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怀珠
“……”
“先皇驾崩,王爷都没有回京吊唁,莫非长公主以为,您的脸面比先皇还大?”
辛湄被他反诘得无地自容,羞恼道:“不来就不来,讽刺我作甚?”
谢不渝眯眼。
辛湄知道靠英王来扳倒梁文钦这条路多半是走不通了,哀叹一声,有气无力地伏在案上,悲伤道:“贼人不除,来日势必杀我,我命休矣。”
谢不渝看她悲伤得像模像样,知道有几分演的成分,但也没法坐视不管,哄总是要哄一下的,不然她眼角的那点泪岂不是白挤了?
“慌什么,皇后能否顺利诞下龙子尚不可知,梁文钦就算能逃一死,也难免重罪。他的命,照旧捏在你长公主的手里。”
“可一旦皇后诞下龙子,梁家势必东山再起,他的命,我岂还捏得住?”
“捏得住。”
辛湄看着谢不渝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被他坚定的眼神吸引,心念一动:“他那人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光靠我一个人,捏不住的。”
谢不渝知道她在等他说什么,那话在舌尖上转一圈,到底得吐出来,承诺道:“还有我。”
辛湄展颜,亮晶晶的眼眸里溢满得逞、欣慰的笑,她像被风吹来的虞美人,香喷喷地偎进他怀里:“六郎待我真好,在这世上,只有你会这般护着我了。”
谢不渝心头一动,满鼻美人香,胸腔也像被那气息填满,记忆一下被带回多年前,她娇滴滴、羞答答地依偎在他怀里,用无比幸福的口吻唤他“六郎”,夸赞他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
他不得不承认,每次被她这样夸时,他胸膛里溢满自豪与得意,虚荣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那种感觉,曾是他年少时一度痴迷、追逐的东西。
“不嫌热了?”
她整个人贴在他胸前,天的确热,他穿得也的确不算少,匆匆赶来,本就有些热,被她这样一贴,心猿意马,更热血上涌。
“我不热呀。”辛湄仰脸,气息呵在他脸颊,“你热了?”
谢不渝扒拉开她,不然真不是热那么简单的事。辛湄眼明心亮,唇角微动,先不急着招惹他,道:“我带了样东西给你。”
谢不渝看过去,她手往袖内一伸,拿出来块眼熟的玉佩,送到他眼前:“完璧归赵。”
谢不渝似是意外,看她一眼,没接。
“敏如今日来看我了,她说这玉佩原是太子哥哥送给你的,她也有一块。为何你宁愿把玉佩拿给我,也不愿告诉我实情?”辛湄问出心里的困惑。谢家、温家都是太子生前的亲信,太子给他们送玉佩做信物很正常,放在今天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他何至于三缄其口?
“没什么可说的。”谢不渝接走玉佩,揣进怀里,语气有些落寞。
辛湄想起他先前抗拒说出这玉佩由来的样子,猜想是触及旧伤,他不愿多提,不免心疼,便也不究问了,莞尔:“你换一样东西送我吧。”
“换什么?”
“换……”她头一歪,“你?”
谢不渝不答反问:“我不是你的?”
辛湄一愣,欣然失笑,这还是复合以来他头一次这样跟她说话。总算是把他焐热了。辛湄心潮澎湃,搂住他肩膀,鼓起勇气凑去他耳朵边:“那,我也把我给你,好吗?”
