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第64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辛湄笑而不语,慢慢松开手。谢不渝用力攥紧她,一瞬不瞬凝望她,最后那一点不甘与恳求仍在挣扎。

  辛湄忍痛抽回了手,站稳后,落了泪,却仍是盈盈笑着:“来人,送客。”

  谢不渝悲怆一笑,重新拉她入怀,疾风骤雨的吻随之落下来,碾压她的唇,吮吸她的舌,胸腔内燃烧着满满的悲恨与不舍,尽数化作唇舌间的放纵与痴缠。

  “你别后悔。”最后,他咬过她的耳尖,也咬着牙道。

  楼外蓦然一声雷鸣,闪电劈开夜幕,不知何时起,积蓄整日的暴雨破云倾泻,淅淅沥沥,浇灌在黑茫茫的天地间。

  辛湄愣在栏杆前,看见楼下那抹黑影,痛心道:“为谢将军送伞!”

  果然匆匆应下,脚跟打头一般疾追下去,不多时,又悻悻折返回来,湿淋淋、惨兮兮道:“殿下,谢将军将伞……摔了!”

  他生气了。

  辛湄不禁苦笑,她太清楚他的脾气,不管荏苒多少年,受尽多少苦,他骨子里依然是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小侯爷。

  他气她狂妄,气她贪婪,也气她自私狠心。他可以为她一退再退,一让再让,放弃兵权,放弃前程……可是她一步都不肯让出。

  他在她心里,永远排在权势之下。

  辛湄笑声怆然,凭栏坐下,任由雨丝飞溅脸颊。

  *

  大雨一连下了数天,待日头从云层钻出来,碰巧又是休沐。八月底,永安城已是深秋,城郊寿山下的菊花开得正盛,辛湄叫果儿传信给江落梅,约他带上笔墨丹青前往寿山一会。

  午后,秋气飒爽,寿山层林尽染,林径间车辇往来,看来前往赏菊的人不在少数。戚吟风勒停马车,漫天金菊前,江落梅一袭月白色交领右衽广袖长袍,薄腰束着蓝染青绿山水纹丝帛腰带,肩后背着画箧,已规规矩矩恭候多时。

  辛湄下车,众人行礼,江落梅拱手一拜,山风习习,他束发用的也是一条淡蓝色锦带,临风一飘,竟与楚天同色。

  辛湄收回目光,示意众人免礼,举步往前。

  “那天交代你和徐大人的事,办得如何了?”

  “殿下放心,一切妥当 。“江落梅跟上来,有问必答,恭恭敬敬。

  “行宫工程延期,圣上不得已把今年的秋猎改为冬猎,吉日定在立冬。那日以前,务必要让攀月楼竣工。”

  行宫所差建筑仅剩一座高楼,辛桓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了江落梅呈交上去的设计稿,飞楼高百尺,俯能瞰山川,仰能攀星月,被赐名为“攀月楼”。

  “是。”

  辛湄总算瞥他一眼,目光清淡,扫视他刻意装得泰然的脸庞。

  “知道为何叫你带着画箧来吧?”辛湄问。

  江落梅眉心一动,柔润的黑眸闪过不及掩饰的笑意:“殿下想让微臣作画。”

  “没错,但不是画我。”辛湄看得出他那一点一闪而逝的笑是为何,掐灭他欢喜的苗头。

  江落梅果然一悻,浓睫一垂,眨了两下:“那是……画菊花么?”

  “也不是。”辛湄偏不说画什么,迆迆然走向花丛深处。戚吟风领着一众扈从跟在后方,搬来黄花梨雕凤纹罗汉床摆放在盏盏金菊前,放上小几,奉上茶果,供辛湄入座憩息。

  “画本宫的母妃,徐淑妃。”辛湄入座后,手撑小几,懒洋洋道。

  江落梅一时怔住。他知道徐淑妃乃是何人,但从未见过,如何作画?

