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第66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擦完药膏,辛湄收回手,示意果儿把画像收藏起来。江落梅看那伤口的确细微,也不再流血,放下心来,道:“殿下还有什么想要微臣画的吗?”

  “没有了。”辛湄一语无情,瞅着他落寞容颜,“很失望罢?”

  江落梅薄唇轻抿,知道是被她戏弄,便没吭声。

  辛湄眼神微动,想起他并非是真的江落梅,看似卑微的壳子里藏着的终究是那人的风骨,一时有些讪讪,指着一旁的石凳:“坐。”

  江落梅谢恩入座。

  辛湄余光瞄着他那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问:“你怕我?”

  “不。”

  “恨我?”

  似乎莫名,江落梅抬目看过来,亮亮澄澄,不藏阴私:“没有。”

  辛湄疑信参半,要知道,当年萧家的惨状不亚于被满门抄斩的西宁侯府,而扳倒萧淮的重要罪证全是她递交上去的,他凭什么不恨?

  难道,就因为她救了他一命?

  移开视线,辛湄红唇翕动,试探着开口:“那你……恨他吗?”

  江落梅眉宇一凛,仿佛听懂了。

  辛湄很满意,平复着内心的忐忑,揭开往事:“说起来,本宫好像还没有跟你提过驸马的故事吧?”

  江落梅喉咙发紧,一时间,竟难以发出声音。

  “当年,今上有意与岐王争夺储君之位,便以滔天权势相许,让我嫁入萧家,为他搜罗权相萧淮的罪证,以助他扳倒此人,拿下岐王。萧淮那时权倾朝野,手底下的确沾着不少官司,背地里,也没少做贪赃枉法之事。不过,本宫的那位驸马似乎是个痴人,对他父兄所做之事一概不知,每日下值,只知作画。画得最多的,便是本宫。

  “那两年,他待本宫很好,从来不顶撞、不僭越、不生事,最多就是总要来画本宫,除此以外,安安静静,安安分分的,挑不出什么错来。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今上突然收网,萧淮被擒,萧家一夜间危如累卵,覆灭在即。本宫原以为功德圆满,谁知这天夜里,今上又派人传来密信,要本宫毒杀驸马,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水榭外秋水淙淙,阳光映在水波里,被嶙峋白石一一折断,辛湄捡起石桌上的一片花叶,慨然:“后来的事,江相公都知道了。”

  江落梅背光而坐,头颅低垂,眉睫在眼睑底下压出一片浅痕,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蜷缩成拳,嘴唇苍白,隐隐战栗,含着太多不能言说的痛楚与心酸。

  “其实,本宫从来没有想要杀驸马。”

  “微臣……知道。”

  辛湄看向他,眸光也含了泪,是心痛也是愧怍,为昔日,也为今日想要拉拢他、利用他的心思。

  “如今,本宫后悔了。”辛湄柔柔凝睇他,话声则含恨,“今上无德,背信弃义,欺世盗名。功成以前,诓我以滔天权势;功成以后,杀我以暗箭明枪。这天下,不该交由这样卑劣的人君来掌管。江相公,你以为呢?”

  江落梅一震,双目猝然掀开,猩红的泪痕里闪烁震骇,以及一份呼之欲出的猜想。

  “没错,本宫想要弑君,要夺位。”辛湄一声声道明野心,目光坚毅,态度斩截,诚挚道,“江相公,你愿意帮我吗?”

  心里似有热油泼过,满腔沸腾,江落梅呆看着辛湄,被泪雾掩埋的那分震骇也慢慢变成坚毅的野心。

  “微臣,愿意!”

  *

  侍女领着江落梅离开水榭,辛湄插完花,端详着五颜六色的琉璃彩花盘口瓶,淡淡道:“走罢。”

  果儿相随,为彻底收拢江落梅一事喝彩:“文有徐大人,武有戚将军,如今再加上一个死心塌地的小江大人,殿下的千秋大业,必能马到功成!”

