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第55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太后鄙薄一笑,却是很满意这个态度,道:“你如今穷途末路,自然也只能仰仗哀家了。说起来,梁家倒台,你被废后,全是因文睿长公主。如若不是她一心置你父亲于死地,你万不该沦落至此。哀家就问你,你恨不恨她?”

  梁婕妤坚决:“恨!”

  太后微笑点头:“那,若是有个机会能叫你报仇雪恨,你做是不做呢?”

  梁婕妤身躯一震,淌过泪的双眼空空洞洞,她低下头,用含恨的声音回答:“做!”

  太后嘴角轻勾,用眼神示意珊瑚取来一物,交给梁婕妤。

  “此物名唤‘鹤顶红’,乃是杀人剧毒。今日中秋,她必是要进宫来的,你若有心,可以寻个机会用此毒为令尊报仇。只要能成,后头的事自有哀家料理,你无需操心;但若是成不了,你以后……可就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梁婕妤嘴唇发抖,接过珊瑚递来的毒药,伏地一拜:“多谢太后成全!”

  太后展颜,戴着鎏金累丝嵌红宝石护甲的手一挥,指了一名宫女过去:“这是珍珠,有什么棘手的地方,可以叫她帮衬一二。”

  那名唤“珍珠”的宫女走去梁婕妤跟前,略施一礼后,道:“婕妤,文睿长公主怕是已入宫了,我们走罢。”

  走出太坤宫,秋日悬在中天,已是午时。珍珠道:“婕妤先回住处准备,奴婢去探一探文睿长公主人在何处,待有了消息,再来与婕妤会合。”

  梁婕妤点头,漠然看她离开,旋即眼睫一垂,看向手里装有鹤顶红的小瓷瓶。

  “婕妤,您忘了老爷是怎么没的吗?无论成或不成,毒杀长公主必是死罪,太后这哪是要帮您,分明要借刀杀人,送您上绝路呀!”

  绝路?

  梁婕妤面色无波,宛若行尸走肉:“去将我藏在壁橱中的合欢散取来。”

  宫女更是一震:“那不是婕妤用来争宠的?怎么……”

  “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取,取来便是了。”梁婕妤说完这一句,竟似耗尽了所有心力,眼皮耷拉,嘴唇苍白,整个人如同秋阳中的一根枯草,更无半分生机。

  宫女无奈,踅身赶往住处,取来那一瓶合欢散藏入袖中,小心翼翼赶回原地,与梁婕妤会合。

  前方便是御花园,古木葳蕤,水波潋滟。梁婕妤走去湖水前,借着树影掩映,揭开小瓷瓶,把里头装着的鹤顶红倾倒进湖水里。倒完后,她再将另一瓶合欢散尽数倒入小瓷瓶内。

  宫女赫然瞠目:“婕妤,你这是……”

  梁婕妤不语,扔掉装合欢散的瓷瓶,看着那淡绿色瓷瓶起起伏伏,消失在滺渏水波中。

  杀人多没意思。

  一个刁滑奸诈的太后,一个自私虚伪的天子,一个贪得无厌的长公主。

  杀了谁,都不够尽兴。

  戳一戳他们虚伪的面皮,让世人看一看这威严的皇家究竟是怎样恪守伦理纲常,为天下人做表率的,那才有意思呢。

第52章

  “催/情药!”

  辛湄离开御花园后,被前来寻人的内侍请去文德殿,与辛桓一并用了午膳。

  席间,辛湄提及崔家苛待平仪长公主一事,表示想让她住回宫中,辛桓自是应下,只是思及往事,多少替她抱不平,认为平仪以前欺辱过她,她如今不该这般慷慨。

  “都是血浓于水的姊妹,能帮一把,自然就要帮一把,若是连你我都弃她于不顾,天底下又还有谁能善待她呢?”辛湄弯眸浅笑,温柔善良。

  辛桓抿唇,拨弄着大拇指上的岫玉扳指,出口的话问得突然:“那,皇姐待朕好,也是因为朕与你血浓于水吗?”

  辛湄微怔,脑海一霎闪过他送她回府那晚发生的事,眼角笑意不动:“自然。”

  辛桓瞄她一眼,没觉察异样,便又笑问:“那若是朕不是皇姐的弟弟呢?”

  辛湄心头颤动,辛桓接着假设:“倘若朕跟皇姐只是寻常人,譬如……相邻两家的大姐姐与小弟弟,又或者就是年龄相仿的青梅竹马,皇姐待朕,会变吗?”

  辛湄直视着他,微笑:“既然都不是姐弟了,那自然要变。难不成,换成是谁我都要对他掏心掏肺?”

  辛桓语窒。

  “那陛下呢?”辛湄反客为主,笑靥嫣然,“若我不是与你血浓于水的胞姐,陛下待我,还会像现在一样吗?”

