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白牙牙牙
霍翎手腕微动,折下面前的垂丝海棠:“一晃眼,原来安儿都这么大了。我看着他,还像是个孩子。”
无墨道:“别说娘娘了,我看着陛下也是这样。今儿听太和殿的人闲聊,说陛下夜里时常腿疼。”
“难怪我看他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霍翎问,“怎么没听人提起?”
无墨道:“陛下不让说。娘娘已经够忙了,他不想娘娘担心他。”
“胡闹。找太医看过了吗。”
无墨道:“陈太医去看过了。娘娘没发现陛下长高了许多吗,陈太医说是长得太快了,也没什么大碍。”
霍翎颔首,随意将垂丝海棠别到自己的鬓角上:“以后安儿来寿宁宫用膳,单独给他熬一盅骨头汤。”
三人围绕这个话题展开的讨论就此结束。
无墨的话语,解开了霍翎一部分困惑,却又让霍翎开始思索其它事情。
前些年的时候,她的精力大都放在朝堂上,放在陈浩言、文盛安、霍世鸣这些对手身上。
如今朝堂安定,陈浩言依旧以右都御史的身份在南方巡视,文盛安致仕闲赋,霍世鸣也以自己的死亡结束了所有恩怨纠葛。
时间在悄然间飞逝,她环顾朝堂,朝堂上已经没有足以抗衡她的官员。
可她环顾左右,视线却又忍不住停留在季衔山身上。
她最亲近,也最亲近她的孩子。
她终于开始审视他。
审视这位即将长成的少年天子。
隐藏在母亲与儿子这层血脉温情之下的,摄政太后与少年天子的对抗,已经显露迹象,甚至将成为未来很多年里朝堂的主流。
***
季衔山从噩梦中惊醒时,外头夜色正浓。
右腿又开始一阵阵抽疼,将本就不多的睡意彻底搅散。季衔山睁开眼睛,借着透照进来的皎洁月色,看着头顶的黄色床幔。
先帝时期,太和殿外头就种满了垂丝海棠,后来季衔山住进太和殿,也没有动这些花朵,只是命人移植了一些西府海棠,种在垂丝海棠的旁边。
垂丝海棠花开靡丽,却没有香味。
西府海棠则不同。
这会儿也是西府海棠的花期,夜风拂过,暗香涌动。
可不知为何,季衔山一闭上眼,就仿佛被拽回了那座冷宫里。
浓郁的血腥味与清淡的海棠花香在记忆里重叠,有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季衔山几乎想翻身坐起,命人连夜铲掉庭院那些西府海棠,却又理智地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他要是这么做了,母后一定会过问。
就像前几天,他陪母后用膳时,
手边突然多了一盅骨头汤。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那是母后对他的关心与爱护。
以前的他享受着这样的母子温情,但除夕夜的那场惊变,仿佛在一瞬间撕开了所有朦胧的面纱,让季衔山将一切都看得真切,也让季衔山开始去思考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到底是怎样的恨与怨,能让霍世鸣生出毒害自己亲生女儿的想法。
不,不只是想法,霍世鸣已经付诸行动。
又是怎样的恨与怨,能让母后痛下决心,用霍世鸣送她的生辰礼物了断一切。
他们不是曾经亲密无间的父女吗。
他们不是也曾经有过温情脉脉的时刻吗。
是什么东西扭曲了这一切,摧残了这一切。
被权力之血浇灌出来的亲情,还能是纯粹的亲情吗。
父女成仇,骨肉相残,这到底是权力的诅咒,还是帝王之家的宿命。
季衔山将手臂挡在眼睛前面,就这么安静躺着,直到天光大亮,宫人进来伺候他梳洗。
***
周嘉慕在边境待了很多年,难得回京一趟,除了偶尔进宫跟霍翎、季衔山聊一聊外,就是忙着布置自己的侯府,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周嘉慕离京前,朝廷颁布了一条法令。
国库之外,另设一个“河关私库”。
从此以后,各地榷场贸易的利润都存进里面。这笔钱专款专用,为的就是来日北伐大穆,收复燕云十六州。
而负责打理河关私库的人,是太后身边的亲信。
大燕和大穆还在打口水仗,但随着大燕安置好阵亡将士的家眷以及伤残将士,战争的阴霾已经渐渐从众人头顶上散去。
大燕重新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天下也恢复了承平,人事却开始了更迭交替。
先帝一朝的重臣大都年纪不小了,什么时候生一场大病撒手人寰,都算不上是怪事。
天狩十年冬,刑部尚书去世。
刑部左侍郎丁景焕接任刑部尚书一职,成为朝中最年轻的二品重臣。
天狩十一年四月,玄武卫统领上书致仕,玄武卫副统领郑新觉接替玄武卫统领一职。
隔月,又有两位老臣去世。
而贵太妃,也在某个雷雨交加的夜里长眠。
她临睡前,还跟身边的大宫女交代,说明天早上想吃鸡丝粥。
等大宫女端着热气腾腾的鸡丝粥进屋,想要叫醒她时,才发现她人已经去了。
乐平长公主进宫狠狠哭了一场。
