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第65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还“嗯”!

  谢不渝笑意森森,冷眼扫向前方:“莫非,这位便是长公主提前为谢某物色的、争妍斗艳的男宠?”

  辛湄一愣,突然想起来,若是大业能成,她与江落梅算是什么?

  倘若——江落梅果真就是萧雁心,那从律法的角度来讲,他们便仍是夫妻。她登基后,是否要册封他为皇夫?

  不,按律而言,萧家满门重罪,萧雁心已是黄泉底下的亡魂一缕,眼前此人,顶的乃是洛阳江家家主养子的身份,名唤“江落梅”,当朝新贵,跟她没有半分婚姻关系!

  “看来是了。”不及思索清楚,耳畔落下阴恻恻的一声笑。

  “是什么是!”辛湄敛神,一时胸闷气短,“某人是千年醋精投的胎,我可断然不敢招惹!”

  谢不渝抿着唇,脸仍是青青的。

  辛湄无奈,大拇指在他掌肉摩挲两下:“逗你的。”

  谢不渝不吭声。

  辛湄有心多哄一哄,然而另一位就坐在一丈开外,扪心自问,她有些心虚,是以唯有压低声音,悄悄道:“真是逗你的,我不要齐天艳福,我只要六郎而已。”

  西风袭来,满丛金菊扶风而醉,幽香浮沉,一束残阳斜铺在案几上,仿若镀金。江落梅酣畅淋漓地挥完最后一笔,搁下画笔,凝视着案上画作,长长舒一口气。

  坦白说,辛湄与谢不渝那些黏糊糊、甜腻腻的对话,他压根没听见几句,盖因每次作画入神,便会物我全忘,六根皆净。

  另外,作下此画前,他原是百般抵触,千般憎恶,但心念一转,稍稍地偷梁换柱后,心头便豁然开朗,是以画得淋漓尽致,如痴如醉。

  辛湄看他一脸快意,莫名不安,想起第一次叫他画她时发生的事,起身去看。

  初一看,不见有异;定睛再一看,眼珠差点从眶边滚落下来!

  但见画中人景相融,一盏盏、一丛丛的秋菊灿若金海,一男一女两人坐于罗汉床上,并肩执手,含情而笑。女人是辛湄无疑,男人……虽然也是照着谢不渝的俊容所画,可是眉眼间半分征伐疆场的锐气也无,反是柔润润,水汪汪……更要命的是,“他”左眉眉尾的那半截刀疤赫然成了一颗红痣……

  所以,这画中男人究竟是谢不渝,还是他“江落梅”呢?

  “你干什么?!”辛湄不由低斥。

  江落梅垂手而立,抿唇不言,神情竟倨傲而倔强。

  谢不渝看他两人眉来眼去,猜出有蹊跷,举步走来,撇眼往画上一看,微怔之后,失笑:“江相公,果然好本事。”

  江落梅始终低眉垂眼,既不看他,也不吭声。辛湄一颗心在胸腔内上蹿下跳,便欲周全,谢不渝甩开手里的马鞭,淡漠递来一眼:“天黑后或有雨,早些回去。”

  辛湄结舌,瞄一眼西天日头,红彤彤亮堂堂的,犹似熔金,怎会有雨?权当他是变样撒气,愈发郁闷。

  孔屏候在花丛外,正听戚吟风聊他那一位已领兵离开永安城的阿姐,忽见谢不渝牵着马走来,不由起身。

  两厢作别后,谢不渝、孔屏骑上马并头离开。孔屏瞅着谢不渝的脸色,小心翼翼:“二哥,还生气呢?”

  “没有。”谢不渝口是心非,拐弯前,又往菊花丛深处望去一眼。然这一眼,并非落在辛湄身上,而是落给了江落梅。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作画时的江落梅——有些熟悉。

  今日他被他刁难,乃至挑衅,闷不吭声受下以后,用来回敬的他的阴损招式——也让他感觉有些熟悉。

  然而,究竟是为什么呢?

  “你究竟为什么?”

