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花一梦
太子妃伤得不重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检查伤口并非担心有所隐瞒,而是须得亲眼仔细确认情况——因为他们性命相连,他得掌握更多的信息。
他一直好奇。如这般因林苒而出现在他身上的伤口,倘若不去特别处理,会不会因为林苒的伤口痊愈而跟着治愈?之前林苒没有受过什么伤,他也未曾留意到有关这一点的特别之处。今日既已如此,正好借机加以确认,以便应对以后可能出现的情况。
半晌,萧照动作很轻,小心帮林苒将衣裳重新整理好。
林苒又问:“殿下瞧明白了吗?”
“嗯。”萧照淡定应她一声,收起夜明珠,在林苒继续发问之前先一步转移话题道,“奚鹤鸣今日为太子妃挡箭,救主有功,太子妃有何想法?”
“殿下这话问得倒奇怪。”
“既然殿下说他今日救主有功,妾身又能有何想法?”
林苒似不解,又故作沉吟。
“但殿下一向明察秋毫,不知是否殿下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才有此一问?”
萧照斜眼觑林苒,辨她语气了悟太子妃没有为奚鹤鸣感动,心里顿时舒坦许多。谈及昔日故人为她挡箭全无热泪,绝非太子妃不良善,显而易见,只能是因为太子妃对今夜之事确有一些独到想法。
且这一次太子妃不想先袒露自己的见解。
是想要他来抛砖引玉?
萧照几不可见扯了下嘴角,如林苒一般做思忖状:“若说特别之处……”
林苒眼中流露好奇,认真聆听,他便几个字故意说得极慢,待话音落下,金辂车偏也稳稳停下。
“好了,晚些再说。”一句话打碎林苒的好奇心也令她不满皱眉,萧照失笑,掐一把她软软的雪腮,率先下得金辂车。他立在金辂车边朝林苒伸出手,“太子妃有伤在身,孤抱你。”
林苒呵笑,依旧不客气将手递过去。
今夜一场刺杀惊险刺激,不知多少人仍惊惶不安,太子殿下却淡定得紧。
想来如是种种,几乎在他掌握,这会儿才能这样平静。
难怪白日里在凤鸾宫太子说唯恐她醉酒。
呵。
林苒被萧照横抱回承鸾殿。
入得殿内,萧照便吩咐春鸢宜雪服侍太子妃梳洗,又吩咐宫人在偏殿备下热水,自去沐浴。
春鸢和宜雪未曾随林苒去长公主府赴宴,今夜发生的事她们尚不知情,但她们跟在林苒身边已久,在见到她时,立刻觉察出气氛沉重,猜出今日赴宴多有不顺。得知林苒身上有伤,印证猜想的同时她们更是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竟有人如此大胆包天,敢设计在长公主府里行刺太子妃?!”春鸢一脸愤愤,为林苒抱不平,“这样的逆贼,非得立刻揪出来杀鸡儆猴才行!”
宜雪一面替林苒宽衣一面说:“幸而太子妃无什么大碍,便是最好的。”
当瞧见林苒肩上的伤,她目光一顿,咬咬牙道,“但若明日能将那逆贼揪出来拷打便更好了。”
“这些事自有太子殿下操心。”林苒淡淡一笑,语气平和,“你们且先服侍我沐浴更衣再来气恼。”她在长公主府动过手,加上被那个小丫鬟泼得满身茶水,衣裙也脏污了,因而这会儿只想先行沐浴梳洗,让自己变得舒服一些。
“是。”
宜雪连忙应下,对春鸢使个眼神,两个人不再多言,专心服侍。
沐浴时,林苒反复思量着长公主府后花园发生的种种。
尤其是奚鹤鸣彼时以身为她挡箭又闪躲不及被迫挨下黑衣人一刀那一幕。
在回来东宫的路上,太子问她有何想法。
她避而不答,可无论是发问的太子抑或是她,他们心知肚明,彼此都觉出其中或许有古怪。
古怪在何处?
太子的心思有待确认,于她而言,是她所了解的那个奚鹤鸣不该会做这样的事情——奚鹤鸣是在军中历练过的,是年轻将士里的佼佼者,许多事会比旁人更为敏锐。譬如她清楚暗处有弓箭手,随时可能出手,奚鹤鸣怎会不知?若他知晓,又为何当时会选择以身挡箭这种自伤八百的方式救人?
但这不是实证,不能用来作为对奚鹤鸣下判断的依据。
是以,太子因何对奚鹤鸣起疑甚为关键,兴许太子掌握着其他重要消息。
萧照的确掌握着其他消息。
不过与奚鹤鸣无关,他那么问林苒单纯是看这个奚鹤鸣不顺眼。
救主有功又如何?