  辛湄自知他的困惑,既是诚心叫他来为母妃作一幅画,便也不存刁难的心思,道:“我与母妃有七分相似,其余的我来说,你来画。不难吧?”

  “不难。”江落梅恍然,既有七分相似,那基本……也还是画她嘛。

  扈从已为他备好桌凳,设案于辛湄身前一丈开外,从此处看去,金拆苞香,雪裁纤蕊,美人一袭霓裳慵坐榻上,花人一景,便如诗言:“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

  江落梅胸腔便汹涌起来,般般痴念涌入指尖,他凝神入座,铺纸研墨,极快在如雪宣纸上勾勒线条。

  远处马蹄声声,两匹枣红骏马一前一后朝着这边驰来,孔屏“吁”一声勒缰刹停,见得前方人物,暗道不妙,赶紧掉头冲身后人嚷:“二哥,这儿人太多了!乌糟糟的,有碍观瞻!你我还是……”

  不及说完,身后那人一双锐眼已直勾勾盯过去,手里马鞭一抽,夹起马腹往前而去。

  孔屏一个头两个大,哭丧着脸跟上。

  辛湄枯坐在罗汉床上,听得蹄声传来,心便莫名一振,秋波往前挑去,便见那人一袭凛凛黑袍,翻身下马时,衣袍振飞,系在窄腰上的金流苏玉佩腰挂一荡,双足随之稳稳落地,黑底金镶边翘头履收束的一双腿修长有劲,飒沓有声,阔步往这边走来。

  花丛外是有扈从看护的,然因来的人是他,戚吟风竟没叫人拦。顿挫间,谢不渝走过伏案挥毫的江落梅,步伐挟风,吹得江落梅面颊一凛,抬头认出他,容色更是一变,饱蘸浓墨的一杆画笔僵在手里。

  辛湄搁在小几上的手指也微微一蜷。

  “来赏花?”谢不渝模样倒是笑笑的,说话时卷起手里的马鞭,仿佛随口一问。

  “嗯。”辛湄便也尽量冷静。

  “不叫我?”他又一问,那点笑便有了点责备的意思。

  辛湄一时凝窒,声音转低:“你不是在生我的气?”

  “知道我生气,也不叫我。”谢不渝委屈,“那你不怕我更生气?”

  辛湄欲言又止,看出他的委屈不假,也知道这人是隐忍着的,再拌嘴下去,怕是会彻底惹恼他,波及旁人。

  今非昔比,她已猜出江落梅究竟是谁,思及以往,内心不乏愧痛,倘若谢不渝再次揪起江落梅来发飙,她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再者,那天夜里彼此不欢而散,深究起来,更在于她有私心。今日,她愿意先低一头。

  “我私下约见江相公,是为请他作画,怕你误解,所以没提。”辛湄展露一笑,恳切解释。

  谢不渝脸色稍霁,撩袍入座罗汉床另一侧,目光在前,倏地问:“你我断了吗?”

  辛湄启唇:“……没有。”

  谢不渝伸手放在小几上,手掌向上摊开,是要牵她的意思。

  辛湄没动。

  谢不渝看过来。

  辛湄屏息,伸手放进去,两厢紧握,一对戒指恩爱相偎。

  谢不渝看回前方:“久闻江相公丹青高妙,今日算谢某唐突,劳驾让谢某入画,与长公主相伴罢。”

第62章

  “江相公,果然好本事。”……

  “他画的不是我。”

  辛湄听得一愣,急忙澄清。

  “他画的就是你。”

  谢不渝目视前方,直直盯着案前那人,走过来时,他余光已瞥过纸上风光,画中人的姿容,他不会认错。

  寥寥几笔,便能辛湄的风姿神韵描摹得惟妙惟肖,超凡脱俗,看来,已不是第一次画了。

  辛湄啼笑皆非:“可他画的真的不是……”

  “那就让他画你我。”谢不渝话声斩截,手指用了力,像是无形的较量,他侧目看过来,瞳眸深深,亦藏有压抑的、兴许一触即发的妒火,“可否?”

