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白牙牙牙
如果是遇到一些比较棘手、难以侦破的案子,亦或是一些性质恶劣、情节严重的案子,都是要一层层往上报,都大理寺或刑部进行审核复议的。
御史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也就是他们可以根据自己听到的风声进行检举,那御史又是从何处知晓一座南方小县城发生过的案子?
这既然不是从刑部传出去的,自然就是从大理寺走漏的风声。
季衔山一时哑然,他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
想要免去所有大臣的责罚已是不可能的,季衔山果断改换思路,只为邢侍郎一人求情:“母后,邢郎中上了年纪,身子骨也不大硬朗,今年已经告了两次病假,南方路遥险峻,还望母后念在邢郎中劳苦功高的份上,为他重新择一处任地。”
霍翎这回倒是很快松口,应下了季衔山的请求。
季衔山带着奏折离开寿宁宫,明明已经达成目的,心情却实在轻快不起来。
邢郎中是他的老师,也是忠于他的人,他所能为邢郎中做的,也仅仅只是换一处条件更好的任地。
季衔山命人收拾出一份贵重的程仪,给邢郎中送去。
他没有召见邢郎中,因为季衔山也不知道该对邢郎中说什么好。但邢郎中在离京前,主动递折子求见他。
季衔山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陛下。”
邢郎中刚要给季衔山行礼,就被季衔山伸手扶住:“邢老师不必多礼。”
邢郎中唏嘘道:“臣只教过陛下几个月,没想到陛下会一直念着这段师生情谊。”
季衔山请邢郎中坐下,又命人给他上了茶水。
邢郎中道:“听说陛下为了臣,向太后娘娘求情了?”
季衔山微微颔首:“母后一直教导朕尊师重道,行孝为国,朕为邢老师求情,也是情理之中。”
邢郎中环顾左右,季衔山会意,命人全部退下。
等到最后一名宫人退出殿外,邢郎中猛地起身离开座位,跪倒在季衔山面前。
“邢老师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请起。”
季衔山吓了一跳,再次伸手去扶,却反被邢郎中抓住了他的胳膊。
邢郎中深吸一口气,面色沉肃:“大朝会后,臣曾无意间撞到,丁景焕丁尚书前往礼部,与李尚书密谈了一番。在丁尚书离开后,臣特意带着一份文书去找李尚书签字,李尚书表现得神思不属。
“臣打听不到两位尚书都密谈了些什么。也许是臣枉做小人,但满朝皆知丁尚书是太后心腹,还望陛下早做打算。”
季衔山抿了抿唇:“朕记下了。地上凉,邢老师还是快起来吧。”
邢郎中摇头:“陛下还是让臣继续跪着吧。娘娘教导陛下尊师重道,行孝为国,这个道理本没有错,但有些话,即使知道陛下不乐意听,臣也不吐不快。”
不等季衔山做出反应,邢郎中继续道:“天狩十年,太后在国库之外另设一个河关私库,将各地榷场的利润存入河关私库,这笔钱专款专用,为的是来日北狩大穆,收复燕云。
“这个本意自然是好的,但打理河关私库的人是太后的人,这笔钱,可以用于来日北伐,也可以在暂时不需要用到的时候,挪作他用。
“天狩十四年,太后在虎符之外增设凤符,要求各地调兵必须同时出示虎符和凤符,否则罪同谋逆。
“天狩十五年,太后开口,允许陛下正式批阅奏折,但陛下批阅完奏折,必须要先呈至太后,待太后确定无误,才能得以推行。”
“够了!”季衔山骤然出声,打断邢郎中的话。
邢郎中仿佛没听到一般:“所有机密的奏章文书,都是直接呈送至寿宁宫,不会经过陛下之手。陛下所能接触到的,只是一些日常俗务。财、军、政大权皆在太后手中,忠言逆耳,臣说句诛心的话,陛下空有天子之名,太后却有天子之实啊……”
“邢郎中说够了吗!”季衔山拂袖抬手,指着大殿正门方向,厉声道,“说够了就出去。天家母子,岂容尔等离间。念在你与朕师生一场,你又刚被贬谪的份上,朕饶你一回,不使你因言获罪。”
邢郎中离开了,季衔山独自一人立下空旷的大殿里,良久,他重重一拳捶在柱子上,身体向前一倾,额头贴着冰凉的石柱。
“荒谬,朕的母亲是什么性情,朕还需要你们来告诉朕吗……”
季衔山本就糟糕的心情,因着这场君臣相谈,更是覆上了一层阴霾。
他并未将邢郎中说的“丁景焕去找礼部尚书李寒松”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两人都是朝中重臣,公务上多有交接之处,丁景焕会去礼部找李寒松并不稀奇。
而且,就算他将这件事情牢牢放在心上,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连丁景焕找李寒松具体商议了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很快,季衔山就知道了。
十天一次的大朝会上,刑部尚书丁景焕出列上表。
“皇太后,先帝之皇后,今上之生母,抚育今上十余载,平定内忧外患,于家于国皆有大功。如今陛下业已完婚,当为太后加尊号,以酬太后功绩。”
丁景焕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摄政太后的尊号,往往能彰显其权威,宣示其政治权力。
在姐杀弟案的风波尚未完全消弭之际,丁景焕提出要给皇太后上尊号,本质是在通过尊号再次彰显皇太后的权威,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众人对此心知肚明,偏偏无法反驳。
