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白牙牙牙
他有什么好犹豫迟疑的呢。
圣人所赐予的那些美酒,早已可以买断他的忠心。他只不过是在追随圣人,为圣人扫清更进一步的障碍罢了。
真正豁达果决、不为世俗所束缚的,是圣人。
霍翎道:“用美酒买断你的忠心,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买卖之一。”
丁景焕看得出来霍翎心情不错:“臣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霍翎揶揄:“既然不知当讲不当讲,那想必是不当讲的。”
丁景焕厚着脸皮道:“既然圣人说不当讲,那我就不讲了。不过我还有另一问,求圣人解惑。”
霍翎慢悠悠改口:“行了,想问就问吧。早些问完,你也能早些回去休息。”
丁景焕清了清嗓子,坐直身体,正色道:“圣人不怕吗?”
霍翎:“怕什么?”
丁景焕:“圣人已经大权在握,只要您不想放权,朝臣不敢忤逆您,陛下也争不过您。您根本不必非要更进一步,在您现在这个位置上,您已经可以试着去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情。
“百官拥戴,百姓归心,一世清名,千秋万岁。您会是历史上最富盛名的太后之一。
“反倒是您踏出那一步,朝臣未必会服气,宗室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您篡夺季氏的江山。还有陛下,这天底下,儿子会孝顺他的母亲,皇帝却不会容忍任何人觊觎他的江山。母子之情再重,重不过江山社稷。”
听到丁景焕这番言论,霍翎并不着恼:“看来你是想要确定我的决心。”
长风吹动霍翎鬓角的一缕长发,她抱着汤婆子,神情温和平静,像是在与丁景焕闲话家常般。
可只有丁景焕知道,圣人说出来的话,到底有多石破天惊。
“在我之前,一个女人所能坐到的最高位置,就是摄政太后。因为所有人都默认了,皇位属于男人,那不是女人可以觊觎的位置。
“一个女人,怎么能做皇帝。
“一个母亲,怎么能抢儿子的皇位。
“可是没有人会认为,一个男人做不了皇帝;也没有人会认为,一个父亲抢走儿子的东西是不对的。
“皇帝就是皇帝,它是一个位置,是世间至高权力的象征,它本没有性别限制,是世人强行为它加上了性别限制。”
她在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坐了十几年,明明只要伸手就能碰到,抬眼就能看到,但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位置不属于她,只属于她的儿子。
她的权力,是丈夫赋予的,是儿子赋予的。
她做得再好,都只是“代行皇权”。
既然已经代行了那么多年的皇权,那她为什么,不能成为皇权本身?
“你说得不错,如果我止步于此,即使我贪恋权柄,一直到临终才肯归还朝政,我也会在史书上拥有很好的名声。
“如果在我执政之年,我能顺利完成吞并羌戎、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不世伟业,我的圣明与贤名,更是会千古流芳。
“反倒是我决心迈出那一步以后,无论我做得有多好,无论我取得多么辉煌伟大的成就,无论是我生前还是死后,都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痛斥我作为一个母亲的狠心与恶毒。
“但那只是文人的阴谋,他们用名声大义裹挟我,绑架我,想要用舆论让我走上他们想让我走上的那条路。凭什么?背负骂名,有的时候并不一定是我错了,而是因为我没有能如他们所愿。
“这世间女子,所受的规训已经够多了。
“名声,也是一种规训。
“你想要青史留名,你想要千古流芳,你就要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你要做一位贤后,做一位慈爱的母亲,然后,你在他们的笔下,就会拥有完美的、篇幅极短的、面容模糊的一生。”
霍翎看着丁景焕,唇角微微弯起:“标准的、值得被史笔称颂的文臣,应该是宋叙那样的。你和宋叙认识这么多载,为什么不向他看齐,而是要选择跟我一起走这条惊世骇俗的道路呢。”
丁景焕振袖行礼,端的是风姿翩然,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与所谓的文臣风骨相去甚远:“标准的、完美的一生太累了。圣人夸我不拘俗流,那我必然要做出一些惊世骇俗、不同寻常的选择,才能配得上圣人的褒扬。”
世俗意义上完美的一生应该是什么样的,霍翎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可是,如果要过完美的一生,从一开始,她就不会走上这条布满荆棘与血泪的道路。
完美的一生,容得下妻子、女儿、母亲的身份,唯独容不下一个野心勃勃的本我。
“褒贬荣辱,是非对错,我这一生,必将充满争议与旁人的不理解。”
她注定成为不了世俗意义上合格的妻子、合格的女儿、合格的母亲,但这并不完美的一生,能够不辜负自己,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她其实没有想过一定要成为皇后、太后、皇帝,她只是想要权力,想要不断向前走,朝着那条最艰难的路,一往无前地走,走到自己所能到达的极限,走到自己生命的终点。
在她还没有进宫之前,她就已经在为吞并羌戎、收复燕云十六州做准备了。
那个时候,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雄心壮志。
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开疆扩土,收复失地,这是一位皇帝应该有的觉悟与担当。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已经有了一颗帝王心。
神器帝位,有能者居之。
所谓天命,不过是世人对至强者的穿凿附会。
母子之情再重,重不过江山社稷。她是这么认为的,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呢。
***
下雪了。
天狩十六年的第一场初雪刚刚落下,不少人就已经生出凛冬将至之感。
如果说有关“姐杀弟案”的争执与辩论,只是隐隐揭开了还政风波的一角,那丁景焕的上书,以及礼部尚书李寒松的提议,就是彻底吹响了还政风波的号角。
面对丁景焕的第一轮试探,绝大多数朝臣都选择了默认。
从此以后,在祭祀、庆典、宗庙祈福等正式场合,都可以尊称霍太后为“承天皇太后”,而在日常起居事务中,则可以尊称霍太后一声“圣人”。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也就罢了,但是,紧接着,邱鸿振就站了出来,提议将皇帝的尊称也改为“圣人”。
“朝廷能有两位圣人坐镇,是朝廷之幸,亦是天下之幸。”
邱鸿振将丁景焕的那番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然而,邱鸿振面对丁景焕的时候,只敢在心中暗暗腹诽,朝臣面对邱鸿振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诚郡王身为宗人府宗正,这回是再也不能沉默了,他第一个站了出来:“《礼记》上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朝廷焉能有两位圣人?”
