特有的温柔迷蒙。
万俟望甩了下头,荷花花瓣和耳畔绿珠一齐摇动。
他像只被主人拒绝亲近的大狗,眼底带着天然而原始的渴求。
“为什么?”
“今夜会是很好的回忆。”
孟长盈声音轻而慢,嘴角带着柔和的浅笑。
万俟望如同被蛊惑一般,伸手轻轻触上她的脸庞。
孟长盈没有躲避,任由他缓慢地,用触碰珍宝一样小心的力道,捧上她的脸。
万俟望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用目光描摹过无数次的淡红唇珠。
柔软滑腻,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
“雪奴儿。”
他又唤了一遍。
“嗯,我在。”
今夜会是很好的回忆。
所以,不要毁了它。
游船停在荷塘深处,四周静谧无声。
灯光昏暗的船尾,月台静静站着。
游船轻微地浮动,堆叠的荷叶荷花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无端叫她心绪烦躁。
月台扬手想要拉断面前那只硕大的圆荷叶,可伸出手刚摸上去,荷叶圆圆的边缘凉而润,即刻叫她回忆起少时同孟长盈褚夫人折荷的记忆。
她动作一顿,最终还是垂下手。
胡狗儿抱着刀,即使是站在船尾那只吊起的昏黄灯笼下,也显得寂静默然。
比起月台,他平静得多。
或者说,从意料之外地出宫到完全意外地游船,他的情绪就几乎没有波动过。
月台看了他一会,他还是像尊沉默的石像,仿佛只会摔碎,不会开口。
船舱中隐约传来万俟望和孟长盈的笑声耳语,他也充耳不闻,只垂眸望着夜色下随波而动的连绵荷叶。
月台忽然开口:“胡狗儿,你看到了吗?”
胡狗儿的目光依旧落在荷叶上,好似压根没听见有人同他说话,但他回了一声。
“看到了。”
“看到了?”月台瞥了眼船舱,声音压低,拧眉道:“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吗?”
“知道。”胡狗儿依旧回得很简短。
月台眼中闪过一抹迟疑,胡狗儿这副沉闷模样,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敏锐。
可她心绪实在躁烦,只好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着,一同看向夜色中深绿到接近墨色的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