  谢不渝走后,辛湄严肃盯着江落梅,起伏的心跳中隐隐潜藏着一丝不安。

  江落梅睫毛一动,平静开口:“听闻谢将军离开永安城前,左眉眉尾有一颗红痣,微臣所画,乃是当年的二位。”

  “是吗?”辛湄岂会不知他在胡诌,不甘心被这样搪塞,反唇相讥,“我还以为江相公你内心不忿,作画时偷梁换柱,将谢大将军画成了你呢。”

  江落梅眉睫压低,仿佛恭顺:“不敢。”

  “也是,”他越是如此,辛湄越是无名恼火,话声渐渐诛心,“你不过是本宫的一个幕僚,论起来,也没有不忿的资格。”

  江落梅垂在两侧的手微颤,眉睫一抬,目光清越。

  “不是吗?”辛湄暗暗吸气,有意逼他承认些什么。

  江落梅再次低头:“殿下说是,那自然便是。”

  辛湄一拳头打在棉团上,满心无力,久压心底的困顿、惊痛齐涌喉头:“你究竟,图什么?!”

  江落梅似乎一怔,山水纹交领底下,胸膛在慢慢起伏,是漫长而无声的忍耐。

  辛湄无望,踅身走回罗汉床坐下。

  “接着画!”

  江落梅一言不发,坐回案前,收起先前画的那一幅人像后,再次铺开宣纸,提笔不久,夜幕渐渐笼罩,金菊突然被洇开,江落梅抬头一看,竟真下起雨来了。

  果儿赶紧为辛湄撑起油纸伞,戚吟风则吩咐扈从们搬走坐具,尽快撤离。江落梅弓起腰用身体挡住画箧,珍而重之地收起画纸丹青,他今日也是乘车而来,但是并未携伞具,慌乱中,戚吟风撑来一柄伞,奉辛湄之命请他走至马车前。

  “上来。”辛湄隔牖发令,不容置喙。

  江落梅抱着画箧登车,衣袍已湿,皁靴也脏,他不敢离辛湄太近,怀抱画箧缩在车帘旁。

  辛湄由着他,车声辘辘,雨丝淅淅,两人第一次这样同乘一车,一路无话。

  及至江府,雨势收歇,积水倒映着一片雾茫茫的夜。江落梅下车后,辛湄才开口:“记着,你还欠本宫一幅画。”

  江落梅闻声回头,那扇车牖内,辛湄容色清冷,双眸冶丽。

  江落梅喉头一滚:“微臣可以欠殿下很多画。”

第63章

  “能让我不疼吗?”……

  夜雨席卷而来时,另外两人已快马加鞭,返回府上。扈从送来密报,并非是从西州来的,而是来自洛阳。

  孔屏拿到以后,边翻边震惊,嚷嚷着走进书房:“二哥,查到了!这江落梅果然可疑,身份都是假的!”

  谢不渝眼锋一锐,从他手里接过密报,看完以后,眉宇凛然。

  孔屏拿回来,再一次细看,越看越发胆寒:“……元昌元年八月,江家独子殉情溺亡。同年九月,江母悲恸投河,为一外乡男子所救。江家家主为表谢意,收养外乡男子为膝下义子,更名‘江落梅’……”

  “同年十二月,江家家主买通县丞,让江落梅顶替其亡子的贡士身份入京科考……老天,这要是上奏朝廷,可是欺君死罪!”

  又又唰唰往后翻,瞠目:“看,我就说有蹊跷!江落梅被江家家主收养以前,自称姓曹名肃,乃因家道中落、亲族亡故从永安城流落他乡,然而循迹彻查,永安城内根本没有因变故而家破人亡的曹氏家族!”

  孔屏义愤填膺:“身份是假的,来历是假的,照我看,那张脸也八成是假的!”

  谢不渝坐于书案后,不知是想起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拢紧,手背绷起青筋。孔屏听见“喀嚓”声,抬目一看,为他阴沉沉的容色所慑,慌道:“二哥?”

  谢不渝极力平复,开口:“查一查元昌元年以前,永安城内惨遭覆灭的所有家族。另外,派人盯紧江落梅,看他除文睿长公主以外,可还有跟其他人接触。”

  “是!”孔屏领命。

  *

  次日下朝后,徐才章

  赶来长公主上汇报公务,辛湄坐在水榭内插花,听完攀月楼的进展后,问起另一人:“谢将军今日又没上朝吗?”

  徐才章

  如实交代:“没有。”

  “那圣上可说了什么?”