  辛湄态度却是恹恹,江落梅的那声“愿意”全然在她的意料之内,毕竟,作为萧家人,他没有不想要辛桓性命的理由。奇怪的是,当她徐徐道来,提出要弑君夺位时,他的反应似乎更多是震惊,而并非兴奋。

  与其说是同仇敌忾,他更像是臣服于她。只是因为是她所求,所以

  他愿意。

  为何?难道,他回来的目的并不是复仇?

  那又何必大费周章

  易容成谢不渝的模样,千方百计接近她,谋官职?

  辛湄思绪纷纷,走上飞仙楼,下意识往墙垣另一头望去,惊见庭院内人影来回,不少扈从搬着家具往外走。

  “那边是在做什么?”辛湄不由蹙眉。

  果儿探头一看,也吃了一惊:“殿下,好像是在搬家!”

  辛湄眉心阴影更深,不及多想,走下飞下楼,从西角门来到谢府后门。

  后门虚掩,依稀有人声从缝隙那头传来,辛湄伸手一推,但见谢不渝踱步墙下。听得动静,他侧目看过来,夕阳下黑眸凛凛,彼此四目相对,皆是一定。

  “谢大将军……这是要搬家?”辛湄心急,是以率先开口。

  “嗯。”谢不渝点一点头,碰巧有扈从走来,向他请示书房内的书籍搬是不搬,他转回眼,逐一答复。

  辛湄看出不是作假,愈有些惊惶,走至他跟前:“为何?府上有喜事吗?”

  “没有。”谢不渝看回来,容色淡淡,“今日廿一,黄历上说,宜乔迁。”

  辛湄凝噎,思及上次在寿山赏菊时的不欢而散,一时狐疑:“又生气了?”

  谢不渝失笑:“生什么气?”

  辛湄看他也不像是在吃醋,颦眉:“那是不想跟我做邻居了?还是不想叫我看见孔校尉光着上身打拳?”

  孔屏正从月洞门那儿走进来,听得这一句,吓得捂住胸膛,缩回门后。

  谢不渝“嗤”一声笑:“你但凡想看,叫他脱光了打,又有何不行?”

  孔屏更是怛然失色,心头狂呼:那怎么能行?!

  辛湄灼灼瞪着谢不渝:“你果然是在吃醋!”

  谢不渝眼角微挑,薄唇勾起一抹笑,不再与她瞎掰,如实道:“有些事要办,回侯府住方便一些。”

  辛湄思及被关押在侯府阁楼内的虢国夫人,猜出是与英王要夺位一事相关,有心多问,但又知不大厚道,便拐着弯道:“你昨日说是原本打算请辛桓为你我赐婚,是想借婚宴杀他夺位吗?”

  谢不渝眼微亮,夸赞:“长公主一点就通,果然睿智,是有几分人君的潜质。”

  辛湄感觉他在揶揄,暂不计较,究问道:“那如今,谢大将军准备让谁做新娘呢?”

  这句话是在试探,关键并非是夺位这桩大事,而是他还要不要用婚宴设杀局这个法子。如果要用,那他是不是要不择手段,接受辛桓先前的赐婚跟旁人成亲?

  谢不渝黑眸一动,听得很明白:“长公主放心,谢某也是有几两身价的人,暂且不会为一桩婚事卖掉自己。倒是长公主——”他微微一顿,似是而非,“切莫拾人牙慧。”

  辛湄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她别想着为抢占先机,东施效颦,学他用婚宴设局这一招,仓促与旁的男人成亲。

  “那谢大将军也大可放心,本宫贵为一朝长公主,能与我相配的驸马,可不是那么好找的。”辛湄眉尖微耸,意气傲然。

  谢不渝看在眼底,笑意清浅。

  辛湄放完话,也问清楚了内心疑惑,一时没有逗留的必要了,踅身离开,忽听得谢不渝道:“等等。”

  辛湄回头,谢不渝定定看过来:“你身旁那个江落梅,有点问题。你查过吗?”