第27章
“伺候你大半个下午。”……
谢不渝喉结微动,看向辛湄,午后的艳阳铺在彼此周身,金灿灿的,她大胆地回视他,眼底是一览无遗的、坦率的欲望。
若说她先前那些腻歪歪的夸赞是蜜糖,诱惑他为满足虚荣心一次次为她劳心劳力,那每当她用这样大胆的、饱含爱意与渴望的眼神看向他时,他便是自甘焚火的飞蛾,迫切饮鸩的狂徒,从来都奋不顾身,不惜后果。
所以,也根本分不清究竟是怎么吻到一块的,外面的热浪裹在风里,一阵阵卷涌进来,他胸腔里的热浪则几乎把他从内焚烧。
辛湄动情地回应他,手臂搭在他肩头,被他拉下来,放在他劲瘦的腰上。他们从案几前转移到罗汉床上,唇舌交缠,不能自禁,迫切想拥有彼此。
辛湄的心在嘈杂的人声里狂跳,许多画
面纷至沓来。那年在谢家别院的厢房就是这样,最开始仅仅是很深、很长的一吻,后来她忽然全身腾空,被抱到靠墙的拔步床上,青纱帐垂下来,遮挡住窗外的大雨与雷电,他们身体则在狂啸的海水里浮沉……年少的回忆宛如电光,瞬间照亮身体里每一个角落的爱意与渴念,辛湄循着记忆与本能,指尖一点点抚过谢不渝的后背,倾身往前回吻,谢不渝握住她腰身,胸前被她贴紧,那软绵的形状像夜里卷上岸的潮水,淹没他心房。
辛湄伸手往下,隔着衣服,从他宽阔的胸膛摸到坚硬的小腹,再往下时,谢不渝身体猛然一震,弓似的僵住不动,紧紧抓住她手腕。
旖旎的气氛被打破,他粗重、压抑的气息喷洒在耳廓,辛湄疑惑不解,仰头亲吻他下颔。谢不渝回应了两下,舌尖勾住她,又松开。辛湄恢复状态,手再次往下伸,谢不渝猛地将她手臂一掼,压在床头。
“怎么了?”辛湄水汪汪、雾蒙蒙的眼眸里满是疑惑。
谢不渝没看她,她这种时候有多妖媚、蛊惑,他再清楚不过。他俯下来,左手掀开她裙琚,右手按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嘴唇顺着她手指一点点亲到小臂,再到肩头,锁骨……
辛湄受不住,伸腿在底下蹬,她想反击,想挣扎起来,想完成刚才没完成的事,可是他像中邪似的,就是不叫她触碰分毫。
戌时,夜幕笼罩永安城,窗外那些吆喝声、车水马龙声渐渐散了,谢不渝从罗汉床走下来,拿起案几上的一盏茶水漱口。
辛湄蜷曲双膝坐在床头,云鬓松散,罗衫凌乱,裙琚笼着潮湿的腿,她用餍足又幽怨的眼神盯着谢不渝,闷声道:“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谢不渝放下茶盏,顺势坐在案几前。
“你不让我碰你。”辛湄生气道。
刚亲热时,分明一切都很好,就是从她要摸他那儿时,他开始抗拒。最后,他也没跟她行房,仅仅是……辛湄羞臊不已,下意识拢紧双腿,眼前却再次浮现他那颗黑漆漆、圆滚滚的脑袋。
谢不渝用大拇指揩拭唇角茶渍,他唇很红,擦干也依旧焕发光泽,辛湄一想到他刚刚用这双嘴唇……脸颊更热,羞愤地转开头。
谢不渝看见了,啼笑皆非,他当然知道她在气什么,但并不打算做出解释。她这人,贪心又势利,要真给了她,桩桩件件都顺她心意,她八成就要腻了。
看着她又羞又恼的模样,谢不渝心里有些解气,不过,这法子也委实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她好歹是得了满足,泄了不少,可是他……谢不渝坐在圈椅上,满身是火,几欲焚身,他用余光飞快往腰底下瞄一眼,不敢再多留,起身往外。
辛湄心下狐疑,盯着他离开的方向,沉吟良久。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是果儿送来更换的衣裳,顺便给房里掌灯,叫伙计送上热气腾腾的晚膳。
待谢不渝回来,已是小半个时辰后,辛湄坐在案前,以手托腮,看他一身冷森森的,衣裳却没换,问道:“你去哪儿来?”
“给你传膳。”
辛湄不信,用心盯着他,分辨出他鬓角残留的湿意,揭穿:“你是去隔壁房冲冷水了吧?”
谢不渝脸色微沉,闷不吭声。辛湄便知猜对,越发想不通:“为什么呀?!”
以前情难自已时,他没少做过这种傻事,有一次他们私会,碰巧她来月事,他便是用这种办法硬生生浇熄念头。
可是今日,他为什么呀?
谢不渝自也知晓瞒不住,搪塞:“不方便。”
“不方便?谁不方便?”辛湄更费解。
“我不方便。”谢不渝理直气壮。
辛湄一呆,舌头简直要打结:“你……你有什么不方便的?”