皇太后于家于国皆有大功,朝臣得承认,皇帝更得承认。
不仅得承认,季衔山还要出声自陈不是:“是朕疏忽了。以皇太后的功绩,本该早些上尊号的。大朝会结束后,礼部尽快商讨一番,为皇太后拟定尊号,以体现朕对皇太后的孝道。”
季衔山这番话算是给不少人提了一个醒。
给皇太后加尊号这件事情,也可以尽量让它从彰显太后威仪转变成是陛下在尽孝道。
如此一来,太后的尊号可以加一个“孝”字,又或者是“慈”、“寿”、“康”、“仁”这一类体现美德或祈福的词汇也不错。
然而,身处于风口浪尖的另一人,礼部尚书李寒松并没有顺着季衔山给的台阶走下去,而是顶着风口浪尖站了出来。
“皇太后,辅佐幼主,节俭勤
政,当为世之楷模,可加尊号承天;治国安邦,圣德昭烈,堪为后世之表,应改称谓圣人。”
第166章 放饵。
在儒家文化中,圣人通常指道德典范。
皇帝被尊称为“天子”,是因为皇帝受命于天,是秉承天意治理天下。
除了“天子”外,皇帝也会被尊称为“圣人”。
但太后被尊称为“圣人”,从古至今,从未有之。
更别说除了圣人这个称谓外,李寒松还提出了“承天”这样一个尊号。
何谓承天。
上承天命,代行皇权。
如果说在此之前,朝臣只是看出来太后不会还政的话,现在太后就是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回应了朝臣的试探,宣告了自己的强硬。
那些在邢郎中等人被贬谪时装聋作哑的朝臣,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装聋作哑了。
可是不装聋作哑的下场,邢郎中等人已经给大家演示过了。
邢郎中好歹还给陛下上过课,能被陛下尊称一声“老师”。但陛下亲自开口为邢郎中求情,也只够让他从被贬去苦寒之地,到被贬去一个富庶州县。
别管被贬去哪里吧,反正不都是被贬吗。
当然,大家也可以提前下注。
太后比陛下大了二十岁,虽然这么想有些大逆不道,但太后终究是会走在陛下前面的。
只要他们在陛下亲政一事上出了力,将来陛下执掌大权了,肯定会念着他们的好,重新将他们提拔回京。
可话又说回来,就太后这春秋鼎盛、如日中天的模样,朝中官职稍微高一点、脑袋稍微大一点的人,年纪都不比太后小,身体更不似太后康健,提前下注的话,到底是他们在熬太后,还是太后在熬他们啊。
素来喧闹的大朝会,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
丁景焕双手抄在袖中,脚步迈得极快,然而,有人的动作比他还快。
在他上马车之前,邱鸿振一个箭步冲到丁景焕面前,笑容满面:“丁大人是要回刑部吗?正巧,我也要回工部,不知丁大人能否捎我一程。”
丁景焕微微一笑:“邱大人,怕是不巧。我要回家一趟,取些东西。”
“巧的巧的。”邱鸿振一边说着话,一边爬上了丁景焕的马车,还在马车里对着丁景焕招呼道,“丁大人快上来,莫要误了你的正事。”
丁景焕:“……”
从来都是丁景焕赖上别人的,万万没想到今天硬是被人给赖上了。
这么在皇宫门口僵持着也不像话,丁景焕只好上了马车,对车夫道:“回府。”
邱鸿振:“咦,原来丁大人真的要回丁府。”
他还以为那是丁景焕不想搭理他的托词呢。
丁景焕老神在在:“邱大人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邱鸿振搓了搓手,赔笑两声,才压低声音道:“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丁大人,娘娘,哦不,圣人是怎么个打算。”
丁景焕狭长眼眸微微眯起:“圣人的心思,岂是你我能随意揣测的?”
“是、是、是,这是自然。”邱鸿振连连点头,再次压低声音,“我这不是想着能像丁大人一样,为圣人分忧吗。丁大人,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能否稍微给下官一些提示?”
丁景焕唇角微翘:“我是真没什么主意。不过——”
邱鸿振瞬间来了精神。
丁景焕低咳一声:“陛下既可以被尊称为天子,也可以被尊称为圣人,依我的一点儿薄见,何不令朝臣改口,将陛下和娘娘都尊称为圣人?”
“这、这、这……”邱鸿振瞠目结舌,“两个圣人?”
丁景焕道:“在邱大人看来,是陛下当不起圣人的称呼,还是太后当不起圣人的称呼?”
邱鸿振疯狂摇头:“自然是都当得起。”
丁景焕双手一摊:“那不就对了。”
“可是,可是……”邱鸿振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些什么。
“邱大人。”丁景焕语重心长,手掌压在邱鸿振的肩膀上,“朝廷能有两位圣人坐镇,是朝廷之幸,也是天下之幸。你我食君之禄,自然该忠君之事,不是吗。”
邱鸿振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就是丁景焕了。
《礼记》上可是说了: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
但如果当真能促成这件事情,对于巩固太后的权威是极有好处的。
上一篇:打掉孩子后这将军夫人谁爱当谁当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