  “会。”辛桓分毫犹疑也无,凤目闪烁微光,炽热坚定,“无论皇姐是谁,朕待你的心都没变过,也不会变。”

  辛湄沉默,压在内心的惶惑阵阵袭来,自嘲一笑:“陛下这样,叫我情何以堪?”

  辛桓嘴唇翕动,似想说什么,却见辛湄起身:“陛下日理万机,今日难得有休憩的时候,我就不叨扰了。”

  辛桓一怔,跟着站起来:“朕不累,不用休憩。”旋即龙眉一压,话声藏怨,“皇姐,这大半年来你每次进宫都是为公事,即使是今日,也是为平仪长公主来的,若是没有这些,你可还会来看朕?”

  辛湄意外他竟有这样大的反应,看他沉眉锐目,不像是假,努嘴笑笑:“陛下这是什么话?今日是阖家团聚的中秋佳节,我入宫本就是为看一看您,至于旁的,不过是顺口一提的事。”

  “那你为何要走?”辛桓逼问,眉宇间气势迫人。

  辛湄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压迫感,并非是来自于人君,而是来自于……异性?细想起来,他如今已是及冠的成年男子了,长开的眉目、拔高的身形、成熟的气质……无一处不在昭示着他与昔日少年的区别。辛湄颦眉,压在心底的那股惶然又开始作祟,她更想离开,可又知道一旦走,势必会彻底惹恼他,给以后的处境平添艰难。

  辛湄走回去,伸手拉一拉他的袖袍,佯哄他:“陛下是我疼爱的弟弟,也是太后关切的儿子,嫔妃们心心念念的夫君,我总不能一人独占着你吧?”

  辛桓神情缓和,手指一动,竟顺势抓住了她的手:“你管她们作甚?”

  辛湄一震,下意识要挣开,辛桓觉察,松开手后,脸色又阴鸷下来,用隐忍的语气化解尴尬:“这些天,朕心里很不痛快,皇姐陪朕去御花园散散心,可好?”

  “走吧。”这一次,辛湄没有推辞,转身便往大殿外走。

  外面秋日澄清,满园苍松翠柏,松涛阵阵。两人并肩走上游廊,吹着爽风,辛湄问道:“陛下有何心事?”

  辛桓漫步廊中,信手折断栏杆外横伸进来的一撮松叶,漠然道:“梁婕妤的孩子没能保住,流掉了。”

  辛湄微愕,原来他今日心情烦郁,是因为这个?

  “何时的事?”

  “半个月前。”

  辛湄沉吟,那几日,她正为谢不渝派人劫走虢国夫人一事劳心费力,根本没心思关注后宫。发生这样大的事,温敏如竟也没跟她提一嘴,看来她先前所猜多半不假,所谓挚友,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陛下风华正茂,以后还有会龙嗣的。”辛湄宽慰。

  辛桓却道:“朕有三个月多没去后宫了。”

  辛湄哑然,辛桓苦笑两声:“皇姐有试过跟不爱的人肌肤相亲吗?”

  “没……没有。”

  “朕有。从大婚以来,纳妃以来,每一次,朕都是与不爱的人肌肤相亲,逢场

  作戏。”

  辛湄张口结舌,不知该怎样接话,更不知他为何突然聊起这样隐私的话题。辛桓等不来她的回应,又道:“皇姐年少时便遇见了谢不渝,与他情投意合,恩爱无间,能告诉朕,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是什么感受吗?”

  辛湄莫名抵触,低声道:“我忘了。”

  “怎么会?”辛桓根本不信,“‘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与心爱之人相处的每一刻都该是刻骨铭心的,不是吗?”

  “陛下今日究竟怎么了?”辛湄实在无法与他坦然地聊这些,驻足道。

  辛桓揉搓着手里的松叶,扬手一撒,根根松针犹似骤雨飞溅廊外,他突然看向辛湄,凤目深深,认真道:“朕想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想与她情投意合,恩爱无间;想与她肌肤相亲,生儿育女。”

  秋风席卷过廊外松柏,声似浪涛,辛湄看着这双熟悉的凤眸,从那瞳仁深处看出一分令人战栗的欲望。这不对,昔日的辛桓看她时,从来不会是这样的眼神,那个乖巧懂事、谦和守礼的弟弟,也断然不会在她眼皮前说出要与人肌肤相亲、生儿育女一类的话。

  辛湄忍住不适,道:“我不是说过,陛下是天下之主,就算不喜欢后宫的美人,也有的是能讨你欢心的解语花,无需为此烦恼。”

  辛桓目光锁着她,倏然冷笑:“你骗朕。”