  辛湄一震,脸颊闪过局促:“自然。”

  谢不渝目光如炬,再次确认:“都查清楚了?”

  辛湄抿唇:“嗯。”

  谢不渝笑一笑,示意后门的方向:“不送。”

  辛湄心头微突,待走出谢府后门,鼻尖竟渗出了细微冷汗。

  谢不渝今日这般问,莫非是派人查过江落梅了?

  辛湄登时惶然,转念一想,萧府内情,他一概不知,即使是派人查过江落梅,想来也不会联想到萧雁心身上。

  毕竟,“死”后的萧雁心易容成他的模样,重回永安城,蛰伏公主府,这件事,委实太过悚然。

  当然,瞒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特别是对谢不渝来说,甚是不公。只是如今局势未明,风起云涌,大业在前,贸然提起这一桩秘辛,或恐适得其反。待风平浪静后,她自会寻个契机,一气解决这桩旧事。

  这天,辛湄再次派人传召江落梅,大半天过去,竟无回音。及至入夜,果儿才从扈从那儿获悉消息,匆匆赶来禀告:“殿下,江相公他好像……失踪了!”

第64章

  “萧、雁、心!”……

  “失踪?”

  辛湄讶然,搁下欲拆金钗的手,半信半疑。

  “没错。”果儿杵在紫檀木鸾凤呈祥五屏风式镜台前,眉眼拢着忧愁,“今日奴婢派人去江府传话,府上的管家说,江相公都快一天一夜没回府了。底下人原以为他是在外散心,又或者因公赴宴,便接着去工部一问,才知他今日压根没有上值,打从昨日离开衙署后,便一直杳无音信,谁都没见着他人影!”

  辛湄听罢,原先的三分信变为七分。江落梅痴迷画道,若是为作画一事,或有突然消失的可能,但是从工部衙署离开,他应该并不携带画具在身,如何会失去踪迹?

  “江家管家上报官府未曾?”辛湄先问。

  “底下人前去传话时,管家焦头烂额,正欲报官。扈从怕节外生枝,便先按住了他,将此事接过来了。”

  辛湄点头。旁的不提,江落梅的身份本就疑点重重,若是摊上官司,被有心人彻查一番,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

  等等,被有心人彻查——脑海内猛然有电光闪过,辛湄想起一人来,握着象牙梳篦的手陡然颤动,难以置信。

  “殿下?”果儿心慌。

  辛湄平复心神,道:“派人查一下谢将军这两日有何动静。”

  *

  一瓢冷水兜头浇下,江落梅从刺骨冷意里惊醒,用力睁开湿淋淋的睫毛,但见周遭灯火昏暗,水气氤氲。

  这是哪儿?他为何在这儿?

  江落梅满心茫然,伸手擦拭脸上水渍,行动间,“哐哐”声徘徊耳廓,循声一看,惊见手脚被拴着铁链,他整个人犹似困兽,被关押在一处暗室。

  跟前站着一人,满身漆黑,手里提着半桶冷水,一双虎眼盯下来,更无丝毫温度。

  “江相公,得罪了,我家二哥有话问你。”

  那人说罢,往后走开,朦胧灯火里走来另一人,高大英武,盛气凌人,同样一身黑袍,然发顶戴着博山金冠,玉镶金玉带銙上佩戴着一块双流苏羊脂玉玉佩,走动时,流苏晃动,金片反射寒芒。

  “江相公看见我,并不惊讶。”谢不渝走上来,淡淡道。

  江落梅胸膛一起一伏,坐稳后,虚弱道:“不知谢大将军将下官擒来,有何贵干?”

  “贵干谈不上,些许疑惑,盼江相公赐教而已。”

  孔屏送来一把黑漆嵌螺钿圈椅,谢不渝翘着脚入座,靠在椅背上,淡漫看他。

  “其一,你顶替江家独子的贡士身份参加科考的事,圣上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