  “谢将军虽是因病告假,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自从开春被召回京来,他一直赋闲府上,一无实职,二无军务,怕是老早便想返回西州,可惜圣上又一直不肯放行。此次告假,想来也是无奈之举。”

  朝官们认为谢不渝一再告假是为不能返回西州,拐着弯向辛桓抒发内心苦闷,以期离开。看来,中秋那一天在御花园阁楼内发生的事,辛桓处理得很是周全,能做到这样一点风声都不漏,恐怕是杀了不少人的。

  辛湄唇角掠过讽刺的笑,复问:“这么说,圣上也没怪罪他?”

  徐才章

  摇头。

  辛湄放下心来,念头微转,又隐约感觉奇怪。论理说,合欢散一事败露后,纵使是她佯装不知情,辛桓也该有所警醒,未雨绸缪,这样风平浪静,委实是一反常态。

  莫非,是藏有后招?

  “范相公那边呢?”辛湄问起范慈云。那次派人尾随谢不渝,他私下会见的正是上任不久的新一任宰相——范慈云。若没猜错,此人必然也是英王安插在朝廷内的一员大将,谢不渝之所以甘愿长久滞留永安城,原因之一,便是要扶范慈云上位,以便与英王里应外合,拿下皇位。

  说起来,范慈云能从默默无闻的一介大理寺卿杀出重围,被辛桓钦点为新一任尚书令,位居要职,她也有一份功劳呢。

  可惜,原以为是广结善缘,插柳成荫,结果竟是养痈成患,为虎傅翼。

  “淮州假/币一案后,圣上下旨彻查新币的推行情况,范大人主理此事,办得甚合圣意,私下与林彦和、杨度两位宰相的相处也是愈发融洽,朝中大有以他为首的趋势。相较昔日的梁文钦,范大人很明显更得人心呀!”

  辛湄五味杂陈。范慈云不愧是在朝廷里浸淫多年的老家伙,前些年一度不显山不露水,这厢刚冒出头来,便神不知鬼不晓地成了御前股肱,百官模范。看来,英王想要夺位,差不多已是万事俱备仅欠东风——东风。对了,谢不渝原本想用兵权换取赐婚,莫非,是他想借大婚设下杀局,一举功成?

  一朝大将尚权倾一时的长公主,这样盛大的婚礼,辛桓必定出面。说不定,英王也会看在谢不渝的脸面上千里赴宴。届时,双方相峙,一触即发,以英王的智谋以及朔风军的实力,拿下皇位不是难事。

  辛湄心头一跳,顺势又想,如今她执意不肯与谢不渝合作,那关于赐婚的杀局,他准备如何抉择?

  放弃?总不能,为了这一场东风,他还想换一个人成婚罢?

  指腹蓦然一痛,辛湄颦眉,扔开手里带刺的蔷薇花,屏退徐才章

  。

  不久,果儿前来传话,府外又有一人造访。辛湄稀奇,派人请进来,盯着水榭外手持画卷,规矩行礼的男人问:“这便画完了?”

  “嗯。”

  江落梅行完礼,乖乖应一声,呈上画卷。果儿取来,因知是已故徐淑妃的画像,是以小心翼翼。摊开后,主仆看着画上美人,皆是呆了。

  辛湄心潮沸腾,拿起画轴,痴痴注视片刻后,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抚摸过女人的脸庞,移开时,却有一点殷红落在了美人面上。

  “殿下,您的手?”果儿惊觉是辛湄手指被蔷薇花枝刺破了,赶紧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取药膏。

  辛湄却是若无其事,依旧痴痴惘惘地凝视画中人,眼圈渐红:“我无碍。”

  画中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浑然是多年前的徐淑妃,却又不是那痴怨憔悴的模样,而是琼英腻云,月鲜珠彩,仿若一朵笑傲三春的芙蓉花。

  所以,这才是以前被世人盛赞为天姿国色,让先帝一见钟情、破格赐封的徐淑妃吗?

  江落梅瞧见侍女拿着膏药赶入水榭,跟着走进来,瞥见辛湄指腹上的伤口,眉头一皱。

  “惭愧,弄脏你送本宫的画了。”辛湄并不在意手指上的小伤,只是可惜母妃的画像。

  江落梅则恰好跟她相反,并不看画,只是问她:“疼吗?”

  辛湄挑眉看他一眼,失笑:“疼又怎样?你能让我不疼吗?”

  江落梅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