谢不渝径自布菜,眉眼一动不动,实则内心已乱成一锅粥。他不愿与她共赴巫山,自是因为心有不甘,不想就这样叫她得逞,可是这隐秘的心思岂是能启齿的?
辛湄内心也是风云变幻。她一错不错盯着谢不渝,不愿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他沉着眼,噤声不语,态度冷淡,似是抗拒,又似是默认。
默认什么?默认“不方便”?
可是他的“不方便”究竟是什么意思?
辛湄穷尽所知,一无所获。她虽然有一些关于男女的经验,但嫁入萧府后,她从来没有与萧雁心圆房,对男人的了解仅限于谢不渝。女人每个月会来癸水,那几天自然不方便同房,可是男人的“不方便”是何意?
难不成,男人每个月也会来些家伙吗?
辛湄本能不相信,这似乎荒谬,可是看谢不渝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是撒谎或胡说。
等等,辛湄猛地想起前些天关于他好男风的传闻。那种癖好,她相信他不会有,可是英王乃何其古怪的人物——不娶妻、不纳妾、不繁育后代,据说他极度厌恶女人,身边连伺候的侍女都没有。谢不渝成日跟他待在一起,莫非是耳濡目染,也开始抗拒与女人接触了?
不,也不对,他都能像刚才那样取悦她,不会是厌恶女人。那么,他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上难以践行了?
辛湄心头猛然一跳,紧张地盯着他,道:“不方便……是、是不能吗?”
谢不渝正吃菜,闻言牙一咬,玉箸差点断成两截。辛湄发现自己被他瞪了一眼,乱跳的心反而安定下来,旋即又感失落,撇嘴:“那就是不想咯?”
谢不渝继续夹菜,辛湄心里气不过,伸长玉箸,把他夹走的一块糖醋里脊抢到碗里。谢不渝嘴唇微动,倒也没说什么,夹起另一块,又被辛湄抢走。
“还要不要我吃了?”谢不渝掀眼,一脸欲求不满。
辛湄委屈道:“你来这里就为吃一口饭么?”
谢不渝反诘:“伺候你大半个下午,吃一口饭,过分么?”
“你……”辛湄张口结舌,看着他漆黑、有神的眼睛,又想起下午那一茬,羞臊、尴尬、气恼齐涌上来,嘟囔,“谁要你伺候了。”
谢不渝扯唇:“哦,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辛湄颦眉,算是看出来了,他压着一肚子无名火,什么“不方便”,根本就是不想与她发生关系的托词。
“是因为他吗?”辛湄鼓起勇气问道。
谢不渝伸手夹菜,听出这个“他”所指是谁,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手僵在筵席上,半晌没动。
“因为我跟他做过夫妻,所以你不愿意再让我碰你,是吗?”辛湄一鼓作气问出积压多时的疑虑,双目噙泪,含着悲伤与愤怒。
谢不渝喉结滚动,沉声道:“我没有这种想法。”
“那你是什么想法?”辛湄大声道。
谢不渝喉咙绷得死紧,一刹那,千万种情绪齐刷刷堵上来,他咬牙忍着,避开辛湄的目光,嘴唇颤抖。
辛湄再次被他的沉默刺痛,泪光泫然,冷笑道:“你要是介意,大可不必与我在一起。”
仿佛猜测被证实,巨大的失望与讽刺弥漫心头,辛湄起身离开,谢不渝伸手拉住她,被她愤然甩开。
“砰”一声,房门被摔上,胸口犹如被钝器重击,谢不渝颓然坐在案前,没有再追。
*
辛湄一口气走出故人来,登上马车后,泪水开始夺眶。
果儿慌得六神无主,候在一旁,也不敢乱劝。
“回府。”
辛湄用颤抖的声音吩咐完,关上车窗,靠在车厢角落。
马车行驶在灯火寥落的夜色里,辛湄背靠车厢,眼泪似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滚落。
当年若非是……她何至于,她何至于?她心里何尝没有委屈和怨恨,谁又来体谅过她,安慰过她?整整五年啊,他以为她这五年又是怎样过的?他凭什么用那种理由来折辱她、报复她?
他凭什么?
辛湄悲愤交织,泪落如线,满腹辛酸无人可诉,哑巴吞黄连似
的含在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