  辛湄看着他眼底的妒意,无可奈何,低低一叹,吩咐案前之人:“江相公,画罢。”

  江落梅胸膛起伏,卷曲鸦睫压着一双乌沉沉的黑眸,骨节发青的修长玉手攥着一杆画笔,静默良久,才又重新蘸墨,耐心挥毫。

  辛湄瞄向身旁的男人:“满意了?”

  谢不渝喉结起伏,手上松了力道,辛湄欲抽回来,却又被他握拢回去,那深深目光紧跟着掠过来,含一分嗔怒、一分狐疑。

  辛湄泄了力,老实与他牵着,不再多动。

  “昨日你入宫了?”谢不渝看回前方。

  辛湄已猜到他会问,尽管彼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心仍然缠在一块,便如她前一刻所应——“没断”。他关心她,她便自然要答。

  “嗯。”

  合欢散一事闹得足够大,总要去收个尾,不然以辛桓疑心重的个性,八成要猜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如何说?”

  “我一口咬定不记得中毒以后发生的事,他能如何说?不过是顺水推舟,说他当时如何心焦如焚,最后再拿赐死梁婕妤一事来虚张声势,安抚一下罢了。”辛湄眼波一转,凝向他,“你那天抱我走时,是不是惹恼他了?”

  谢不渝淡淡“嗯”一声:“他说我想造反。”

  辛湄心想难怪,昨日听辛桓提及他时,那暗戳戳的憎恶之意,几乎要溢出他眉眼,化作无形刀刃飞溅开来。

  “那你打算如何善后?总不能一直告假。”辛湄为他忧虑,发自内心。他来永安城待得也够久了,一不肯接受赐婚,二不肯交出兵权,再是有耐性的君王,也不屑于啃这样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更何况,合欢散一事后,他们算是公然反目,僵持下去,她怕辛桓借用皇权狠下杀招。 :

  “原本是不打算告假,但是托长公主的福,如今一筹莫展。”

  辛湄不由一怔:“你原本想怎样?”

  谢不渝声声切切:“入宫请罪,交出兵权,请他为你我赐婚。”

  辛湄讶然,一丈开外,作画那人素手一震,笔下成丛盛开的金盏菊险些堕落成一坨驴粪。

  “赐婚以后呢?”辛湄揪心问。

  谢不渝淡然看着前方,缄默不语。

  辛湄以为他在提防江落梅,解释:“他也算是我亲信,你不必多虑。”

  谢不渝却问:“长公主麾下幕僚几何,与他相识不过半载,便也视为亲信了?”

  辛湄结舌,这厢委实是有口难言,先不提她与江落梅尚未真正相认,纵使相认,又岂能让他知晓?

  她的驸马没死,活着,就好端端地活在他们眼皮前。并且,她所谓的“毒杀亲夫”也根本是子虚乌有,欺君罔上,瞒天过海,费尽心力救下亲夫才是事实。

  这要是让谢不渝知晓,他能不发疯吗?

  “当真不改了?”走神时,忽听得身旁人又问。

  辛湄怔然:“什么?”

  “你的选择。”

  辛湄神情渐肃,毅然:“嗯,不改了。”

  谢不渝喉头一滚,半是气话,半是真心:“若是你输,我便把你关在谢府后宅,一生不叫你沾染半分权势。”

  辛湄咋舌,威风凛凛的谢大将军,必是在“走投无路”时才会发出这样幼稚的威胁。她也不甘示弱:“那若是你输,我便把你关在大夏后宫里,让你与各位男宠们争妍斗艳,吃一辈子醋。”

  谢不渝真是猝不及防,气得脸都快扭曲了,偏要维持体面挤出一笑:“原来长公主所求,不止有滔天权势、无上尊荣,还有齐天艳福。”

  辛湄色厉内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