林苒,终究是他萧照的太子妃。
只是眼下比起长公主府发生的这些事情,更让萧照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关于他和他的太子妃如今性命相连的这件事。
金辂车内,他查看过林苒肩上的伤。又一次可以确定,他肩膀上莫名出现的伤口与林苒的一模一样。他的伤口无人知晓,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林苒的伤是上过伤药的,他同样可以确定的是林苒的伤势变化同样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今日之前不是没有过这种猜想。
但进一步确认之前,始终无法说得太肯定,而今日已格外明晰。
亦即是说——
倘若林苒今夜在长公主府有个三长两短,他只怕要跟着死得不明不白了。
这些人自然无从知晓他与太子妃之间的秘密。
可是如今太子妃被盯上了,不管背后目的究竟是什么,既然今日未得手便绝不会善罢甘休。
沐浴过后,萧照一面自顾自穿好寝衣一面暗忖半晌才回到正殿。
林苒更迟约莫半刻钟才从浴间出来。
她半干未干的长发披散,热气熏得脸颊酡红,小巧的嘴唇也红润润的,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没有经历过一场生死后知后觉的惊慌害怕与无措不安,淡然得像是寻常出门吃得一顿饭后回来罢了。
即便知晓她本便是这样的人也依旧会生出些许的感慨。
到底是在边关历练过许多年的小娘子呐。
萧照摆摆手,屏退殿内一众宫人。
林苒惦记着他在金辂车内未说完的话,在罗汉床另一侧落座时直白开口:“太子殿下先前未能说个明白,不知殿下以为今夜长公主府之事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萧照是要与她细细分说的,故而从善如流接过她的话:“那些在长公主府后花园企图刺杀太子妃的黑衣人或被击杀或服毒自尽,唯有那名躲在暗处的弓箭手不知所踪,多半是逃了。那些尸首也仔细确认过,皆是突厥人,如此明目张胆,只怕背后的图谋远不止针对太子妃这么简单。”
“单论刺杀太子妃一事。”
“黑衣人在明,弓箭手在暗,本是相互配合,黑衣人为弓箭手做掩护。”
“若要掩护弓箭手,便不该过早暴露弓箭手的存在。”林苒顺着萧照的话说下去,“偏偏他们以熛矢为暗号,过于张扬。事先计划,这一点不应是疏漏。”
萧照颔首:“故意为之。”
“殿下以为,他们为何要如此?”林苒又问。
“或是掩盖他们的真正目的,或是……”
萧照一顿,望向林苒,林苒看他一眼,会意太子要听她的想法,只望向榻桌上的茶壶:“渴。”
“太子妃如今是越发金口玉言了,确有太子妃风范。”
嘴上这样说,手上动作不停,立即取过茶杯替林苒倒一杯茶水。
“多谢殿下。”林苒笑眯眯端起那一杯茶,慢慢喝得两口,“妾身有伤在身,多有不便,才不得不劳烦殿下,妾身位卑言轻,岂敢在太子殿下面前造次?”
萧照想笑,她若叫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谁敢?
但没有同林苒计较这话,他提起茶壶为她再添满茶水:“说说吧。”
“或者……不止一拨人。”林苒手指扶着茶杯,微微垂下眼,思索着,“以妾身所见,那些黑衣人同暗处的弓箭手是互相配合的,但仔细想一想,到得后来在那后花园场面已是异常混乱,想来唯有抓到那名弓箭手才能真正确认他们是不是同一伙人。”
“城中已经戒严,孤命徐明盛亲自带人搜捕,很快会有消息。”
是什么样的消息须得另当别论。
林苒点点头:“希望徐大人诸事顺利。”
萧照却话锋一转忽问,“太子妃想怎么处置奚鹤鸣?”
第36章 第36章不谋而合。
林苒发现太子当真有点在意这个人。
她觉得好笑:“殿下先前不是说他护主有功,何来处置之说?”
“奚大人为妾身挡箭是事实,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自该重赏,若非妾身有伤在身,是当亲自去一趟忠勇伯府的。现下多有不便,只得待明日一早命春鸢宜雪代妾身前去探望。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萧照也确认林苒对奚鹤鸣当真十分无动于衷。
太过冷淡反而让他生疑,他记得当初太子妃夸赞过此人,今日之言怎似对奚鹤鸣全无认可?
“既护太子妃有功,孤怎能不闻不问?”
“明日孤会命陈安陪同你的丫鬟们一道去忠勇伯府。”
萧照没有急着去追究林苒态度变化。
他明白,无论何种原因,定与今日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太子妃再同孤细说一说罢。”
“姑母今日的这场生辰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凡太子妃所见不拘事情大小尽可一一道来。”
林苒无意隐瞒,便从她们抵达长公主府起事无巨细全交待一遍。
这一次不必她暗示,萧照也自觉添满一回又一回茶水。
允诺秋狩要为大家准备彩头的事儿说了。
被薛敏瑜灌酒说了,长公主同皇后娘娘提及奚鹤鸣,对皇后娘娘表明对奚鹤鸣的认可同样说了。
一支熛矢惊扰后花园宾客,一群黑衣人忽然出现,小侍女泼得她满身茶水、人群将她和王皇后几人冲散,以及后来沈云芝不知从何处冲出来抱住她、奚鹤鸣挺身护她……所有发生在长公主府尤其是在长公主府后花园发生的事情,林苒无不与萧照坦白。
“以长公主当时的反应看来似乎不知会有这场刺杀。我也信长公主不知,否则太子妃在自己府中遇刺出事如何逃得了干系?且殿下曾经说过,长公主不会糊涂到同外贼勾连在一起。”
黑衣人的出现在长公主意料之外,那么长公主原本的心思便无从得知了。林苒搁下茶杯,由着萧照又一次为她添茶,慢慢道:“这些人对长公主府的布局了如指掌才能在夜里也顺利实行他们的计划,他们背后之人对长公主府的情况定是十分熟悉的。”
背后之人与其真正目的单凭推测难以触碰,林苒很快打住念头。
“妾身所言,殿下可觉得有怪异之处?”
萧照直截了当回:“有。”