诚郡王的这个问题,正中邱鸿振下怀。他对着大殿上方一拱手:“敢问诚郡王,你是认为太后当不起圣人这个称呼,还是认为陛下当不起圣人这个称呼?”
“你……”诚郡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丁景焕暗暗翻了个白眼:邱鸿振也真是的,怎么还完全照搬他的说辞,好歹稍微改动一下啊。
不过看得出来,邱鸿振回去之后,确实是做足了准备。虽然依旧有照搬丁景焕说辞之嫌,但面对那些反驳他的朝臣时,他都能与对方说上几个来回。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个道理本没有错,但现在的客观事实就是:朝堂上存在两位圣人。
陈浩言向前迈出半步,但少许,他还是重新闭上了眼睛:这分明是个连环套。
在他们同意尊称太后为“圣人”后,就已经无法阻止陛下也被尊称为“圣人”。
没有给众人任何喘息和反应的时间,在第二步计划尘埃落定后,丁景焕立刻执行自己的最后一步计划。
——尊号加了,称谓改了,那依照礼制,圣人的自称是不是也该跟着变一变?
原本还在装聋作哑,生怕跳出来就会被太后逐出京师的反对派,这下是彻底炸了。
欺人太甚!丁景焕如此步步紧逼,实在是欺人太甚!
这一个新年,所有人都没有心思过了。
针对太后是否该自称为“朕”和“寡人”的争辩,从天狩十六年的腊月一直持续到了天狩十七年的二月,最后是以十三位反对派被逐出京师,以及二十余人的官职调动变更而宣告结束。
季衔山坐在龙椅上,透过垂落的冕旒,静静看着底下的闹剧。
是的,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场闹剧——不管怎么折腾,都无法改变最后走向的闹剧。
也许他的所有反抗,在母后眼中,都只是一场闹剧。
又或者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耍自己的小性子?
其实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十几年了。
当他事事顺着母后的心意,跟着母后的决策一起走的时候,他感受不到多少压制,也不会觉得这个位置有多不自在。
但是,当他有了自己的想法,当他开始想要去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摄政太后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是被隐藏在母子温情之下,太后对天子的掣肘。
朝臣可以为百姓鞠躬尽瘁,为天下殚精竭虑,他身为皇帝,想要稍微做一些什么,好像都显得不合时宜。
权力的合法性在他身上,权力却不在他手里。
他和母后的关系,就像一棵小树和一棵大树的关
系。
幼时,大树在为小树遮风避雨,这才让小树得以茁壮成长,但是,当小树慢慢长大,需要更多阳光雨水土地的滋养时,才发现那曾经为它遮风挡雨的大树,也成为了阻碍它继续长大的狂风骤雨。
小树想要继续长成大树,唯一的办法,好像就是与大树争抢阳光雨水土地。
他知道母后不会轻易还政,可现在支持他的朝臣一个个被贬谪出京……
母后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第168章 直取羌戎。
季衔山陷入巨大的困惑之中。
而在经过长达几个月的角力和争辩后,大家都有些累了,于是纷纷“鸣金收兵”,重新消停下来。
十几名官员被逐出京师,他们离开后空缺出来的官职,也很快有人填补上。
朝廷缺了谁都不会影响运作,这些官员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
一晃眼的功夫,帝后大婚已有两年。
季衔山和陆琢的感情很是不错,只要去后宫,季衔山基本都是宿在凤仪宫。唯一遗憾的是,后宫一直没有喜讯传来。
先帝的子嗣有多艰难,朝臣都还历历在目。
不过陛下如此年轻,连亲政都没开始亲政,自然没到需要着急子嗣的时候。只是偶尔也有人上折,询问是否要开一次选秀充盈后宫。
这个问题,陆琢也和季衔山沟通过。
季衔山想了想,道:“也不急,等明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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