和贵太妃斗了小半辈子,又以好姐妹相称了小半辈子的淑太妃心里也很是唏嘘。
其实贵太妃走得很安详,没有遭什么罪,而且以她的年纪,虽算不上喜丧,也差不远了。
但活着的人,总难免伤怀。
等忙完贵太妃的丧事,阳安长公主特意进宫一趟,找到淑太妃,想要接淑太妃出宫和她一起住。
淑太妃隔三差五也会去阳安长公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住在皇宫里,和贵太妃一起打理宫务。
这几年,不少太妃或是去世,或是被放出宫与亲人团聚,后宫也变得冷清了不少,等贵太妃一去世,淑太妃能说话的人就更少了。
淑太妃心里也有些意动。
但她想了想,还是对阳安长公主道:“娘娘待你我一向厚道。如今贵太妃不在了,要是我再搬出去,还有谁能为娘娘分忧。
“陛下年纪也一天天大了,等过两年陛下成亲,皇后进来,我把六宫事务交到皇后手里,再搬出去与你一起住。”
阳安长公主也不能只顾母妃,不顾母后的难处。
况且,淑太妃在后宫里,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说句实在话,就是阳安长公主这个做女儿的,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阳安长公主道:“那行,我以后多进宫来陪母妃。”
淑太妃明知她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还是忍不住笑了。
母女两说了许久的贴心话,阳安长公主才说自己要去太和殿探望季衔山——前些天季衔山感染了风寒,小病了一场。
淑太妃道:“正好,你过去的时候,顺便把我熬的鸡汤给陛下送去。”
“母妃偏心,我在你宫里待了这么久,都没喝上一口呢。”
淑太妃作势拍了阳安长公主一下:“还能少了你的那份。到时你和陛下一起喝。”
阳安长公主问:“陛下最近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这皇宫里,谁还能委屈了陛下不成。”淑太妃被问得糊涂,“就是人高了一截,也瘦了许多。”
自从乐平、阳安两位长公主搬出皇宫后,皇宫里就只剩下季衔山一个孩子。
太妃们也算是看着季衔山长大的,她们和季衔山又没有利益冲突,相反,和季衔山打好关系,才能让她们在宫里活得更自在。
太妃们就隔三差五亲手做一些衣服鞋袜,下厨做些糕点汤水,太后那里送一份,陛下那里也送一份,算是尽尽心意。
季衔山正在书房里练字,看到阳安长公主也十分高兴:“二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阳安长公主拿书本挡住纸页,不让季衔山继续练字:“听说你病了,我就顺道来探望探望你。你也真是的,病都没好全,怎么就开始练字了。”
“已经好全了,就是还不能见风。躺在床上也没事做,看书久了又眼睛疼,可不是就只能练字了。”
“看书眼睛疼了就叫人给你念书。”阳安长公主将食盒往季衔山面前一放,佯怒道,“我母妃也真是的,我眼巴巴进宫找她,她就只给你熬了鸡汤,还让我专门跑一趟给你送来。”
两个姐姐中,季衔山与阳安长公主关系最好。
听她这么一抱怨,季衔山忍不住笑了,命人去取两副碗筷,亲自给阳安长公主盛了一碗鸡汤。
“那你赶紧帮我多喝点,我一个人可喝不完。”
阳安长公主从季衔山手里接过鸡汤:“确实是瘦了,难怪母妃专门给你炖了鸡汤。”
季衔山苦笑:“我这一年喝的汤汤水水,比我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多。再这么下去,实在是吃不消了。”
“吃不消也得吃。”阳安长公主用公筷给季衔山夹了一块鸡肉,“可不能再瘦下去了。”
季衔山苦着脸用完碗里的汤。
天狩十一年八月,陈浩言在江南破获一起数目巨大的私盐走私案,回京向太后、陛下述职。
几年前,陈浩言受妻族牵连,从左都御
史迁至右都御史,外放出京,在南方各州县巡视,惩治不法,缉拿贪污。
在燕北战事不休时,南方其实也不太平,是陈浩言动员了当地世家富商,威逼利诱,想尽办法,在朝廷赈灾粮没有送达的情况下,就先一步稳定了局势,才没有让南方的乱象波及开,影响到北方的战局。
彼时朝中就有声音,想让陈浩言重新调回京师。
但朝中二三品官员的位置是有数的,在位置没有空缺的情况下,还不如继续外放。
如今他第二任任期将满,再次回京述职,就正好赶上了工部尚书周济去世,工部尚书之位空缺。
周济是在检查一处河道施工情况时,不小心中了暑,当场晕了过去,结果没几天人就不行了。
像周济这样劳苦功高、有才华、能任事的官员,又是死在了任上,霍翎也不免感慨遗憾了一番,给周家赐了丰厚的奠仪,又亲自给周济拟定谥号“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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