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踏入长信宫,走进紫微殿,万俟望看了眼空荡的园林,随口问道:“那两只福寿呢?”
洒扫宫人规矩行礼道:“回陛下,昨夜里送去兽园了。”
万俟望眼风一扫,斜飞眼尾迫人:“谁让送去的?”
洒扫宫人浑身一抖,惶恐跪地,硬着头皮答:“回……回陛下,是娘娘亲自开的口。”
是她?
万俟望轻快的脚步缓了缓。
原本他也没想过孟长盈会将“福寿”留在长信宫,昨天夜里还在,他着实惊喜。
可一早又说被送走了,万俟望心绪不免有些波动。
耽搁这一会,胡狗儿已然得了信过来,欠身行礼道:“陛下,主子不见客。请回。”
万俟望皱眉,通身飞扬的气势沉下来,一字一顿反问。
“不见……客?”
胡狗儿道:“是。”
万俟望上前一步,确认道:“朕也不见,你可通报清楚了?”
胡狗儿似乎没发觉他的不悦,嘴里缓慢吐出两个字:“不见。”
万俟望眼眸微眯,眼底闪过危险的暗光,打量着这个他早就看不顺眼的小杂胡。
正这时,月台快步走出来,面庞带着一贯的浅笑。
“主子正在休憩。陛下繁忙,来此不过待个一时半刻,何必扰主子接待呢?”
月台和胡狗儿不一样,她的话万俟望还是要给两分薄面。
“既如此,娘娘好生歇息,朕得了空闲再来。”
万俟望嘴角弧度端和,眸光却晦暗,笑意只浮在面上。
月台含笑行礼,胡狗儿木头一样。
终于送走这尊大佛。
万俟望确实忙于政事,这一去便好些天没再过来。
与此同时,宫外传来万俟浑犯事的消息。
从前,北朔南方边境常有小规模战役。今日你吞我粮草,明日我灭你一城,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而今,北朔迁都京洛,京洛位于天下之中,淮江上游。南雍国都建安就在淮江下游。
因此,自迁都后,边境各部皆蠢蠢欲动,似乎是想一试锋芒,摩擦骚扰比之以往更多。
万俟浑作为司隶校尉,手底下也有些人马。
他所犯的罪,便是通敌。这罪名来得蹊跷,万俟望的判决下得更是雷厉风行。
孟长盈得到消息的时候,万俟浑已被处决,法场五马分尸,死后不得入皇陵。
对于皇室中人,这样的刑罚很重。
更何况万俟浑在万俟望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他。即便庸碌,也该有两分情谊在。
可万俟望竟丝毫不留情,也不肯成全万俟浑最后一点皇室体面。
堂堂王爷,曝尸荒野。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噤声,对万俟望的狠厉手段都忌惮不已。
孟长盈倒不惊讶,她早知道万俟望是什么样的人。
早在七年前她就知道,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装着里野心和野性,唯独没有无用的慈悲。
他是个最睚眦必报的人。
盛夏燥热,孟长盈的身子比冬日稍稍康健些。但她身子底薄,不好多用冰,因而也被暑热逼得情绪怏怏。
这天傍晚,孟长盈在湖边亭歇凉。
日头消退,微风徐徐。
孟长盈歪在躺椅上,面上盖着一条轻罗帕子。随着细微呼吸,帕子轻轻浮动,如烟如云笼罩着那张雪白面容。
旁边有人执扇轻摇,送来舒爽清风。
孟长盈懒懒道:“什么时辰了?”
摇动的羽扇微顿后,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
“申时过半。”
孟长盈睁开眼,隔着朦胧轻罗,望进一双目不转睛的深邃眉眼。
上一回见面,还是荷塘夜游。
万俟望放下小扇,提壶倒了一杯菊花茶,送到孟长盈面前。
“可要润润口?”
孟长盈默了默,稍稍起身。
那张轻纱罗帕飘然滑落,像是一缕轻烟吹散,显出其后剔透冰雪似的面庞。
她一露面,亭中残余的暑气似乎都散了三分。
万俟望脸上笑意更盛,目光灼灼,将那杯花茶直接送到孟长盈唇边,玉色杯口碰着她淡红的唇珠。
孟长盈抬目看他,眸光沉静。
万俟望挑挑眉,姿态再亲昵自然不过,将杯口朝她唇上轻轻一压。
“怎么不喝?”
第59章 红尘“最烈的酒。”
孟长盈抬手拿过茶杯,纤细手指丝毫没有触碰到万俟望的手。
“我自己来。”
她浅啜两口,润润干燥喉舌。
万俟望凝着她垂落的长睫,还悬在空中的手握拳,慢慢放下。
“好些天不见,雪奴儿也不想我吗?”
他手掌按上躺椅扶手,躺椅随之一晃,孟长盈额前一缕发丝轻荡,沾上她湿润的唇。
她天生一双薄唇,颜色浅淡。
汉人说,这样的人都很薄情。
万俟望觉得这说法可笑,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薄情深情只更一张嘴有关了?
他目光久久凝在那几根如墨发丝上,不自觉伸出手,轻拈起那缕发丝。
许是他的手掌太过宽大,不免多了些触碰。
手指指节陷进孟长盈的脸颊,温热柔软。细微如清风的鼻息拂过他指尖,叫他从掌心到胸口都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想要再多碰些什么。
下一瞬。
“啪——”
孟长盈微侧过脸,面无表情拍开他的手,淡漠训斥。
“无礼。”
这一拍力道不大,反倒是孟长盈的掌心先红了。
万俟望的手僵在原地,眼底瞬间聚起浓云,沉声重复:“无礼?”
荷塘那夜他更无
礼。
孟长盈眼尾睨他一眼,薄而冷的唇线平直,漠然道:“你来做什么?”
完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虽说她总是这样,可万俟望能分辨出那点细微的差别。
就像荷塘夜游那晚,他分辨得出孟长盈的亲近和柔情。此时他也能分辨出孟长盈冷若冰霜的态度,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然发生了变化。
“我来做什么?”
万俟望忽然露出一个笑,眼底压着层不外露的幽暗。
“娘娘,你歇凉品茶,好不惬意。我却忙得连见你一面都难。”
孟长盈靠上躺椅,目光看向水中金黄的夕阳光影,泰然道:“你是皇帝,本该如此。”
“那你呢?”
万俟望扯起嘴角,低低冷笑一声,欺身靠近,紧盯着孟长盈,反问道:“你是太后,也是本该如此?”
这紧迫的问话里,似带了些暗指的弦外之音。
孟长盈垂着眼帘,眼神微动,长而密的睫毛下泄出漆黑眸光,看不出情绪。
半晌,她平静而厌倦地开口:“若无正事,就回你的紫宸殿去。”
一拳打进棉花里,他像个完全无关紧要的人,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多余主意。
万俟望胸口骤然翻滚起强烈的怒气,他重重呼吸一声,几乎像是野兽的低吼。
他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过去的七年里,他在孟长盈面前,压制自己的本能和攻击性。以前是为了权力,现在多了点别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之不是为了让孟长盈对他露出这种表情。
“孟长盈,你什么意思!”
他愠怒质问,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沉闷的珠子滚过耳膜,带起细微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