  辛湄一凛,看他转身走上阁楼,沉吟少顷后,无奈跟上。及至二楼,辛桓走去槛窗前的罗汉床入座,吩咐全恭送来茶点,看架势,是想在此处赏景休憩。

  辛湄入座另一侧,内心纷乱,便也不主动打开话茬,只是望着窗外的风景走神。今日宫中大办宴席,已有不少朝臣携家眷入宫,御花园内渐有欢声笑语。两人各坐一方,良久无话,静默中,全恭领着宫女进来,奉上糕点茶水。

  糕点块块金黄,雕成桂花花瓣形状,散发幽香,是上次吃过的金玉糕。辛湄百无聊赖,拈起一块放进嘴里,辛桓看她吃,也拈来一块,吃前道:“小时候,皇姐给朕吃过一块金玉糕。”

  辛湄凝神,想起很多年前,是有一次把身上唯一一块糕点送给他过。那时他大概十岁,好像是做错事被太后责罚,委屈巴巴地躲在御花园假山后哭鼻子,被她撞见了。

  “那时,朕又饿又难过,心里特别苦,但是皇姐送来的糕点很甜、很香。”

  “那是贤妃派人做的糕点。”辛湄似乎不想叫他为此感动,语气淡然,“六姐姐吃剩以后,赏给我的罢了。”

  辛桓捏着金玉糕的手指用力:“朕知道,所以后来朕发誓,要让这世上的人待皇姐毕恭毕敬,但有伤你者、犯你者,朕绝不饶恕。”

  辛湄百感交集,目光撇向一旁,拿过茶盏抿了一口。茶是年前进贡的九曲红梅,但味道似乎有些奇怪。

  辛湄眉心微蹙,不及多想,辛桓又道:“这两年,皇姐做长公主做得高兴吗?”

  辛湄心头跳起来:“陛下为何这么问?”

  辛桓耸眉:“因为——这两年,朕做皇帝做得并不高兴。”

  辛湄诧异。

  辛桓满眼苦笑,俊朗的脸庞罩着过于老成的郁气:“朕原本以为,登上这皇位以后便可以得偿所愿,可是真坐上这个位置才知道,九五至尊,坐拥天下,都是骗人的鬼话。以前不敢想的,朕还是不敢想;不敢做的,朕也还是不敢做。母后要尊荣,朕可以给她;皇姐要权势,朕可以给你;朝臣们要前程,要名利,要官场清明,天下太平,朕都也可以都可以给。可是朕想要的,谁能给呢?”

  辛湄听他诉苦,渐渐头昏,不知为何,身体竟开始发起热来,以至于口干舌燥。她下意识又喝了口茶,喝完才慢慢意识到不对劲,脑海中猛地闪过一种猜想,霎时心神大震,打翻茶盏。

  “砰”一声,瓷片碎得一地,茶汤泼溅在罗汉床上,辛桓骤然色变:“皇姐?!”

  辛湄便欲离开,双膝却是一软,栽倒在罗汉床下。辛桓赶紧来扶,但觉满怀软玉,犹似无骨,一时心慌神乱:“皇姐,你究竟怎么了?!”

  “茶,茶……”

  辛湄眼尾泛红,瘫软在辛桓怀里,娇喘不迭,话不成声。

  辛桓顺势看去,幡然大悟,脸色一霎铁青:“来人,速传御医!”

  侍立在旁的全恭已然大乱,闻言赶紧往阁楼下跑,为辛湄传召御医。

  辛桓一颗心狂跳,震怒于竟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再一次给辛湄下毒,更揪心于辛湄此刻的状况,当下把人抱紧,百般关切:“皇姐,你如何?先撑一撑,御医一会儿便到!”

  低头看时,却见怀中人媚眼如丝,秋波流意,腻玉一般的脸颊透满红潮,唇瓣嫣红,一开一合,诱人神往。

  辛桓脑海内轰然一震,整个人犹似被抽走魂魄,呆呆抱着辛湄。

  “快放开我,这是……催……”

  “催、催什么?”辛桓茫然。

  “催/情药!”

  辛湄如被火烧,用最后的力气推开辛桓,竭力往远处爬。

  辛桓一个踉跄,回转过神后,更似晴天霹雳,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阁楼内针落有声,气氛旖旎,满耳皆是美人痛苦的呻吟,辛桓一颗心仿佛在发抖,大步走至辛湄跟前,重新抱她入怀。

  “皇姐,朕先抱你上床躺一躺……”

  辛湄全身泄力,被他抱至罗汉床上,躺下后,手竟攥着他衣袖不放。辛桓心若雷动,瞠目看着她,咫尺间,美人鬓若浓云,眸含艳光,皎如明魄,焕胜荷华……朝思暮想多年的爱人就在眼前,雨媚云娇,弱态含羞,仿佛一片开满鲜花的沼泽诱人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